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用戶友好原則修訂《新華語典》的建議

王小郴

一、 引言

“辭書的高低懸殊主要在于設(shè)計師的理念。理念的不斷更新，推動了辭書的不斷發(fā)展?！?張志毅，張慶云 2015)《新華語典》(以下簡稱《語典》)就是主編溫端政先生在他倡導(dǎo)的“漢語語匯學(xué)”理論指導(dǎo)下基于大型俗語語料庫編纂出來的一部辭書。《語典》無論是宏觀結(jié)構(gòu)還是微觀組織上都有許多亮點，立目上大膽摒棄以前被許多語類辭書收錄在內(nèi)的復(fù)合詞(如“拍馬”“鐵公雞”等)和專有名詞(如“西施”“諸葛亮”等)；釋義上認真執(zhí)行“三個原則”和“三個注意”[1]，使釋義達到一個新水平，不少釋義比《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以下簡稱《現(xiàn)漢》)清楚明白，如：

(1) 板板六十四 〈方〉 形容不知變通或不能通融。

《現(xiàn)漢》

(2) 板板六十四 〔慣〕板板： 原作“版版”，宋時官鑄銅錢，每板六十四文，不得增減。① 比喻做事刻板守舊，不知變通。② 指人做事非常嚴(yán)格認真。

《語典》

總之，《語典》在許多方面做了有益的嘗試，為中國語典辭書編纂探索了一條新路。本文主要基于用戶友好原則對《語典》提出些許修訂意見，希望能對其有所裨益。

近年來，辭書界已經(jīng)越來越多地意識到，辭書學(xué)“不是發(fā)生在真空中的脫離現(xiàn)實的活動，它是現(xiàn)實世界情景中的交際行為”(Geeraerts 1989)。當(dāng)代辭書編纂正在經(jīng)歷一場思維轉(zhuǎn)變： 從以編者為中心轉(zhuǎn)向以用戶(user)為中心。所謂“以用戶為中心”，即用戶友好原則，是指在詞典編纂過程中將用戶的心理和生理特征納入考慮范圍，讓詞典的內(nèi)容編排更符合用戶內(nèi)認知規(guī)律和查詢習(xí)慣，使得詞典“查詢更快捷”“使用更方便”“理解更容易”“信息更全面”，從而使詞典易查、易學(xué)、易懂。(劉柳，陳叢梅 2010)它要求辭書編纂的一切工作應(yīng)始終把用戶放在第一位，把用戶從過去靜態(tài)、被動接受的角色轉(zhuǎn)化為動態(tài)、主動參與的角色，以用戶的實際需求為導(dǎo)向來設(shè)計、組織和修訂辭書知識信息。因此，從辭書編纂的準(zhǔn)備工作開始，辭書設(shè)計者就要保持和潛在用戶的對話，了解用戶的真實需求，根據(jù)需求來進行辭書的設(shè)計和編纂。(章宜華 2011)

現(xiàn)代漢語語文辭書的修訂，“要體現(xiàn)語言學(xué)與辭書學(xué)研究的新成果，更新其編纂體例”(蘇寶榮 2013)。筆者以為，《語典》可從用戶友好原則出發(fā)，從以下五個方面修訂辭書。

二、 加大檢索的便捷性

根據(jù)Hartmann(2000)的解釋，單語辭書的解碼功能主要是通過釋義為用戶的閱讀活動提供幫助，但對用戶來說，首先必須查找到目標(biāo)條目。因此，辭書的編排是否能讓用戶快捷檢索，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解碼功能水平的高低。這里所涉及的解碼功能主要是釋義和檢索(武繼紅 2006)。檢索是辭書的使用價值得以實現(xiàn)的重要保證。

《語典》的外索引有兩種： 一是音序法，正文前面附“語目首字音序索引”；二是筆畫法，正文后面附“語目筆畫索引”。音序法和筆畫法確實能很大程度地解決檢索問題，但各有各的弊端。音序法弊端是用戶必須知道被檢字的讀音(至少聲母)，若是常見字不成問題，但若是罕用字(如“諂”“魑”“杵”“踧”“蠹”“碓”“亙”“轂”“赍”“齏”“踽”等)或者多音字的罕用音，如“苣(qǔ)荬菜掉尿壇子里——又支棱起來”“側(cè)(zhāi)歪身子睡覺——想偏了心”，那么用戶檢索起來就很不方便。筆畫法弊端是語目首字同一筆畫的很多，語目首字相同的也很多，《語典》“語目筆畫索引”頁眉僅提示筆畫數(shù)，這就意味著用戶用筆畫法，按照語目首字筆畫來查只能從前看到后，直到找到被檢字為止?！墩Z典》筆畫法1列按平均30條語目算，1頁分3列，首字六畫的多達34頁，有102列3060多條，七畫26頁有78列2340多條，八畫28頁有84列2520多條。即使找到首字也不輕松，因為如首字相同的語目很多，如首字“千”“天”“無”“吃”有180多條，“三”“大”有240多條，“小”有270多條，“人”“老”“有”有300多條，“不”有450多條，“一”更是多達720多條。如此檢索費時費力，如果筆畫相同的能再按第一二筆的筆形分類排序(例如《漢語方言大詞典》)，并在頁眉提示本頁筆畫和首字，就方便快捷多了。

《語典》參見檢索也不方便，《語典·凡例》指出，所收成語、慣用語、歇后語、諺語及格言、名言一般是常見的語匯形式。含義與主條基本相同或相近而構(gòu)成成分或結(jié)構(gòu)方式有所不同的，列為副條，用“也說”表示。主條后面加注釋，舉出用例；副條不注釋，不舉用例。副條首字和主條相同的，不另出條，采用“見‘××××’(主條)”的形式。

《語典》主條未提示副條頁碼，副條也未提示主條頁碼。這就意味著，用戶如果查到主條還要查閱副條就得重新檢索；如果查到副條，因副條不釋義只提示主條且無主條頁碼，要了解主條意思也得重新檢索，這樣一來無疑給用戶帶來使用上的麻煩，如：

(3)安居樂業(yè)也說“樂業(yè)安居”。

(4)樂業(yè)安居見“安居樂業(yè)”。

(5)矮半截也說“低一頭”“銼一截”。

(6)低一頭見“矮半截”。

(7)銼一截見“矮半截”。

(8)鳳凰落地不如雞，虎落平川被犬欺也說“虎入平川任狗欺，背時鳳凰不如雞”“老虎離山被犬欺，鳳凰落難不如雞”。

(9)虎入平川任狗欺，背時鳳凰不如雞見“鳳凰落地不如雞，虎落平川被犬欺”。

(10)老虎離山被犬欺，鳳凰落難不如雞見“鳳凰落地不如雞，虎落平川被犬欺”。

僅以《語典》35頁為例，該頁共收錄21個條目，其中正條13個，副條8個，副條占38%?！墩Z典》收語目2.56萬條(包括首字不同的副條)，若按20%是副條計算，就有5100多個副條未提示主條頁碼。這一點《現(xiàn)漢》做得很好，副條都提示主條頁碼，一些條目參見相關(guān)詞或插圖，也都提示了頁碼，極大地方便了用戶，如：

(11)宇宙② 一切物質(zhì)及其存在形式的總體。哲學(xué)上也叫世界。參看744頁空間、1184頁時間、1191頁世界。

(12)用行舍藏見1580頁用舍行藏。

(13)漁人之利借指第三方利用另外兩方的矛盾沖突而取得的利益。參看1607頁?dān)柊鱿酄帲瑵O翁得利。

(14)硬腭腭的前部，是由骨和肌肉構(gòu)成的。(圖見543頁“人的喉”)

國外不少辭書在檢索便利性上做了人性化的設(shè)計，如《牛津當(dāng)代英語成語詞典》(考依，麥金等 1988)有詳密的互見指示，第1、2兩卷之間和各卷內(nèi)部的相關(guān)條目(同義、反義、衍義等)均可互相參見；書末附有詳細的索引，書中所收的每一個成語，都可以通過其中所含的任何一個實詞(名詞、動詞、形容詞等)查看?！墩Z典》在這方面還可加以改善。

三、 提高釋義的準(zhǔn)確性

辭書的服務(wù)對象常被稱為“用戶”而不是“讀者”，因為辭書不是用來通讀和欣賞的——很少有人會從頭到尾閱讀一部辭書，大多數(shù)用戶是出于解碼的需求去查閱辭書，這就要求語文辭書釋義必須準(zhǔn)確、貼切，這也是對任何一本辭書的基本要求。準(zhǔn)確就要對語言材料進行認真、客觀的分析，以科學(xué)的觀點揭示詞語所表達的概念或意義。釋義不正確，不符合語言實際，就背離了辭書供人查考以釋疑解難的宗旨。(韓敬體 1996)《語典》釋義問題筆者已有舉證(王小郴，常俊之 2016)，現(xiàn)發(fā)現(xiàn)一些新情況，以下做簡要說明。

《語典》凡例指出，釋義一般含分注和通釋兩項，先分注，后通釋，分注解釋語目中的疑難字、詞，通釋解釋語目的整體意義?！墩Z典》少量條目釋義不夠準(zhǔn)確，主要表現(xiàn)在三方面： 分釋有誤或錯后、分注誤成通釋或通釋有誤、誤用釋義提示詞。

(一) 分注有誤或者錯后

(15)不堪言狀狀： 情況。

(16)罔知所措措： 措施，辦法。

(17)不因漁父引，怎得見波濤漁父： 以打魚為生的人。

例(15)—例(17)分注皆誤。《現(xiàn)漢》“狀”： ③ 陳述或描?。?不可名～?！按搿保?① 安排；處置： 不知所～?！案浮?fǔ)： ① 〈書〉 老年男子： 田～|漁～?！墩Z典》相關(guān)條目對同一疑難詞的釋義可作旁證：“不可名狀”“無可名狀”兩條中“狀”分別釋為“描述”和“陳述，描述”；“不知所措”條“措”釋為“處理”；“田父可坐殺”條“田父”釋為“老農(nóng)”。又，《漢語大詞典》“漁父”： 老漁翁。類似例子又如“瞎家雀兒飛到谷垛上”和“賣片兒湯”等。

(18)剜去眼前瘡，安上心頭肉比喻清除掉隱患，安插上自己的人。

(19)剜肉補瘡剜： 用力挖去。

例(18)和例(19)都含疑難詞“剜”，排在后面的例(19)分注“剜”，排在前面的例(18)反而沒有，“剜”釋義位置顯然錯后，這可能是分工不同的編纂小組(前者是慣用語，后者是成語)在各自完成任務(wù)后合并時未注意調(diào)整導(dǎo)致的。類似錯后的例子還有“拈不得輕，負不得重”和“拈花惹草”的“拈”、“自作窮，嫁女婚男賽富翁”和“自作窮，朝朝睡到日頭紅”的“自作”等。

(二) 分注誤成通釋或通釋有誤

《語典》中不少地方把分注和通釋混淆了，原計劃分注疑難字詞，編纂者不小心連帶釋義其他部分，變成了通釋，如：

(20)露出狐貍尾巴狐貍尾巴： 古時傳說狐貍能夠變成人形來迷惑人，但它的尾巴卻始終變不了，成為妖的標(biāo)志。比喻暴露居心不良的言行舉止。

(21)拙老婆切面——全鬧些片兒湯片兒湯： 不會和面，把面和得太軟，只能揪成小塊，煮熟后成湯了。譏諷人能力差，把工作做得一塌糊涂。

例(20)和例(21)把分注變?yōu)橥ㄡ?，“狐貍尾巴”和“片兒湯”的釋義實際都是針對整個條目的。

(22)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怎樣才能得到靠在天邊的寶劍，橫跨大海斬殺吃人的長鯨？

(23)功虧一簣堆九仞高的土山，只缺一筐土而沒有完成。

例(22)詞目中未含“吃人的”之意，此系編者所加；例(23)詞目中未含“堆九仞高的土山”之意，這里的釋義顯然是用來解釋“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條的。類似情況又如“為淵驅(qū)魚”“為叢驅(qū)雀”等。

成語中有不少是典故語，典故有兩大類——語典和事典，語典是出自古人古書中的精言妙道，事典則源于古代的故事，給典故語釋義免不了要交代相關(guān)典故，釋義又離不開解釋典故，應(yīng)該如何處理？《語典》不妨參照《現(xiàn)漢》的做法，先完整地說明典故，指明典故大意，再單獨說明該條目現(xiàn)在的意義和用法。

(三) 誤用釋義提示詞

釋義提示詞是指語文辭書釋義時用來提示詞義的由來、引申途徑，或與字面義不同的實際語義、深層含義以及表達功能等的前導(dǎo)詞語，一般用在釋文的開頭或中間。(江藍生 2013)《語典》前言指出，釋義提示詞“指”表示引申義，“形容”表示對人或事物的形象或性質(zhì)的描述，“比喻”表示比喻義，提示詞使用規(guī)律有3條： 1. 體詞性成語，中心語素與釋文中的中心詞同質(zhì)的，不能用“比喻”，宜用“指”。2. 語目中含有“如、似、若”等比喻詞，表明是由比喻手法構(gòu)成的，釋文不能用“比喻”，宜用“指”或“形容”。3. 釋文不是指事物，而是描繪性狀的，不宜用“比喻”，而要用“形容”。《語典》雖有理論認識，但在操作時仍存在誤用、混用的現(xiàn)象，如：

(24)膏粱子弟比喻過慣奢華享樂生活的富家子弟。

(25)彪形大漢形容像老虎般體格健壯、身材魁梧的男子漢。

例(24)和例(25)中的提示詞都不恰當(dāng)。比喻義是由比喻用法形成的意義，本義與比喻義之間的聯(lián)系十分緊密，它們具有相似性。如“擔(dān)子”的比喻義“責(zé)任”，“做夢”的比喻義“幻想”，“光明”的比喻義“正義的或有希望的”。A比喻B，就要求A、B不是同一概念，而“膏粱子弟”和“富家子弟”、“彪形大漢”和“男子漢”(筆者以為改成“男子”更恰當(dāng))是等價的，人比喻人顯然不合適，因此例(24)和例(25)兩條都是體詞性成語，中心語素和釋文中心詞同質(zhì)，符合上述提示詞使用規(guī)律，應(yīng)用“指”。

四、 注意釋義的簡單性

《語典》封底指明該辭書用戶是中學(xué)師生及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人，而用戶友好原則要求“理解更容易”，這就要求“釋文中不應(yīng)包含比被釋詞更難理解的詞匯”(Landau 2005)?！皬奶囟ㄒ饬x來說，辭書其實也是做一種通俗論述的工作，如果辭書中的釋文比專門論文還要艱深，還要難懂，那么這樣的辭書就只配束之高閣，它起不到傳播知識的作用。”(王耀楠 1992)

相對于字典、詞典，語典對釋義元語言的簡單性和可理解性要求更高，這是因為字典、詞典都收字，用戶使用過程中遇到疑難字詞可以通過檢索字典、詞典本身來解決，化難字為易字，化不可理解的“死字”為可理解的“活字”?！墩Z典》只收至少三音節(jié)的語，用戶如果遇疑難字詞，依靠本典很可能無法解決，還需尋求其他援助，這樣就大大降低該典的實用性?！墩Z典》不少地方釋義過難，如：

(一) 分注不夠簡單明白

(26)溪壑無厭溪壑： 兩山之間的溪谷溝壑，比喻難以填滿的欲望。

(27)絕世無雙絕世： 冠絕(遠遠超過)當(dāng)世。

(28)家有諍子，不敗其家；國有諍臣，不亡其國諍： 直言勸諫。

例(26)難字“壑”雙音化為“溝壑”并未說清意思，不利于用戶快速理解，《語典》相關(guān)條目“萬壑藏云”“以鄰為壑”“冰壑玉壺”都分注“壑”可作旁證；例(27)“絕世”釋義太書面，雖有括注解釋，但拖沓冗長，直接用括注內(nèi)容釋義更加淺近明白；例(28)“諍”用“勸諫”釋義過于文言，《現(xiàn)漢》“諫”： 〈書〉 規(guī)勸(君主、尊長或朋友)，使改正錯誤。另外“諍”和“勸諫”也不等值?！冬F(xiàn)漢》“諍”： 〈書〉 直爽地勸告?！皠裰G”： 舊時臣子對君主進言規(guī)勸，后泛指規(guī)勸上級或長輩改正錯誤。“勸諫”的使用范圍是下對上、晚輩對長輩，“諍”則沒有這個限制?！墩Z典》“父有諍子，不行無禮”一條“諍”釋為“直爽地勸告”，“士有諍友，不為無義”一條“諍友”釋為“能直言相勸的朋友”，可為旁證。

(二) 通釋不夠簡單明白

(29)藉草枕塊古人居父母之喪時，要睡臥在草薦上，用土塊當(dāng)枕頭，表示極度悲痛。

(30)街頭廟腳藍縷身，半是當(dāng)年奢靡人在街口、寺廟的角落寄身的流浪者，有一半是當(dāng)年奢侈靡蕩的膏粱子弟。感嘆生活奢靡的危害之大。

(三) 分注和通釋都不夠明白簡單

(31)吃一次虧，學(xué)一次乖乖： 乖覺。指吃上一次苦頭，就能得到教訓(xùn)，變得乖覺起來。

“吃一次虧，學(xué)一次乖”本是常見諺語，《語典》的釋義卻讓人看不明白。分注“乖覺”艱深晦澀，讓人難以理解，《現(xiàn)漢》“乖覺”： 機警；聰敏。通釋也有問題，“吃虧”就是“吃苦頭”嗎？《語典》“吃得虧，做一堆”“吃虧就是占便宜，占便宜就是吃虧”兩條都將“吃虧”釋為“遭受損失或在某方面條件不利”，“吃眼前虧”釋為“指當(dāng)下受到損失或傷害”，“吃啞巴虧”釋為“指受了損害卻無法申訴”，而“吃苦頭”則釋為“指身體或精神上遭受磨難與痛苦”，可見“吃虧”和“吃苦頭”是不一樣的，“吃虧”意義比較廣泛，金錢、機會、榮譽等方面遭受損失都可以叫“吃虧”，但不能叫“吃苦頭”?！俺砸淮翁潱瑢W(xué)一次乖”可釋為“遭受過一次損失或傷害，就學(xué)得比原來機警一些”。

五、 統(tǒng)合條目的關(guān)聯(lián)性

用戶友好原則要求詞典的內(nèi)容編排應(yīng)符合用戶內(nèi)認知規(guī)律和查詢習(xí)慣，而漢語語匯學(xué)證實，詞匯有系統(tǒng)性，語匯也有系統(tǒng)性，語匯條目釋義措辭應(yīng)當(dāng)相互照應(yīng)，以體現(xiàn)語目在縱向上的關(guān)聯(lián)性?！墩Z典》在不同條目釋義的關(guān)聯(lián)性方面尚有缺失，可從以下兩方面改進：

(一) 貫徹同場詞語同模式原則

呂叔湘先生(1958)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編纂細則》中指出： 同屬一類的條目，注釋措辭必須一致，避免分歧。相關(guān)詞語的釋義要表現(xiàn)出平衡、相應(yīng)的關(guān)系。相關(guān)的或同一類的詞語釋義方式，要盡可能一致，釋義內(nèi)容和措辭要相互照應(yīng)。這些有關(guān)詞語的釋義一定要平衡處理、相互協(xié)同，不可輕重失調(diào)、詳略懸殊，更不可相互抵牾、自亂其例。(韓敬體 1996)同場若干個詞的釋語模式應(yīng)該相同，這是辭典釋義系統(tǒng)的重要體現(xiàn)。辭書的質(zhì)量可以從多個方面去衡量，相關(guān)照應(yīng)就是其中一項重要指標(biāo)。(毛永波 1999)同場詞語同模式原則要求編纂者統(tǒng)一體例，有意識地在相關(guān)詞語的釋義中表現(xiàn)出平衡、相應(yīng)的關(guān)系。《語典》同類詞語前后釋義不統(tǒng)一的主要表現(xiàn)有兩種：

1. 同一疑難詞分注有繁有簡，有詳有略，各自為政，各行其是。如：

(32)悲不自勝勝(shèng,舊讀shēng)： 經(jīng)受得起。

(33)不勝其煩勝(shèng,舊讀shēng)： 能忍受。

(34)弱不勝衣勝： 能夠承受。

(35)喜不自勝勝(shèng,舊讀shēng)： 承擔(dān)，禁受得起。

類似例子還有不少，單音節(jié)疑難詞如“好高騖遠”“登上泰山想升天——好高騖遠”的“騖”、“悲憤填膺”“義憤填膺”的“膺”、“蠹眾而不折，隙打而墻壞”“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木之折也必通蠹，墻之壞也必通隙”“培根而去蠹，木之壽也；清心而寡欲，人之壽也”的“蠹”；雙音節(jié)疑難詞如“問鼎中原”“逐鹿中原”的“中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狀元本是人間子，宰相亦非天上兒”的“狀元”、“愛惜五谷，兒孫多?！薄安焕洳粺?，五谷不結(jié)”“五谷雜糧，保不住不生病”“六月不熟，五谷不結(jié)”“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五谷”；三音節(jié)疑難詞如“五里霧中”“墮入五里霧中”的“五里霧”，“錯認定盤星”“按定坐盤星”“打定盤星”“拿不住定盤星”“壓不住定盤星”的“定(坐)盤星”“光尥蹶子不拉套”“兔子尥蹶子——沒后勁”“蒼蠅尥蹶子——小踢蹬”“拍馬屁拍到了蹄子上了——讓尥了一蹶子”的“尥蹶子”等，不一而足。

2. 同一疑難詞有的釋義，有的未釋義。

這種情況也為數(shù)不少，如“筆力扛鼎”分注“扛”，“拔山扛鼎”則無。類似例子又如“啞巴吃黃連——苦在心頭”“啄木鳥啃黃連樹——自討苦吃”“黃連拌苦瓜——苦上加苦”分注“黃連”，其他條目如“嘴含蜜糖忘了黃連苦”“苦瓜泡進黃連湯——苦得沒法說”則無；“拿柳條當(dāng)棒槌”“活人眼里杵棒槌”“借棒槌帶來槌木石”“人串門子惹是非，狗串門子挨棒槌”“石頭棒槌——沒心眼兒”分注“棒槌”，其他條目“把針當(dāng)棒槌”“棒槌打鑼——響當(dāng)當(dāng)”“刺槐做的棒槌——扎手”“給個棒槌就紉針”“染坊鋪里的捶布石——經(jīng)過大家伙的棒槌”“實棒槌灌米湯——寸水不進”“三棒槌砸不出個屁來”“吞下一個棒槌——橫豎都窩心”“棗木棒槌——一對兒”則無，這些相關(guān)條目之間釋義體例很不統(tǒng)一，破壞了辭書釋義的系統(tǒng)性和嚴(yán)密性，這類情況應(yīng)該引起注意。

(二) 要注意參見的相互呼應(yīng)

《語典》參見有兩種： 一種是語性相同的同義語之間的參見。含義與主條基本相同或相近而構(gòu)成成分或結(jié)構(gòu)方式有所不同的，《語典》列為副條，用“也說”表示，這種參見按凡例首字相同的不另外出條，首字不同的則出條并提示主條，主副條能夠內(nèi)循環(huán)，如上文例(3)—例(10)。

另一種是與條目相關(guān)的其他語的參見，二者之間一般字面上一長一短，短條目截取自長條目，《語典》提示“也(單)作××××，則為……語”，如：

(36)牛舔鼻子——舌頭長牛的舌頭很長，能夠舔到自己的鼻子。比喻善于巴結(jié)有權(quán)勢的人。如單作“舌頭長”，則為慣用語。

(37)舌頭長形容好說閑話，搬弄是非。

(38)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單作“暗箭難防”，則為成語。

(39)暗箭難防如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則為諺語。

這種參見處理有些隨意，大多長短兩條都出條并釋義，但只有一條有參見，另一條沒有，如例(36)、例(37)；僅6對兩條都列，如例(38)、例(39)；還有90多條參而不見，如“打魚人難躲狂風(fēng)巨浪，打獵人難避虎豹豺狼”提示“如單作‘狂風(fēng)巨浪’‘虎豹豺狼’，則為成語”，實際未收“狂風(fēng)巨浪”和“虎豹豺狼”；“餓著肚皮說笑話——窮開心”提示“如單作‘窮開心’，則為慣用語”，實際未收“窮開心”。

還有一些參而見其他，長短兩條目有出入，也是《語典》一失：

(40)千般易學(xué)，一竅難通如作“一竅難通”，則為成語。

(41)絆三跤，方知天外有天；跌幾跌，才曉人后有人如單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則為成語。

例(40)和例(41)都有相關(guān)條目的參見，但《語典》實際未收成語“一竅難通”，而收“一竅不通”；未收成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收諺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六、 增加信息的趣味性

用戶友好原則追求“理解更容易”“信息更全面”，增加趣味性的方法之一是給一些條目添加必要的插圖。插圖的作用主要是定義性的或舉例性的，它常常用以彌補釋義的不足?？偟膩碚f，釋義是抽象的、分析性的，而插圖則是主要的、綜合性的。(黃建華 1987)如果說條目文字是通過平面的敘述提供信息的話，那么插圖則是通過“三維空間”提供有立體感的形象，令辭書用戶有真實感。對于用戶不易見到的事物或單純用文字難以表達清楚的器物，如果能在釋義中附上一個恰到好處的插圖，用戶就能一目了然、清楚準(zhǔn)確地理解條目文字，同時增加查閱的實用性和趣味性。(林飄涼 1992)

慣用語、諺語、歇后語多來自民間智慧，所涉及的事物和動作行為在當(dāng)今農(nóng)村已不多見，即使對生活于農(nóng)村的用戶來說也未必都清楚，有的還具有很強的地域性，不在那里生活的用戶可能很陌生，如磨(涉及“打磨磨”“螞蟻進磨盤——條條是道”“磨扇壓在身上也不彎腰”等20多個語目)、秤(涉及“秤桿不離秤砣，老頭不離老婆”“老鼠爬秤鉤——自己稱自己”“錯認定盤星”等20個語目)、椽(如“出頭椽兒先朽爛，離群騾馬先挨鞭”“風(fēng)吹連檐瓦，雨打出頭椽”“槍打出頭鳥，雨淋出檐椽”等)、碌碡(“雞蛋斗不過石頭，烏龜碰不過碌碡”“碌碡砸在碾盤上——硬碰硬”)、石臼和石碓(“頭頂石臼，不知輕重”“運碓臼的翻船——石沉大?！?、轆轤(“轆轤串當(dāng)眼鏡——各對各眼”)、風(fēng)箱(“老鼠鉆風(fēng)箱——兩頭受氣”)、木鍬(“老鼠拉木鍬——大頭在后邊”)等事物和推磨(“瞎驢推黑磨、脫了褲子推磨——轉(zhuǎn)著圈兒敗興”)、駕轅(“老虎駕轅——誰趕”)等動作行為，在沒有插圖參見的情況下，用戶理解起來比較困難。成語多來自古代文獻，不少成語組成部分所表事物已成歷史文物，如戈(“化干戈為玉帛”“枕戈待旦”“倒戈卸甲”)、圭(“白圭玷可滅，黃金諾不輕”“不露圭角”)、觥(“杯觥交錯”“觥籌交錯”)、樽(“移樽就教”“折沖樽俎”)、戟(“折戟沉沙”)等。這些不易見到的事物和動作行為(“戟指嚼舌”)若有插圖就能化抽象為具體，化模糊為清晰，化枯燥為生動，濟文字之窮，揚插圖之形，讓釋義事半功倍，錦上添花，方便用戶理解?，F(xiàn)代語文辭書越來越重視插圖的作用。“一部好的辭書特點是‘圖文并茂’?！?劉尊棋 1983)《新華字典》從第10版開始增加插圖，《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已有“花”“房子”“人的骨骼”“人的喉”等插圖，第6版又增補近百幅古代器物等方面的插圖。

國外不少語典都有插圖，如《美國習(xí)語、俚語插圖詞典》等?！杜＝蛴⒄Z習(xí)語詞典》(以下簡稱《牛津習(xí)語》)break sb’s heart, in the doghouse, be sb’s middle name等詞條都配有幽默搞笑的漫畫，一改語文辭書一貫的嚴(yán)肅面孔，讓用戶在會心一笑的同時印象深刻。

國內(nèi)面向中小學(xué)生的語典多帶插圖，成人語典也有不少帶插圖的，如《插圖成語詞典》《常用成語詞典》《中華成語詞典》《成語大詞典》《萬條成語詞典》《分類成語詞典》等，其他語典如《常用歇后語詞典》《歇后語諺語俗語慣用語詞典》等，《語典》修訂前可調(diào)查用戶，判斷哪些條目需要配置插圖，怎樣配置插圖，還可在插圖與文字之間、插圖與插圖之間相互參見，讓插圖在有限的空間發(fā)揮盡可能大的作用。

增加趣味性的方法之二是采用雙色印刷、附錄一些趣味練習(xí)和主題目錄。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中小學(xué)語文辭書采用雙色印刷甚至四色印刷，如《新華字典》等，雙色印刷成本高，但能提高用戶閱讀興趣、方便用戶快速查詢。另外，語典與字典、詞典很大的一個不同點在于所收語具有很強的民俗性、口語性，往往巧用比喻、比擬、夸張、雙關(guān)、對比等修辭手法，言簡意賅，活靈活現(xiàn)，妙趣橫生，閃爍著古人智慧的光芒。釋義是解碼，練習(xí)是編碼，適當(dāng)有趣的練習(xí)能讓讀者用戶參與到辭書互動中來，對于充分發(fā)揮語的功能、傳播語的使用有所幫助?！杜＝蛄?xí)語》和《柯林斯英語習(xí)慣用語詞典》(COBUILDIdiomsDictionary2012)都附錄30多頁的學(xué)習(xí)專頁(STUDY PAGES)，《牛津習(xí)語》學(xué)習(xí)專頁分“時下走紅的人物”“舉起手來”“考考自己”等不同主題，設(shè)置歸類、選擇、填空、排序、連線等形式多樣的練習(xí)題，使用戶在查閱之余，也能通過練習(xí)題以考察自己對習(xí)語的掌握程度，以此鞏固學(xué)習(xí)效果，提高學(xué)習(xí)深度與廣度。學(xué)習(xí)專頁附答案，方便用戶自練自測，獨具特色?！犊铝炙笴OBUILD英語習(xí)語詞典》(2000)還有配套《柯林斯COBUILD英語詞典練習(xí)冊》(2000)，用戶可根據(jù)需要選擇是否購買(“柯林斯”不少辭書配有練習(xí)冊)?？傊?，“牛津”“柯林斯”都已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語文辭書，更像是集辭書和教材于一體的實用工具書。

目前手機和電腦在我國已非常普及，互聯(lián)網(wǎng)也已基本全面覆蓋，這使得人們越來越多地在網(wǎng)上學(xué)習(xí)和查詢?！缎氯A字典》已成功開發(fā)出App，《新華詞典》《語典》乃至《現(xiàn)漢》也可在這方面努力，讓用戶切實體驗到科技與辭書結(jié)合所帶來的實用、高效、方便和快捷。

在辭書出版業(yè)競爭日益激烈的今天，用戶友好性已成為辭書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v觀市場上主流學(xué)習(xí)辭書的發(fā)展軌跡，無不在用戶友好性上下足功夫。辭書的“市場生命”只有五到十年，也就是說一部中型辭書如果五年內(nèi)不修訂，就會失去生命力，失去市場。(章宜華，雍和明 2005)《語典》出版至今已近五年，修訂工作刻不容緩，以上建議謹供修訂時參考，期待這本辭書能繼續(xù)接力“新華”精神，成為中國語典界當(dāng)之無愧的楷模。

附 注

[1] 《語典》前言指出，“三個原則”是： 堅持釋義的敘述性原則；堅持釋義內(nèi)容與“語性”相統(tǒng)一的原則；堅持“從語料中來，到語料中去”的原則?！叭齻€注意”是： 注意做好重點語素的注釋；注意語義的融合性，不望文生義；注意“提示詞”的正確運用。

[2] 本文所舉例子多為新近發(fā)現(xiàn)的，極少數(shù)例子與王小郴，常俊之(2016)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