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遷變奏曲

賀 蕊

時間：早晨。

人物：崔大媽。王小牛 崔大媽的兒子。劉小胖 拆遷辦工作人員。

【崔大媽家中，最中間是一張四方桌，兩邊各有一把椅子。

崔大媽 （坐在椅子上生悶氣）你說我這小平房一直以來都住得好，（站起來）兩年前市里說是要拆遷，實在讓人氣惱！我的要求也不算高，（站在椅子上）不管你把我這房子是拉倒推倒，只要多賠錢，我就把氣消。否則啊，哼哼，我也學(xué)一回老婆子撒嬌（站在桌子上）——一哭二鬧三上吊！我不開玩笑，要是把我逼急了，我真上吊！

【王小牛上場，手里拎著一袋水果，看到崔大媽站在桌子上。

王小牛 誰上吊啊，誰上吊?。繈尠?，媽啊，你干嘛呢？

崔大媽 （坐在桌子上）不活了！不活了！

王小牛 媽啊，你說啥話呢？這日子過得好好的，干嘛非得說這些不吉利的話？誰招你惹你了啊？

崔大媽 還不是拆遷鬧的！

王小牛 （扶崔大媽下了桌子）媽呀，這都快兩年了，人家拆遷辦工作做了不知道多少回，咱們周圍的鄰居都搬走了，該給的補償也都按國家規(guī)定給的，您，就是死活不同意搬。

崔大媽 （用手?jǐn)Q住王小牛的耳朵，拉著耳朵往前走，邊走邊說）嗨，小兔崽子，瞎說什么呢，你沒聽人說，人家別地兒拆遷，只要扛得住，最后都成百萬富翁啦！再說，我住這兒為了誰，不是為了你這個小兔崽子啊，你說我一個老婆子，我要那么多錢干什么，還不都是為了你?。ㄍ跣∨１淮薮髬尷椒阶狼?，崔大媽放開王小牛的耳朵，王小牛歪著頭，斜著肩膀，小心地嘟囔。）

王小牛 媽，人家拆遷辦的也不容易，風(fēng)里來，雨里去，走街串巷，磨破嘴皮、硬著頭皮、厚著臉皮、餓著肚皮、踏破鞋皮，還時不時遇到像咱家這樣的“釘子戶”，門難進(jìn)，臉難看，話難聽，也只好打掉門牙往肚里咽。

崔大媽 哼，老娘我老虎拉碾子——不吃那一套！你爸臨走時交代我：留給我的就是祖上的這套房子，讓我?guī)е?，把你撫養(yǎng)成人，我也就瞑目啦！拆了這房子，我對得起王家祖宗？對得起你爸嗎？

王小牛 媽，你一直都是個講道理的人啊。

崔大媽 不，我這回就要硬磨軟纏。我在這里住得舒舒坦坦，不要他們拆。再說，我不止對你說過一遍，咱家的房子是千萬不能搬?。?/p>

王小牛 您說過，這個地方是祖上的風(fēng)水寶地。

崔大媽 是啊，別的地方我都不想，在這里生活，我是越過越舒暢。

王小牛 我的媽呀，政府給咱安置房，還有經(jīng)濟(jì)補償，那安置房又寬敞又亮堂，住著可舒服啦。人家貸了款，借了錢也要去買房子，咱不用花一分錢就能住進(jìn)這么好的房子，何樂而不為呢？

崔大媽 （又來氣了，做勢要打王小牛）啊，你說，我都是為了誰，要來錢，都是給誰的，我一個老太婆了，要錢有什么用，不都是為了你嗎，你就氣我吧，你把我氣死了，你就如意了……

王小牛 （急忙跑過去，低身扶住崔大媽）媽，媽，媽，您別生氣，我就說的玩的，其實，我懂您。（二人模仿慈禧太后與小太監(jiān)的樣子，崔大媽掐著腰，王小牛扶著她，慢慢地坐下）

崔大媽 （學(xué)著慈禧太后的聲音）我說小牛子，哀家的心你懂了嗎，哀家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咱們這個家！

王小牛 （配合崔大媽坐下，拿出手機(jī)看看，抬頭）媽，時間不早了，我還要上班?。ㄅ懿较聢觯?/p>

崔大媽 （站起來追兩步）哎，這小兔崽子，怎么跑了！

【崔大媽收拾家務(wù)。劉小胖提筆記本電腦上臺。

劉小胖 （念）城市棚改攻堅戰(zhàn)，串家入戶做宣傳。白天黑夜不間斷，嗓啞舌燥口亦干。

唉，過去，計劃生育是天下第一難，如今，棚改拆遷成了天下第一難。你看，市里正在大建設(shè)、大拆遷，領(lǐng)導(dǎo)要我們做拆遷工作的腿勤、嘴甜、臉好看?，F(xiàn)在啊，上門做工作，臉上肌肉都笑僵了，人家也不買賬。嗨！這崔大媽家拆遷的事，我都八顧茅廬嘍！哪次都熱臉碰冷屁股，吆——不文明，不文明！應(yīng)該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還說什么“非誠勿擾”！（按門鈴，口技模仿門鈴聲）叮咚……

崔大媽 （在屋內(nèi)回話）誰啊？

劉小胖 劉德華！

崔大媽 不認(rèn)識！（劉小胖又按門鈴，口技叮咚。）

崔大媽 誰??？

劉小胖 拆遷辦的！

崔大媽 家里沒人！

劉小胖 您不在家嗎？

崔大媽 你看見了嗎？

劉小胖 這不隔著門了嗎，您不都出聲了？

崔大媽 家里沒人，我是錄音機(jī)！

劉小胖 （在門外跺腳，撒嬌道）大媽，是我，您就開開門吧?。ù薮髬寕?cè)臉朝著觀眾，不做聲。劉小胖又摁門鈴，口技叮咚。）

崔大媽 誰?。?/p>

劉小胖 劉小胖?。ㄕf完撒嬌樣搖晃身體。崔大媽做開門動作，后往里走，并不招呼劉小胖。）

劉小胖 （邁進(jìn)屋，做撒嬌女人樣，上去搖晃崔大媽的衣袖，邊搖邊說）大媽，您真討厭，每次都這樣……討厭！

崔大媽 （急忙把衣袖抽出來，后退幾步做嫌棄樣）喲，喲，這是什么玩意，怎么上來就摸人手呢？

劉小胖 （把手捂臉，繼續(xù)女人樣）討厭?。▌⑿∨只謴?fù)正常）大媽，您看您，咱們拆遷辦來您這兒做工作也不是第一次，道理您也都懂，咱們這個棚改啊，它是政府行為，不是個人說了算的，說到底啊，是政府為咱老百姓謀福利，是實實在在的“民心工程”，是為百姓造福的，是順民意、合民情、暖民心的事。您看咱們這塊，污水橫流，上個廁所都困難。政府給咱下了大力氣，招商引資，做了好多的工作，咱們這塊改造了，您看看咱們的老鄰居都同意了，現(xiàn)在住洋房的住洋房，住高樓的住高樓，日子過得別提多舒坦啦！

崔大媽 舒坦你個頭！

劉小胖 大媽，您看您住在這兒多不方便啊，出個門，跟爬山似的，您看，都把您老累的長白頭發(fā)了。（劉小胖做拔崔大媽白頭發(fā)狀）

崔大媽 （打掉劉小胖的手）我住著，我樂意，我不方便出門，我還不喜歡出門，現(xiàn)在不是流行一個詞——（做思考狀）

劉小胖 宅——（說完后悔，打自己的嘴巴子）

崔大媽 哦對，宅，大媽我啊，也趕回時髦，年輕那會兒啊大媽我，也是老時尚了！（得意狀，有意氣人）

劉小胖 大媽，您不是不知道，咱們這塊補償，都是有規(guī)定的，大家伙都是按照規(guī)矩來的，咱們也不能對您特殊啊，您想想看，要給您開了這個口子，以后這工作還能干嗎？大媽，您看，我小牛兄弟也不小了，人長得精神，工作也好，學(xué)歷也高，其實咱家條件也不錯，拆遷戶，放到哪里都是有錢人啊。按咱們國家制定的拆遷補償規(guī)定，您能分兩套樓，還有補償金，多好啊。我也知道，您在愁咱家小牛兄弟的婚事，只要您同意，咱家弟弟的事，我?guī)退鉀Q！我可是聽說了，小牛的女朋友一來，就被嚇跑了，這都不是第一個了。

崔大媽 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不搬，不搬，你就說破大天來，我也不搬，我就是不搬，別看大媽年齡大了，大媽可沒糊涂，消息靈通著呢，那個“蜘蛛精”都說了，人家北京那邊，拆遷給好幾百萬呢！

劉小胖 （生氣狀）什么“蜘蛛精”，這么禍禍人啊，人家那是什么地方，咱這是什么地方，能這么比嗎！這“蜘蛛精”是誰，大媽你可別信她，她是誰，我叫她過來，咱們當(dāng)面說說清楚。

崔大媽 就是那個什么網(wǎng)，那個網(wǎng)上的說的。我琢磨著，這日子好了，“蜘蛛精”她也出山了，她這網(wǎng)還真神奇，你說什么事她不知道吧，小牛子說這都是網(wǎng)上的消息，我在家里找了好幾天，也沒看見這蜘蛛網(wǎng)在哪兒呢？

劉小胖 （手扶額頭）大媽，那是互聯(lián)網(wǎng)，不是“蜘蛛精”的網(wǎng)，是高科技。

崔大媽 高科技？

劉小胖 （無奈樣）大媽，網(wǎng)上的東西，不能隨便信，這拆遷補償款啊，跟咱們城市的發(fā)展水平相關(guān)，咱們這塊，還沒法跟北京比！

崔大媽 那也不能差那么多?。?/p>

劉小胖 這個真沒法比，你想啊，同樣是一塊地，咱們這兒蓋個樓，你能賣這么點（用小手指頭比劃少的樣子），北京那兒，你能賣這么多（兩只手比劃多的樣子），它能一樣嗎？（崔大媽別過頭來，不理蹲坐在她身邊的劉小胖）

劉小胖 人家物業(yè)說了，這兒可就您一戶了，水、電給您維護(hù)起來特別困難，人家可是要給您停了。

崔大媽 （猛拍大腿）他敢!好你個劉小胖，勸不動你大媽，你來陰招，告訴你，他敢停水、停電，我到政府那兒告他去！

劉小胖 他就停我家水，他也不敢停您的。上次我們同事來給您做工作，那小伙剛結(jié)婚啊，您老愣是告人家非禮，派出所的同志來調(diào)查，也不知道您怎么忽悠的，愣是說那小伙可能有特殊嗜好。那孩子命苦啊，剛結(jié)婚，就讓他媳婦把臉撓的。

劉小胖 （做無奈狀）大媽，上次下雨，電線斷了，人家來修完了愣是找不到回去的路，在這里轉(zhuǎn)了仨鐘頭。我問人家，怎么不到你家來問問，你猜人家怎么說，人家說，荒郊野外的，看見孤零零的一棟房子，讓他想起聊齋，您看，您住這兒不害怕嗎？

崔大媽 你別給我扯那些沒用的，還是那句話，補償款不夠，我就老死在這地兒，你們誰也弄不走我。我還實話跟你說了，自從我當(dāng)這“釘子戶”起，我就天天看法制節(jié)目，這里面的事啊，我門清得很，今天你劉小胖是來串門子的，我接待；你要是過來搞拆遷的，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跟你講，你大媽就是死了，也要在這院子里挖個坑埋著，我看你們誰敢動我的房子！

劉小胖 您看您，又激動了，大媽，您是我親媽！

崔大媽 親媽也沒用，錢不到位，親奶奶都不好使！

劉小胖 大媽您別生氣，咱今天不談拆遷，我給您帶來了點東西，您看看。（打開手提電腦）

崔大媽 以前也沒見你這么懂事過，還知道送禮了！（指著筆記本）這小電視給我的?。?/p>

劉小胖 （指著電腦）您看看——

崔大媽 哎，這不是我家嗎？怎么上電視了，我家周圍沒有這么好看?。÷槔?，小電視給我就得了！

劉小胖 大媽，這是咱小區(qū)的規(guī)劃圖?？纯?，這就是您未來的家。

崔大媽 這么漂亮??！不是和電視上一模一樣嘛。

劉小胖 可不是嘛。這次建設(shè)古城工程，是領(lǐng)導(dǎo)的好主張，是為老百姓辦的好事。

崔大媽 這樣啊，咱古城不就漂亮死了嘛。

劉小胖 到那個時候啊，這里就是“小上?！保褪恰靶∠愀邸?，就是“威尼斯”，就是“小紐約”。您老就好好地享福吧。

崔大媽 說句實在話，開發(fā)好是好，可我擔(dān)心啊，還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哪！

劉小胖 看您老身子骨這么硬朗，能！

崔大媽 能活到那一天？

劉小胖 能！這房子——

崔大媽 拆！聽你的，咱搬，原先說好的，咱不能變，該給的房要給，該給的錢要給，你小牛兄弟的事，你得上心！

劉小胖 哎吆，我的大媽哎，您可算同意了！——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