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耶秦簡(貳)?私書新研

高欣媛

秦漢出土簡牘文書廣義來說分公文書和私文書兩大類，公文書即官方文書，私文書則是私人書信，簡稱“私書”。①里耶秦簡中的私人書信只自稱“書”“牘”，而不稱漢簡中常見的“記”，且整理者用“私書”來命名這批文書，又岳麓秦簡中的?學為偽書案?中偽造的書信自稱“私書”，故采用“私書”的稱法。目前秦簡中的私書包括睡虎地秦簡中兩封“黑夫”和“驚”的家書，②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壹)?睡虎地秦墓簡牘?，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629~639頁。睡虎地秦簡相關簡文均引自此本。?岳麓秦簡(叁)?第十四案?學為偽書案?中“學”偽造的兩封私書，③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壹—叁)釋文(修訂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8年版，第164~167頁。岳麓秦簡相關簡文均引自此本。以及里耶秦簡中公布的大量官吏間往來私書。呂靜先生?里耶秦簡所見私人書信之考察?一文細致整理了?里耶秦簡(壹)?中的私書，考證秦代私書的特征、格式、用語和傳遞等問題。①呂靜:?里耶秦簡所見私人書信之考察?，?簡帛?第15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55~76頁。呂靜先生共考察了十封私書，分別為:7-4(欣致呂柏書)、 8-103、 8-167＋8-194＋8-472＋8-1011(尉敬致丞公書)、 8-650＋8-1462(應致華書)、 8-659＋8-2088(贛致芒季書)、 8-782＋8-810(季致某人書)、 8-823＋8-1997(校長予言致子柏書)、 8-1993、 8-1848(唐致某人書)和 8-1909。 ?里耶秦簡(壹)?中私書參看此文。另鄔文玲先生專門撰文討論簡7-4，參見鄔文玲:?里耶秦簡?欣與呂柏書?試析?，張德芳主編:?甘肅省第三屆簡牘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版，第478~484頁。本文通過輯錄整理新出?里耶秦簡(貳)?中的私書，探究秦代私書的傳遞與基層官吏人際關系的構建問題。不當之處，懇請方家指正。

一、?里耶秦簡(貳)?私書整理

明代大儒徐師曾總結古代書信的名稱用法:

按劉勰云:“書記之用廣矣。”考其雜名，古今多品，是故有書，有奏記，有啟，有簡，有狀，有疏，有箋，有札；而書記則其總稱也……以上六者，秦漢以來，皆用于親知往來問答之間；而書、啟、狀、疏，亦以進御。②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28頁。

明代距秦已遠，徐師曾對書信名稱的演變過程并不十分清楚，“書記則其總稱”的認識卻比較準確。里耶秦簡中的私書往往自稱“書”或“牘”③簡8-659＋8-2088:“毋物可問，進書為敬”。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94頁。文中簡稱?校釋(一)?。簡7-4:“柏幸賜欣一牘”。宋少華、張春龍、鄭曙斌、黃樸華編:?湖南出土簡牘選編(一)?，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7頁。呂靜先生考證戰(zhàn)國秦時期，“書”“牘”泛指有文字的文書，對私人信函的稱法沒有獨立的賦名。呂靜:?里耶秦簡所見私人書信之考察?，?簡帛?第15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65~66頁。，目前未見出現(xiàn)漢代“記”的稱法，可能以“記”來稱私書的用法晚于“書”和“牘”①漢代出土私書既自稱“書”，也自稱“記”，亦有“書記”連用。相關研究參見郭炳潔:?漢代書信的稱謂?，?蘭臺世界?2010年第21期，第62頁；孫春葉:?西北書信漢簡研究?，鄭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年，第30~38頁。。

判定是否為私書的標準主要有兩點:(1)涉及私事；(2)出現(xiàn)問候語或客套話，流露個人情感。如只有個別問候語的常見用語，則列為疑似私書。

(一)完整私書

1.“圂致李季書”

六月乙巳，秦始皇三十年(前217)六月十九日、三十二年(前215)六月初一、三十三年(前214)六月初六和三十四年(前213)六月十二日都為乙巳日。③李忠林:?秦至漢初歷法研究?，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203~209頁。圂，人名。簡中出現(xiàn)遷陵陽里士伍(8-78)、庫佐(8-1514)、 令佐(8-149＋8-489 和 8-1267)、 令史(8-880、 8-1135、9-2501、 9-3261 和 9-3271)及司空守(9-2289)等不同身份的“圂”。 這些“圂”出現(xiàn)的已知時間范圍都在廿九年(前218)四月壬午(8-1514)至卅五年(前212)三月(8-1494)之間。暫無法確定此封私書的具體時間和“圂”的確切身份。私書用寫信時間起首在漢簡中常見，秦簡中也有例證，如睡虎地秦簡M4:11有“二月辛巳”，簡8-659＋8-2088有“七月壬辰”，不過更多私書則直接以寫信人名開頭。

敢，表謙卑的副詞，謁，私書的“啟事語”。秦簡中有大量“敢”與“問”“多問”“謁”等套話的多樣組合，中間可加入“大心”“再拜”等強化尊敬意味的詞。如“敢再拜問”(睡虎地秦簡M4:11)、“敢大心問”(睡虎地秦簡M4:6)、 “敢多問”(7-4和?學為偽書案?)、 “敢再拜謁”(8-167＋8-194＋8-472＋8-1011)等。

李季，檢8-206背面寫有“進書李季□(馬)足【下】自發(fā)”①楊先云先生將“季”字后一字釋為“馬”，并在“足”后補“下”字，認為“足”后可能有“下”字脫落，也可能“馬足”是“馬足下”的簡稱。不論“馬足下”還是“足下”，都是對李季的敬稱。楊先云:?讀?里耶秦簡(壹)?札記二則?，簡帛網， 2013 年 10 月 26 日， http://www.bsm.org.cn/show＿ article.php?id＝1943，2019年5月22日。觀察圖版，“季”下一字確與“馬”字相似，暫從楊先生說。關于“足下”與“馬足下”的討論參考白芳:?人際稱謂與秦漢社會變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02~116頁。，正面為“武關內史”，李季當在武關任職。8-206可能即此私書傳遞用檢。

2.“同致某人書”

同，?校釋(二)?認為應是人名，無誤。名“同”的人有佐(8-60＋8-656＋8-665＋8-748)、 牢人(8-1971) 和大隸臣(9-935) 等不同身份。

竊問， ?校釋(二)?解釋“私下問”， 簡 9-1558有“竊去”，③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秦簡(貳)?，文物出版社2017年版，第58頁。9-2299有“竊聞”，④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秦簡(貳)?，文物出版社2017年版，第88頁。都當取“私下”義，可作本證。

3.“夫致季書”

……

書為敬。季丈人、家室毋恙也。夫為縣官田，芋當粟米……(9-563)

丈人，秦漢時期表示老人或大人，此處指季的父母。睡虎地秦簡M4:11中有“為黑夫、驚多問夕陽呂嬰、里閻諍丈人得毋恙也”，“新負(婦)勉力視瞻丈人”；?學為偽書案?有“丈人詔令癸出田南陽”； 簡 8-659＋8-2088有“季(芒季)丈人”。 漢代出土私書中同樣有寫信人問候收信人家庭其他成員的例子，如懸泉漢簡中的?元致子方書?就有“丈人、家室、兒子毋恙”②胡平生、張德芳:?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87頁。，居延漢簡中的?廣義與長實、孝君書?有“多問長實足下、長實丈人毋恙也”等。③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居延漢簡釋文合校?，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第555頁。這種問候對方長輩、家庭的話語雖然可能是一種慣用語，但也表現(xiàn)出寫信人與收信人之間更為親密的關系——寫信人很可能認識收信人的家庭成員，或熟知收信人的家庭情況。

夫， 人名， 里耶秦簡中有令史(8-138＋8-174＋8-522＋8-523 和 8-765)、 啟陵鄉(xiāng)守(8-157、 8-1445 和 8-1710) 和 士 伍(9-2059) 三個“夫”。

季，人名，蓋以排行為字。另有芒季(8-659＋8-2088等)、忘季(8-1065)、 毛季(8-1529 等)、 趙季(9-1715 和 9-2246)、 李季(8-206和 9-45)和季(8-1481)等。

賤臣，夫對自己的謙稱。漢代有“自賤”的風尚，漢簡中多見“賤子”“賤息”“賤弟”“賤人”“賤軀”等帶有自辱意味的謙稱。①參見馬怡:?讀東牌樓漢簡?侈與督郵書?——漢代書信格式與形制的研究?，卜憲群、楊振紅主編:?簡帛研究二〇〇五?，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74~176頁；王子今:?秦漢稱謂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70~84頁。除“賤”外，另有“下”“愚”“薄”“不肖”等謙卑之辭。②楊芬:?出土秦漢書信匯校集注?，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年，第201頁?！俺肌?，同樣是賤稱，交往中相互稱“臣”是戰(zhàn)國延續(xù)到漢初的風氣。③參見侯旭東:?中國古代人“名”的使用及其意義——尊卑、統(tǒng)屬與責任?，?歷史研究?2005年第5期，第3~21頁；白芳:?人際稱謂與秦漢社會變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3~44頁。9-1081有“恬”自稱“臣”，9-2299亦有“臣昧死言”，由此看來，秦代已經開始逐漸形成“自賤”的習尚。

謁報和敢言之，都是公文書中常見用語。私書中既有書信專門用語，又有公文書用語，公事與私事相互混雜。

4.“恬致義季書”

由于兩簡茬口不吻合，筆者試從文意出發(fā)將釋文重新整理如下:

9-1414正面出現(xiàn)了信首寫信人對收信人的問候，是私書的開頭。9-1081正面有“寄鞠以遺恬”，此處句式與簡7-4“寄芍”相同，按照7-4的格式，當放在信末。9-1081背面和9-1414背面則是夫要和義季講的具體事情，且兩簡的兩句話有因果邏輯關系。

恬，里耶秦簡常見人名。秦始皇三十一年(前216)有令佐恬(6-21)，三十三年(前214)有陽陵守丞恬，三十五年(前212)有啟陵鄉(xiāng)守恬(8-770等)，另有徒隸名恬(8-663)。恬享有嘉平的酒和錢，書信的出土地又在遷陵縣，恬最可能是啟陵鄉(xiāng)守。

義季，人名。8-2222有“義季”，不知是否與此人為同一人。

鞠，人名，簡7-4有“寄芍”，芍是物品的傳遞人。①宋少華、張春龍、鄭曙斌、黃樸華編:?湖南出土簡牘選編(一)?，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7頁。呂靜:?里耶秦簡所見私人書信之考察?，?簡帛?第15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57頁。鄔文玲:?里耶秦簡?欣與呂柏書?試析?，張德芳主編:?甘肅省第三屆簡牘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版，第484頁。此處句式相同，應是讓鞠帶給恬物品(嘉平酒和錢)。“急”字表現(xiàn)出恬想得到嘉平錢和酒的迫切程度，表現(xiàn)私書的及時性。

5.“連致商柏書”

連，人名，8-141＋8-668有書手名連，不知任何官職。依此私書內容看，連可能在田官系統(tǒng)任職。

6.“夏己致某人書”

要想有效地解決法庭口譯中由于文化差異導致的交流障礙而又能最大限度地保證準確性和中立性，法庭口譯員在進行文化調解時至少要知道什么樣的調解策略是在其職責范圍之內的。筆者認為，口譯員要遵守以下幾個原則：在必要時添加信息；促進雙方直接交流；澄清之前先獲得法庭許可；不作隨意改述；不向任何一方提供建議。

東成，?校釋(二)?指出秦有東成縣，遷陵縣有東成里，亦見于8-1765和8-1825。寫信人以地名開頭在秦簡私書尚屬首見。有趣的是，9-328恰好出現(xiàn)“東成戶人不更己夏”，③整理者釋為“已夏”。觀察圖版，該字字形上半部分并未封口，明顯為“己”字。圖版見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秦簡(貳)?，文物出版社2017年版，第49頁。兩個名字可能指同一個人。

(二)殘缺和疑似私書

里耶秦簡中另有一些殘缺較嚴重的簡，通過其中包含的特殊書信用語，可將其歸到殘缺或疑似私書中。

1.9-282

此句雖有“敢言之”的公文書用語，不過私書結尾也常見這類用語。“勿忘”和“急”都是表達期望的，一般出現(xiàn)在私書中。

2.9-1490

“再拜問”是私書中的拜禮詞和啟事語。華是人名，同樣出現(xiàn)在私書 8-650＋8-1462 中。 有令佐(8-460 和 8-1008＋8-1461＋8-1532 等)、令史(8-811＋8-1572 等)和少內守(8-650＋8-1462 和 8-58 等)等不同身份的華。

3.9-1543

“毋以問，進書【為敬】”是書信中的特殊用語。

4.9-173

得毋恙③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二卷)?，武漢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82頁。

“得毋恙”是私書中的問候語，簡文后面字跡漫漶。

5.9-409

6.9-1004

簡文9-409和9-1004疑似都是寫給季的私書，“恐”“勿忘”含有私人情感。

7.9-1942＋9-2299

“臣昧死言”似為私書用語，但疏等文書中也有此類表達，保留的書信內容是下級向上級匯報“黔首擇錢”的原因，暫將其歸入疑似私書。

8.8-2087

呂靜先生未將此簡歸入私人書信中?！霸浮笔瞧谕愑谜Z，“賜報”一詞也出現(xiàn)于私書8-782＋8-810中，表示希望收到對方回信。

概言之，秦代私人書信尚處于中國書信發(fā)展的雛形階段，書信格式結構并不完備嚴密:“敢謁之”作為結束用語仍能出現(xiàn)在信中(8-823＋8-1997)；拜禮只見于信首而不見于信末，沒有形成漢代書信拜禮首尾呼應的形式；無論是啟事語、題稱語還是問候語，較漢代都顯單薄簡略。秦代私書格式不統(tǒng)一，隨意性強，受到寫信人個人書寫習慣及通信雙方地位差異的影響。與家書相比，官吏間通信字數(shù)較少，以處理公務為主，具有后代便條的性質。私書與官方行政文書的一大不同之處在于，官吏在處理公務同時，也在維系、聯(lián)絡彼此的感情。

二、私書傳遞與官吏人際交往

私書的傳遞方式，大致可分成利用官方郵驛體系傳遞和專人傳遞兩大類。秦代官方文書有“以郵行”“以門亭行”和“以次傳”三種?！耙脏]行”和“以門亭行”性質相似，?二年律令?行書律?簡266云:“畏害及近邊不可置郵者，令門亭卒、捕盜行之。”①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45頁。文書由專人(郵人)在規(guī)定時間內送到指定地點。文書“以次傳”，則是在一郡之內的各縣、道依驛傳順序次第傳送。相較而言，“以郵行”的文書具有專門性和特定性，處理的事務比較緊急，?二年律令?行書律?簡272:“書不急，擅以郵行，罰金二兩?！焙?74:“書不當以郵行者，為送告縣道，以次傳行之。”②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46頁。緊急程度最高的公文，會有“故令人行”“利足行”“以郵利足行”等方式，屬于“以郵行”的特殊形式，速度快且效率高。①參見王子今:?秦漢時期湘江洞庭水路郵驛的初步考察——以里耶秦簡和張家山漢簡為視窗?，?湖南社會科學?2004年第5期，第136~138頁；王子今:?里耶秦簡“郵利足”考?，?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第41~48頁；易桂花、劉俊男:?從出土簡牘看秦漢時期的行書制度?，?中國歷史文物?2009年第4期，第72~79頁；于洪濤:?從里耶簡看秦代緊急公文種類與遞送方式——兼談秦漢?行書律?相關問題?，?檔案學通訊?2018年第6期，第83~87頁。通過官方郵驛系統(tǒng)傳遞私書，自然只能利用“以郵行”，甚至是“以郵利足行”的方式進行。學者已經注意到，里耶秦簡出土的許多封檢，證明了私書夾帶在官方文書書囊中傳遞的情況。②呂靜:?里耶秦簡所見私人書信之考察?，?簡帛?第15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73頁。表一整理出目前可見的題署為“私進”或相似內容的檢(見文后附表)。

表一 里耶秦簡中的私書傳遞用檢統(tǒng)計表③ 檢的“形制”一欄，形制命名和第8層檢的數(shù)據(jù)參見姚磊:??里耶秦簡(壹)?所見“檢”初探?， 簡帛網， 2015年 12月28日， http://www.bsm.org.cn/show＿article.php?id＝2407，2019年5月22日。其他檢的長、寬均為筆者依照原書圖版所量。

續(xù)表

① ?校釋(一)?認為此檢或是 8-659＋8-2088的封檢， 不過從新出 9-329 來看，尚無法判定。

② 宋少華、張春龍、鄭曙斌、黃樸華編:?湖南出土簡牘選編(一)?，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23頁。

續(xù)表

① 宋少華、張春龍、鄭曙斌、黃樸華編:?湖南出土簡牘選編(一)?，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41頁。

?說文?木部?載:“檢，書署也?！倍斡癫米⒃?“書署謂表署書函也。”②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65頁。封檢的類型一般分作有凹槽和無凹槽兩種③程鵬萬:?簡牘帛書格式研究?，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年，第172頁。，事實上，前者是真正意義上的封檢，后者應稱檢，兩者形制不同，需要加以區(qū)分④姚磊:??里耶秦簡(壹)?所見“檢”初探?，簡帛網，2015年12月28日， http://www.bsm.org.cn/show＿ article.php?id＝2407， 2019年 5月 22日。。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私進”檢均為“一一型”，即檢的下端為“V”字形，且左右兩側對稱。誠然，這類檢數(shù)量不少，但可見“私進”檢均采用此種形制，長度在12.5厘米至20.2厘米間，寬度在1.0厘米至2.2厘米間，并多有“私進”“私詣”和“自發(fā)”字樣。相對統(tǒng)一的形制與點明文書為私書的題署，也許代表著附帶在公文書中傳遞私書有某些“隱形規(guī)定”，遵照這些“隱形規(guī)定”，基層官吏能夠借助官方郵驛系統(tǒng)完成私書的傳送。通過這種方式傳遞以公務為主或公事私事混雜的私書，當是官吏便宜行事；傳遞單純問候的私書，或許是作為官吏的“特權”。

派專人傳遞私書時，一般會在信中寫明送信人的名字或職務，秦漢時期大體相似。秦代出土私書用“寄”加人名來說明送信人，“欣致呂柏書”的“寄芍”“恬致義季書”的“寄鞠”都是這樣的體例。漢代出土私書用“因”字居多，?元致子方書?載:“所因子方進記差次孺者，愿子方發(fā)過次孺舍，求報”，子方即為元和次孺間的送信人。①胡平生、張德芳:?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87頁。?宣與幼孫少婦書?亦有“謹因使奉書”。②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居延漢簡釋文合校?，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第15頁?！笆埂奔词拐撸菍λ托湃说姆Q呼。長官會派遣下屬送信，“季致某人書”中，季遣小吏送信，“應致華書”中，華派遣可能是其下屬的去送信。漢簡中的“謹遣吏奉謁”和“謹使卒”等出現(xiàn)頻次很高，有時也會寫上吏的名字。③楊芬:?出土秦漢書信匯校集注?，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年，第192頁；莊小霞:?簡牘所見漢代私人書信致送信息試探——以天長紀莊漢墓書信木牘為中心?，張德芳主編:?甘肅省第二屆簡牘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54頁。一方面，長官利用職務之便指使屬吏辦私事，另一方面，屬吏受到長官的信任和利用，并在長官的交際圈中露臉，間接獲得人脈關系。

三、結 語

里耶秦簡中的私書可分為三類:第一類以公務為主，性質介于官方行政文書和單純私人聯(lián)系文書之間，較官方文書及時快速，如“尉敬致丞公書”；第二類公事私事混雜，常伴有物資錢財?shù)膫鬟f，如“欣致呂柏書”“應致華書”和“恬致義季書”；第三類主要表達問候、聯(lián)絡感情，附帶物品的贈送，或書信本身就是贈物(“毋物可問，進書為敬”)，如“校長予言致子柏書”中，予言送給子柏一石食米。莊小霞先生也注意到，漢代書信致送有隨信致送禮物和醫(yī)藥等物品的情形。①莊小霞:?簡牘所見漢代私人書信致送信息試探——以天長紀莊漢墓書信木牘為中心?，張德芳主編:?甘肅省第二屆簡牘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54~255頁。第三類私書接近漢代以問候為目的的書信。其他各類私書也會隨信傳遞相應的物甚至人，如“欣致呂柏書”就附有筆和墨，“應致華書”也伴有養(yǎng)和錢以及憑證的傳遞。需要有物品傳送的私書，只能采用專人傳遞的方式。

王彬先生曾探討漢晉間名刺、名謁的溝通交際作用，拜謁、投刺的直接功能在于結識、拉近與對方關系，從而獲取利益。②王彬:?漢晉間名刺、名謁的書寫及其交往功能?，?出土文獻?第8輯，中西書局2016年版，第221~235頁。侯旭東先生利用西北漢簡中的私人信件，指出漢代官場下級逢迎上級的氛圍較濃，基層官吏間相互請托與熱衷經營關系以謀求前途的情況很多，而里耶秦簡私人信件只有數(shù)封，官吏私人往來極少。③侯旭東:?寵:信—任型君臣關系與西漢歷史的展開?，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180~191頁。確實，里耶秦簡已公布私書數(shù)量大致有二十多封，遠少于漢簡中的私人信件。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要求官吏須得“審悉毋(無)私”，不可“安家室忘官府”“灋(廢)置以私”。④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壹)?睡虎地秦墓簡牘?，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22、327、331頁。岳麓秦簡?為吏治官及黔首?有類似表述。⑤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壹—叁)釋文(修訂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8年版，第45、46頁。嚴峻的秦法和強大的執(zhí)行力基本能夠保證官吏不以權謀私、不觸碰律法，少數(shù)吏員的私下交往互動實屬人之常情，書信內容更多的是朋友間的情誼與問候。至于數(shù)量占多數(shù)的以公務為主，或公事私事混雜的私書，雖然通信雙方有借較親密的關系減少辦事流程之嫌，但未嘗不是一種靈活便捷處理公務的手段。出土的大量“私進”某人平板檢，表明以私書解決公事在秦代官場，或更小范圍的秦遷陵縣官吏群體中，也許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總之，里耶秦簡私書一定程度上為我們展示出同一地域社會政治聯(lián)系紐帶的建立過程，這一紐帶既通過公共事務的私下交辦、請托來建立，也通過私人事務的關照和禮節(jié)性的情感問候與禮物致贈來維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