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補手”袁梅芳：18年熱線服務(wù)成就“解憂奶奶”

越女爭鋒

袁梅芳在整理筆記

退休女工開通熱線電話

“喂，你好！我是袁阿姨?！边@是70歲的袁梅芳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句話。她戴著圓框眼鏡，每次接電話，都是一邊耐心傾聽對方的訴說，一邊用圓珠筆在本子上認真做記錄。自2001年開通“袁阿姨熱線”以來，她幾乎每天24小時守在電話機前，寫了60多萬字的熱線日記，無數(shù)次打開陌生來電者的心扉，幫助他們走出人生低谷。

袁梅芳1949年出生在湖北省荊門市。13歲那年，母親不幸因病去世，給年幼的她蒙上了一層心理陰影。作為長女，她幫著父親挑起家庭重擔(dān)，照顧年幼弟妹。20歲時，她滿懷憧憬步入婚姻殿堂，但因和丈夫性格差異太大，婚姻生活并不如意。好在一雙兒女乖巧、懂事，給袁梅芳的生活帶來了一縷陽光。

然而，1996年，這份支撐著袁梅芳的希望卻破滅了。那時，她17歲的兒子正在當(dāng)?shù)匾凰攸c中學(xué)念高一。有一天，一向比較溫和的兒子因座位問題與同學(xué)發(fā)生爭執(zhí)，還動手打了同學(xué)。老師因此狠狠批評了他，并要求他在70多個同學(xué)面前做檢討反省自己。兒子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一天天變得消沉起來，學(xué)習(xí)成績也有所下滑。期末考試完從學(xué)?；貋砗?，郁郁寡歡的兒子撕碎了成績單，并偷偷服下一大把安眠藥。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兒子送醫(yī)后被搶救過來?？粗K醒后虛弱的兒子，袁梅芳喜極而泣，舍不得責(zé)怪分毫，她一個勁兒地說“人在就好，人在就好……”隨后，她憐愛地問兒子想吃點什么，兒子說想吃餅干，她顧不得披上外套，趕緊跑到商店去買。就在這個間隙，一心求死的兒子走到附近的一條鐵軌上，以臥軌自殺的方式告別了16歲的花樣年華。

引以為傲的兒子以這種慘烈方式離開后，袁梅芳的世界轟然坍塌，她終日以淚洗面。在悲傷和懊悔的雙重折磨下，袁梅芳漸漸失去生活的勇氣，于是偷偷積攢了200粒安眠藥，打算在兒子離世一周年時，到另一個世界去尋找兒子。幸好女兒看出端倪，哭著央求她：“媽媽，我已經(jīng)失去一位親人，不能再失去你。如果你想不開，我也不活了，跟你一起走……”袁梅芳突然醒悟：自己雖然失去了兒子，但還有一個女兒，身為母親她不能撇下孩子不管。為了女兒，袁梅芳把悲傷壓在心底，選擇了活下去。

盡管女兒一直勸解她，可袁梅芳始終都走不出來，渾渾噩噩地生活了5年。2001年一個偶然的機會，袁梅芳聽到荊門廣播電臺的“象山夜話”節(jié)目，她久久關(guān)閉的心門被節(jié)目所傳遞的人間溫情打開了。在堅持收聽一段時間后，她鼓足勇氣撥通欄目電話，傾訴了自己的坎坷經(jīng)歷。當(dāng)晚，有5位聽眾給她打來電話，紛紛鼓勵她勇敢地走出來，去發(fā)現(xiàn)生活的意義。收到陌生人的真誠關(guān)懷和熱心勸慰后，袁梅芳心里舒服多了，她在日記中寫道：“別人幫助了我，我也要幫助別人，為別人服務(wù)是化解痛苦最好的方法。”之后她每天都收聽這個節(jié)目，并幫忙開導(dǎo)那些孤苦無助的人，逐漸得到聽眾的認可。很多人索要她的電話號碼，節(jié)目之外給她打電話或?qū)懶抛稍?、傾訴。

2001年12月23日，在客運中心工作的袁梅芳退休后，時間突然變得充裕起來。她想利用有生之年為社會做點什么，于是通過電臺將自家電話公布出去，依靠當(dāng)時每月僅僅482元的退休金，在自己家里自費開通了“袁阿姨熱線”，24小時免費為社會服務(wù)。她渴望能在別人最絕望的時候拉別人一把，就像別人把她從痛失愛子的旋渦中拉出來一樣。

袁梅芳擔(dān)任奧運火炬手

做一個普通的“心靈補手”

溫暖的話語、貼心的關(guān)懷……“袁阿姨熱線”的受歡迎程度讓袁梅芳始料不及。每一個求助電話，她都盡可能提供幫助。

2005年的一個晚上，已經(jīng)躺下準備睡覺的袁梅芳接到一個女孩的電話。女孩哭著說：“我馬上就要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了。”袁梅芳一聽心里咯噔一下，便坐起身詢問原因。這個來自荊門鄉(xiāng)下的女孩是一家公司的出納，幾天前，單位要發(fā)工資，派她到銀行取錢。由于女孩粗心大意，取款時沒有當(dāng)場清點，回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少了1萬塊錢。女孩家境不好，剛參加工作兩年，不知道如何去彌補這筆錢，想一死了之。在自殺之前，她忐忑不安地給袁梅芳打來電話。事情緊急，袁梅芳立即起床，打車連夜找到女孩。她跟女孩講述了自己兒子的事情，勸導(dǎo)女孩不要做傻事，否則會給父母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在整整陪伴女孩一天一夜后，女孩情緒穩(wěn)定下來，放棄了輕生念頭?；氐郊遥贩济刻於冀o女孩打電話。10天后，女孩打電話說事情已經(jīng)解決，并感謝袁梅芳給了她第二次生命。

或許是兒子的原因，袁梅芳格外關(guān)注有自殺傾向的傾訴者。此外，她對那些游走在犯罪邊緣的求助者也給予了足夠的關(guān)懷。為了能更好地提供服務(wù)，袁梅芳還到武漢的一所大學(xué)進修心理學(xué)，并通過半年的封閉式學(xué)習(xí)，通過了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考試。

“袁阿姨，我想一死了之。在我死之前，我想把單位的21個人全部炸死！”一天，袁梅芳接到一個女孩的電話。女孩自稱小張，說她和單位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系沒有處理好，被領(lǐng)導(dǎo)懷疑是小偷，被同事孤立。人設(shè)崩塌，她的精神幾近崩潰。于是，她弄來烈性炸藥，等待一個開會的機會……在兩個小時的通話過程中，小張邊說邊哭，袁梅芳邊聽邊跟著哭。聽清事情原委后，袁梅芳決定向小張伸出援手。此后兩個月里，袁梅芳與小張同吃同住，陪著小張找律師收集證據(jù)，到小張單位去跟她的同事、領(lǐng)導(dǎo)溝通。最終，袁梅芳幫助小張打破了流言，也打開了小張的心結(jié)。臨別時，小張哭著說：“袁阿姨，您是我一生中最信任的朋友，更像我的媽媽。我想叫您一聲媽媽，可以嗎？”袁梅芳爽快地答應(yīng)了，并拍了拍小張的肩膀，給了她一個堅實又溫暖的媽媽式擁抱。

自開通熱線以來，令袁梅芳印象最深的是一個曾打算在春節(jié)期間行兇的湖北黃陂小伙。這個癡情的男孩，苦苦追了自己的心上人幾年，原以為守得云開見月明，哪知兩人談戀愛不到半年，女友果斷提出了分手。男孩心有不甘，在電話里苦苦挽留女友，女友不為所動，于是男孩連夜從湖北趕到女友在廣東的打工處，在她上班的工廠門口守了三天三夜，可還是沒能等到女友。最后男孩又跑到女孩的老家去求情，結(jié)果被女孩的父母趕了出來。男孩心灰意冷，想到自己用心付出卻遭到女友的狠心拋棄，他氣不打一處來，決定在春節(jié)期間報復(fù)女孩一家。電話里，男孩絮絮叨叨地說著，并時不時問袁梅芳：“我對她那么好，她竟這樣對我，她是不是該死？”袁梅芳聽得膽戰(zhàn)心驚，寬慰他：“孩子啊，你還這么年輕，千萬別做傻事啊，人生不是只有愛情，美好的東西有很多……”男孩對袁梅芳的勸說置若罔聞，繼續(xù)咬牙切齒地控訴昔日女友的罪狀，末了，他痛哭流涕地叮囑袁梅芳：“這事我只告訴了你，你不要跟別人說，我一定要殺了他們?nèi)?，讓他們體會體會我的痛苦?！痹贩歼€想再說點什么，對方掛斷了電話。袁梅芳愣在那兒，心里有些發(fā)慌，“報警”的念頭瞬間閃過她的腦海，可轉(zhuǎn)念一想，如果報警的話，一來男孩還沒實施犯罪，二來可能會讓他仇恨社會。怎么辦才好呢？袁梅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那時，離春節(jié)還有三個月，袁梅芳整理了思緒后，決定先開導(dǎo)男孩，她每兩天就給男孩打一次電話。男孩是塊“硬骨頭”，無論袁梅芳怎么說，男孩都充耳不聞。無奈，袁梅芳決定換一種方式，她給男孩寫了一封近5000字的信，而男孩的回信卻是嘲笑袁梅芳對牛彈琴，還隨信寄來了自己的復(fù)仇計劃和制造槍支的資料。袁梅芳繼續(xù)保持兩天一個電話、一周一封信的頻率與男孩溝通。眼看離過年只有半個月時間，而男孩的態(tài)度還沒有徹底轉(zhuǎn)變，袁梅芳準備動身去女孩家，心想或許能碰上男孩。她計劃如果到了現(xiàn)場還勸不動男孩，就報警。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臘月二十八的早晨，男孩終于被袁梅芳勸醒，打來電話說：“袁阿姨，我聽您的。我不報復(fù)別人，春節(jié)后我去湖南打工，重新尋找幸福?！边@通電話讓緊張了三個月的袁梅芳如釋重負，忍不住哭了起來：“太好了！你好好努力，以后的生活一定會更好。”袁梅芳還給男孩匯了200元錢作為路費。

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粗?jīng)為情所困差點誤入歧途的男孩，在自己的開導(dǎo)下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袁梅芳倍感欣慰，她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的自己。她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這件有意義的事堅持下去，以報答當(dāng)年聽眾對自己的恩德。

18年來，袁梅芳接到情感求助電話不計其數(shù)，有失戀的年輕男女，也有過不下去的中年夫妻。有一次，一個遭遇丈夫家暴的婦女找到袁梅芳求助。看到她渾身傷痕累累，袁梅芳心疼不已。袁梅芳陪著她找律師、上法院，歷時一個月，最終法院判決女子與丈夫離婚，并判決男方補償女方6萬元錢。男方的母親不服氣，氣沖沖地找到袁梅芳怪她多管閑事，并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袁梅芳當(dāng)時眼冒金星，淚如雨下：“這是我最委屈的時候，那一刻，我真想把電話線給拔掉。”可當(dāng)手指伸向電話線時，她又縮了回來，因為被救助婦女眼神里的光芒，讓她內(nèi)心明亮起來。

袁梅芳覺得，這些求助者的內(nèi)心，因為生活的意外撞擊而破了一個洞。生命中重要的東西從這個破洞中逐漸流失，人就會逐漸偏離生活軌道，甚至失去生活的勇氣，就像當(dāng)年的她自己。而她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傾聽他們的心聲，然后用自己的經(jīng)驗和愛心，幫助他們慢慢補上這個破洞，把他們送回原有的生活軌道。

18年堅持贏得諸多榮譽

自從開通熱線電話以來，接電話、回電話、看來信、寫回信成為袁梅芳的生活主題。外人看起來枯燥辛苦的“電話生活”，袁梅芳卻樂在其中。她粗略地計算過，從早晨六七點起床到晚上十二點睡覺，一天平均要接聽十幾個求助電話。短則半小時，長則三四個小時，最長的一個電話從晚上9點打到第二天凌晨2點。退休在家的袁梅芳比上班時還忙，她常常連續(xù)吃泡面，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她已年逾七旬，朋友建議她考慮自己的身體，縮短咨詢時間，被她婉拒了。她的理由是：“我多幫一個人，就少一個痛苦的人?！?/p>

袁梅芳有個習(xí)慣，每條來電、來訪都做記錄，18年來她記錄了約60萬字的熱線日記。其間，她用壞8部座機、3臺電腦主機，共接聽求助電話13萬余次，接待1.2萬多次上門求助，勸阻98人犯罪，規(guī)勸102人放棄輕生念頭，挽救129個家庭……有形的是數(shù)字，無價的是情義。這些冰冷的數(shù)字背后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袁梅芳或許能夠記清這些數(shù)字，但記不清18年來多少個夜晚因為求助者的淚水和嘆息而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也記不清是如何不斷汲取向上的力量，在這些飽含血淚的人性背后的故事里，艱難地燃燒自己、溫暖別人。

袁梅芳曾經(jīng)一度因為遭受非議，而產(chǎn)生關(guān)閉熱線的念頭。支撐她堅持下去的，不是她榮獲的“全國三八紅旗手”“全國百名公益事業(yè)新聞人物獎”“全國百名志愿者創(chuàng)新獎”“湖北省十大女杰”“荊楚楷?！钡纫粋€個榮譽，而是求助者期盼的眼神和孤獨的心，以及當(dāng)年自己在人生黑夜中所收獲的人間溫情?！叭绻也簧斐鲈?，他們或許在人群中微弱下去，甚至熄滅。”在袁梅芳眼中，這些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臉s譽離自己特別遠，沒有求助者卸下心事后那聲響亮的“袁阿姨”貼近與溫暖。“人在最絕望的時候，需要有人來拉一把、扶一下。如果不是經(jīng)歷喪子之痛，我不會開通熱線，更不會對別人的痛苦有切身體會。”因為痛過，所以懂得。無論多難，她總能咬牙堅持。

2019年3月30日，一則名為《現(xiàn)實版解憂雜貨店》的視頻引發(fā)網(wǎng)友關(guān)注。視頻中，袁梅芳在書桌前打著電話，傾聽電話那頭來電者的煩惱與苦悶。其實，這間只是由一個臥室改造而成的辦公室，遠沒有《解憂雜貨店》電影那般唯美、清新。沒有看過《解憂雜貨店》的袁梅芳，對于“解憂奶奶”這個稱呼顯得陌生，她笑說歲月不饒人，18年的時間，自己從“解憂阿姨”變成了“解憂奶奶”。她辦公室的墻壁上張貼著“心理咨詢、情感解困、答疑解惑、排憂解難、打開心結(jié)、化解仇恨、阻止犯罪”的工作宗旨，雖與只有一部電話、一臺電腦、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的簡單陳設(shè)形成巨大的反差，但與旁邊柜子里18年來積累的裝訂整齊的咨詢資料，以及從全國各地寄來的一摞摞書信互相補充、交相輝映。

世界以痛吻她，她卻報之以歌。中年喪子的痛，因陌生人的幫助而愈合，痛苦過，所以懂得。18年來，為了這份“解憂”事業(yè)她自掏了7萬多元，而她現(xiàn)在的退休金也才1000多元。她清貧而富有，她用金玉良言向身處逆境的人張開雙臂，直到絕境中的他們看到希望;她很渺小，卻用愛塑造了偉大，她是人間永不褪色的春天。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