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瑩
一聲 “苦啊”從幕后傳到臺前,除了聲音強勁的穿透力外,還包含著蘇三在牢獄一年的非人苦痛。可以說就是因為這句簡短的哭訴,奠定了 《玉堂春》是一出悲劇式的喜劇。
前幾天,老師教授了我們 《玉堂春》中 《起解》一折。相信對京劇并不了解的人也會對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到大街前”這幾句西皮流水頗有印象。該劇作為京劇旦角的開蒙戲,還是中國戲曲中流傳最廣的劇目之一,各地方劇種,均有此劇目的全部或 《起解》、 《會審》、 《探監(jiān)》等折。這算是個人盡皆知的故事,我個人偏愛梅派史依弘老師扮演的蘇三。下面我將從戲曲演繹和現(xiàn)實意義淺談一下自己對這個戲的認識。
就戲曲演繹來說,此劇是清代花部亂彈作品,故事雛形收錄在明代劇作家馮夢龍編訂的 《警世通言》中。這部戲歷經(jīng)明清到現(xiàn)今,形式從故事集到戲曲再到影視作品,歲月證明此劇是毫無疑問的經(jīng)典之作。今天我們看到的新版 《玉堂春》改編過程除不影響故事主線外,還要考慮故事的完整性與文學(xué)性。以往的 《玉堂春》全本包括大小四十多個人物,使得劇情拖沓,結(jié)構(gòu)松散。新版的 《玉堂春》去掉了多余的雜角,把過場情節(jié)通過主人公口訴或者旁白表現(xiàn)出來。像史依弘版 《玉堂春》開場就是《起解》,而后 《會審》,兩折表現(xiàn)全劇。劇情緊湊且不失重點,合理控制演出時間以符合現(xiàn)今大眾對戲劇時間的可接受度。
劇目開幕,由崇公的自訴讓劇情與前面未在舞臺上表演的片段無縫銜接,使得臺下觀眾進入劇情不至于突兀。史依弘所飾的蘇三在幕后先是一句透徹綿長的”苦啊”,才以紅衣白裙鐵鏈亮相于觀眾。在文學(xué)作品上這是典型的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手法。此手法讓我想到 《紅樓夢》中王熙鳳的出場,原文是: “一語未完,只聽后院中有笑語聲,說: ‘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這手法常使讀者或觀眾將聽感轉(zhuǎn)換為對其人物的第一感覺,也常常預(yù)示著人物的結(jié)局,如可從王熙鳳的無禮和愛熱鬧看出此人心機極細。而我個人認為 《玉堂春》中蘇三幕后一聲”苦啊”還有第三重深意,那便是我在前文中所寫,這句奠定了 《玉堂春》是一出悲劇式的喜劇。
當然這”先聞其聲”的手法在戲劇上也是并不少見的,我想起一個與戲劇有關(guān)的影視作品 《霸王別姬》中就有相同的手法。劇中因上臺時間推遲,觀眾出現(xiàn)鼓噪聲,段小樓所飾的霸王在后臺還在扮相,一聲 “哇呀呀”解了觀眾的渴,解了劇場的圍。這一聲不僅僅是劇情需要,同時也相當考驗演員的基本功。我在學(xué)習(xí)的過程中也數(shù)次卡殼在開幕的這一句,無論怎么努力,都是比不得史依弘老師的。差強人意,是我在學(xué)習(xí)劇目中出現(xiàn)最為頻繁的一個詞。越看史依弘老師的蘇三,越是佩服,舞臺上,時間上,情節(jié)多,唱腔不一,不論何時都是從容不迫,可見史依弘老師駕馭文本的能力之高。
如果非要在整部劇中挑骨頭,我想以我一個戲曲專業(yè)的小學(xué)生未免有些高談闊論了。但是要以我個人對整部戲的所映射的現(xiàn)實意義來說,我認為有些地方還是值得商榷的。
無論是史依弘版還是其他版本, 《會審》一折中潘劉兩位大人的戲份可謂是占了重頭戲。其中有一句問蘇三 “這頭一次開懷,他是那個啊”,這句讓我不得不想到 “油膩”二字。問句分明與案情無關(guān),可以說是為滿足兩位大人的窺私欲,當然也可以說是增加整部戲的趣味性,那時男主王景龍就要露出馬腳,膽戰(zhàn)心驚的樣子真是喜劇性。而男主王景龍在蘇三面前裝不認識的場景實屬令我唏噓,或許是男主所說避親避閑,也或許是相互挾持的官場自保的一種手段?男主真實的想法我不得而知,可這青樓女子的名聲自古以來都不好聽確是實實在在的。
不知怎的,古時文人常與妓女有三兩故事。前有奉旨填詞的柳三變最后落了個由妓女集資處理后事的結(jié)局,后有靠蘇三贈銀上京趕考并高中八府巡按的王景龍。我本以為愛情應(yīng)是 《浮生六記》中的沈復(fù)與蕓娘一般相親相愛,可事實卻不乏文人與妓女的恩愛情仇。我嘗試以自己的角度理解此現(xiàn)象,大概是在那個事事有傷風化的封建年代,風塵中事反而更容易引起人們的好奇心,這也就不難理解戲中潘劉兩位大人可以關(guān)心蘇三的青樓生活了。
同時,觀后感更應(yīng)該結(jié)合現(xiàn)實做出探討與反思。在了解學(xué)習(xí) 《玉堂春》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與之相關(guān)的有這么一個標題: 《遲到的正義》。細細想來,也是如此。臺上女子叫蘇三,同時也可以叫竇娥、叫秦香蓮,放在今天,她也可以是呼格、是聶樹斌、是任何一個蒙冤之人。作為觀眾的我們當然更喜歡沉冤得雪的結(jié)局,編劇筆下一兩個轉(zhuǎn)折就會哄得觀眾眉開眼笑,更有甚者喜極而泣,感嘆世事不易。只不過是,我們拋開這些成功案例再看,我們的人生中會有幾個王景龍?且不說在此之前是蘇三成就了王景龍,力勸其進京趕考,身在紅塵卻押寶讀書人,這份緣分也許只存在書中。
最后我想就整部劇做一個假設(shè),王景龍不入紅塵,不散錢財,以其吏部尚書的父輩家事,完全可以如愿入仕,娶一位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傍上皇親、成為駙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王景龍入了紅塵、散了家財,結(jié)果是蘇三贈銀力,助其成功,也是因此蘇三攤上山西這一檔子事,巧了的是,王景龍出場圓滿了結(jié)局。這到底是誰成就了誰呢,大概是愛情成就了愛情。
危機解除是喜劇常用的一種表達手法,轉(zhuǎn)折結(jié)局往往給人出其不意又在意料之中的效果。而現(xiàn)實生活中沒有編劇的神來之筆,喜劇的內(nèi)核是悲劇這句話切實的符合所有 “玉堂春”似的故事,劇中劇外,都是蘇三上臺前幕后的那一聲 “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