愛潮牌，秀肌肉，那些崛起的老年潮男

王仲昀

“老年潮男”倪大紅。

你以為網紅都只是大眼美女和小鮮肉嗎？不，他們也可以是年紀不小卻極具反差萌的老年人。你以為老年人只能嚴肅死板、不茍言笑，或只會跳廣場舞？不，他們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更潮，更渴望表現(xiàn)、富有活力。

長期以來，提到潮男、時尚，人們腦海中浮現(xiàn)的總是一張張年輕的面孔，這些似乎是年輕人的專屬話題。然而，社交媒體帶來的多元文化碰撞、生活水平不斷提高而引發(fā)的消費能力崛起，讓越來越多的“老年潮男”登上秀場與大熒幕，走進人們的生活。

老年潮男又名“新潮男”

“我想喝手磨咖啡！”電視劇《都挺好》中，“作天作地”的老爹蘇大強以各種坐地耍賴和無理取鬧讓觀眾過目難忘。眼下，2019年剛剛走完半程，但論起本年度國內人氣最旺的男演員，一定少不了“蘇大強”扮演者倪大紅的身影。在戲里他是不折不扣的“作精老爹”;在戲外，他除了展現(xiàn)出作為一名老戲骨的自我修養(yǎng)，更屢屢在日常生活中秀出時尚穿搭，有網友直呼：“好潮一男的！”

兩個多月前，倪大紅與某國內知名的時尚雜志合作拍攝了一組潮流大片，一時間成為眾多年輕人在社交媒體上討論的“爆款”，這也成為他正式“進軍”潮男界的代表作。照片中，現(xiàn)年59歲的倪大紅身著豹紋外套，內搭一件經典潮牌Supreme的短袖T裇，戴上大金鏈子，腳踩限量版Air Jordan籃球鞋。配上周圍的深色幕布，穿戴鮮艷的倪大紅以一種演技之外的方式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

事實上，除了在《都挺好》中通過各種價格昂貴的大牌服飾來打造蘇大強“時髦老大爺”的人設，倪大紅在日常生活中也對潮流時尚有著非同一般的熱愛，處處透露著他“老年潮男”的印記。一張網絡上廣為流傳的《都挺好》劇組合照中，眼尖的網友注意到倪大紅腳上是另一雙限量版AJ，這款灰色的高幫籃球鞋設計低調又休閑，和他展現(xiàn)出的活潑又臭美的生活氣息構成了一種“反差美”。

除了跟年輕潮男一樣熱衷收藏限量款籃球鞋，倪大紅對于帽子的喜愛同樣肉眼可見。在品牌的選擇上，能夠看到這位年近花甲的老戲骨和年輕人的品味也相差無幾，無一例外都是現(xiàn)下最火的潮牌。一張網傳的與中生代男星陳坤的合照中，倪大紅就戴了一頂Nike Skateboard的彎檐帽，用手擋住雙下巴，再配上非常具有辨識度的眼袋，難怪連陳坤都忍不住感嘆：“天性的綻放，藝術的升華，每一刻都在創(chuàng)造更新的自我?！?/p>

如果說倪大紅是憑借自己穩(wěn)扎穩(wěn)打的出色演技實現(xiàn)“老來紅”，進而讓人們關注到他“時尚弄潮兒”的一面，那么同樣是老演員，比倪大紅還年長24歲的王德順，在成為“老年潮男”的道路上則充滿更多意外因素。

2018年12月6日下午3點，上海徐家匯賴聲川上劇場，王德順大步流星走上TED舞臺，他穿著灰色高領毛衣，黑色修身長褲，標志性的白色長發(fā)飄逸地披散著。這是他在上海的一次演講，題目叫作《孤獨的行者》。

短視頻App，操作并不復雜，內容傳遞直截了當，為那些對于潮流有著自己見解的老年人提供了絕佳的展示自我的機會。

“我叫王德順，今年82歲了。”舞臺上站定之后，王德順中氣十足地進行了簡短的自我介紹。隨后的演講過程中，劇場數次響起熱烈的掌聲，很多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歡呼，氣氛達到了當天劇場的最高潮。臺下有觀眾圍繞著王德順的年齡而不停地感嘆：“82歲了，一點兒也看不出來，精神太好了！太帥了！”

曾經參演《雍正皇帝》、《小魚兒與花無缺》的演員張雙利，如今也是公認的“抖音達人”，張雙利不僅分享自己的健身日常，更是時刻緊跟潮流，對口型唱歌、大玩火影忍者變身、熟練掌握當下最熱的舞蹈動作等等，都令人印象深刻。

在多數觀眾的認知里，提到王德順，首先想到的是那個滿身肌肉的酷老頭。這種印象主要來自于2015年3月那次半裸走秀。當天在北京時裝周上，老爺子光著膀子走秀，盡管滿頭銀發(fā)，卻精神矍鑠，身材健碩，神采奕奕。一邊走秀，還一邊招手跟臺下觀眾打招呼，一下子火遍了網絡。

然而，在時尚界的突然走紅，對于王德順而言純屬意外。原來，當時王德順的女兒王遒為那次時裝秀做音樂，設計師在她手機里看到王德順的照片，老人精神奕奕，于是邀請他來走秀助陣。誰也沒想到，照片發(fā)出去，王德順就這樣火了。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從那以后，王德順的確再也沒有登過T臺，因為他還是希望人們能夠把目光更多放在自己的作品與演員身份上。與倪大紅曾經中戲科班出身不同，王德順的演員生涯從64歲才正式開始，但至今已參演超過30部影視作品。在這之前，王德順先是演了幾十年話劇，而后又演啞劇和活雕塑藝術。他對自己的定位是一名“嚴肅藝術工作者”。

熟悉王德順的人都覺得他精力充沛，完全不像個80多歲的老人。他的好精力或許是因為幾十年來不間斷的鍛煉。當年演啞劇，為了讓身體保持柔軟，他每天花兩小時練舞臺基本功：壓腿、踢腿、壓腰、劈叉。開始接觸活雕塑之后，他需要一身緊致的肌肉，鍛煉內容變成了健身。于是，50歲時，王德順走進了健身房，從此又多了一個日常習慣。

這個習慣持續(xù)了三十幾年，直到今日。來上海演講頭一天，王德順從北京坐了近六個小時高鐵到上海，剛到酒店就進了健身房。這是他每天的習慣，通常是兩三個小時，“不去就覺得不舒服”。每個動作都有規(guī)定的數量，例如壓腿，他把腿180度搭在器械上，左腿300下，右腿300下，到數量了才能停下。他也喜愛游泳，為自己定下的標準是每天1000米，一次游完不中斷，35分鐘。

王德順說，他時常不認可自己的衰老，老是有不服的感覺。這股勁兒支撐他做了很多這個年齡原本做不到的事，比如T臺走秀，又或是和自己女兒王遒一樣，成為一名DJ（打碟工作者）。

原來，在王德順80歲生日前，一群昔日跟他學走模特的學生商量著怎么給他過生日，他當學生的面說：“要不這么搞，你們重返舞臺走秀，我呢，打碟放音樂，給你們現(xiàn)場伴奏?！迸R生日會還有20天，王德順從劇組請假回北京，找了個老師學DJ，每天練習三四個小時。因為學校離家比較遠，他花在路上來回的時間長達三個小時。

生日會前一天，當王遒去探班時，發(fā)現(xiàn)DJ臺上的父親錯誤頻出。而到了第二天的正式演出，80歲的王德順穿著白襯衫，戴著碩大的耳機，一副雅痞的造型站在DJ臺邊。半場過去，一個錯沒出，他抬起頭看見女兒在觀眾席站著，他拿起DJ臺上一杯紅酒，向女兒驕傲地示意：“你看，我不會錯的?！?/p>

從年齡上看，倪大紅是不折不扣的老戲骨，而王德順更是年逾耄耋，白發(fā)蒼蒼。但是，身體、精神面貌與年齡的反差，成為他們身上最顯著的標識。這些“老年潮男”，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定義一種不分年齡的“新潮流”。

老年潮男的舞臺

當下，隨著一個接一個的“老年潮男”“老年網紅”的走紅，不禁讓人思考：為什么之前沒能關注到他們？一方面，“老年潮男”的確是本世紀的新生群體。上海大學文學院劉旭光教授對《新民周刊》記者表示，“老年潮男”的出現(xiàn)并非是歷史性的。歷史上的文人名士在年邁時心態(tài)往往趨于平和，追求一種寧靜的生活，而“老年潮男”是現(xiàn)代人的產物。另一方面，早期的互聯(lián)網時代，技術為年輕人所壟斷，而人們都拼命地想要先抓住年輕受眾：專業(yè)團隊打造年輕人喜歡的明星、制作年輕人愛看的節(jié)目與劇集。相對青年群體而言，老年群體存在使用網絡時間較短、接受新鮮事物較慢等問題，因此經常接觸網絡的人數并不多，長期以來缺乏自己的“舞臺”。

2015年3月王德順的半裸走秀震驚世人。

但是，隨著近年來短視頻平臺的興盛，作為普通老年人，自我展現(xiàn)的渠道正逐漸多元化，他們渴望緊跟時代與表達自我。西瓜、火山、快手、抖音等短視頻App，操作并不復雜，內容傳遞直截了當，而受眾年齡分層更加多樣，為那些對于潮流有著自己見解的老年人提供了絕佳的展示自我的機會。目前正火的“長輩怎么看”“北海爺爺”“陜西老喬”等眾多素人“老年網紅”，在抖音等平臺上以出其不意之勢刷新了年輕人的認知，愣是秒殺一眾“小鮮肉”。

除了錄制短視頻，“老年潮男”經營微博并不比年輕人遜色。“各位看官，請看王德順老頭騎的是自行車。近期網上傳說：王德順開路虎，王德順開寶馬，王德順開奔馳。其實我不會開車，我這一輩子都騎自行車，一直騎到今天?！边@是王德順最近在他的微博上寫下的一段話。配圖中戴著墨鏡的王德順，騎一輛紅色的自行車，身穿一件褐色無袖衫，露出胳膊上健碩的肌肉。在這條微博下面，有網友評論：“帥不帥不是看車，而是看人，您老就算蹬三輪車也特別帥！”早在5年前，王德順便開通了自己的微博賬號，給自己取名“王德順老頭”?，F(xiàn)在，他主要借助社交媒體分享自己拍戲與健身的日常。

當“老鮮肉”有了流量，給那些陷入長期審美同質化而產生疲勞的年輕人“眼前一亮”的感覺，令其不得不感慨“原來老年人也能把AJ穿出潮流感”“原來老年人也能在T臺上大秀肌肉”。當技術壁壘在這個文化多元的時代逐步消解，年輕人們發(fā)現(xiàn)，年齡并不是限制，那些不服老的人們缺的只是一個舞臺。

年過80的王德順通過社交媒體分享自己拍戲與健身的日常。

潮流背后的消費崛起

眼下，雖然年輕人在很多情況下仍是公眾討論議題的設置者與潮流導向的引領者，但老年人在中國，始終是一個無法被忽視的群體。

根據國家統(tǒng)計局統(tǒng)計數據，2018年我國人口從年齡構成來看，60周歲及以上人口為24949萬人，占總人口的比重為17.9%。按照國際慣例，60周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比例達到10%，即已進入老齡化社會。換言之，中國已屬于中度老齡化社會。

如今的“潮人”群體中，既有年輕人，又有“老年潮男”。在促進消費的前提下，時尚面前人人平等。

但是，隨著人口壽命的延長與消費水平的提升，老年人口中出現(xiàn)了一批像倪大紅與王德順這樣的“新老年”。他們雖然年紀已經不小，但無論從生理上還是心理上看都不能算作老年人。這一群體正在賦予老齡化不同的含義：他們擁有更多財富和更開放的心態(tài)，試圖顯得比自己的實際年齡更年輕，試圖打破人們對“中老年人”這一標簽的刻板印象。他們仍然保持著旺盛的精力，退而不休已成常態(tài)。他們崇尚自由、追求舒適，對旅游、休閑娛樂、興趣愛好保持熱情。得益于經濟基礎的提升，他們時尚前沿的選擇極為敏感，樂于接受技術的發(fā)展。美容、約會、健身、時尚、美食、創(chuàng)業(yè)和旅游不再是年輕人專屬的生活方式。

過去，人們不自覺地將老年人與勤儉節(jié)約劃等號。而現(xiàn)在，他們當中也有人開始和年輕人一樣，向享受型消費過渡。消費水平崛起，對傳統(tǒng)的老年美學觀念產生了巨大沖擊。誠然，倪大紅與王德順作為明星，擁有比普通人更多的曝光度。但像他們這樣，心態(tài)上不服老，又擁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滿足自己對于潮流的追求的老年人并不在少數。劉旭光教授也坦言，“‘老年潮男的出現(xiàn)，跟現(xiàn)代人生活水平提高密不可分，老年人口袋里錢變多，對美也有自己的追求，自然就出現(xiàn)這一類人?！?/p>

不過，在談到時尚與審美時，劉旭光表示，如今對待時尚，不論年輕人或者老人，都是游戲的“參與者”而非游戲規(guī)則的制定者。他指出，誕生于17、18世紀歐洲上流社會的“時尚”，在今天早已被文化工業(yè)的生產者挪用為一種商機。時尚之所以被不斷地定義，是為了更好地刺激人們的消費需求。從這一層面看，也就不難理解如今的“潮人”群體中，既有年輕人，又有“老年潮男”。在促進消費的前提下，時尚面前人人平等。

1996年的新年，王德順曾在日記本上寫過一封給“一九九六先生”的信，那年他即將迎來六十歲。他寫道：“我并不期盼你的到來……它象征著我的成熟，也預告了我的衰老。好在我并不服老?！睍r尚不會拋棄老年人，潮流也不能一直由年輕人的話語來制定規(guī)則。老年潮男們，正迎來自己的“第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