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雅心[安陽師范學院文學院, 河南 安陽 455000]
豫劇版《紅旗渠》與話劇版《紅旗渠》是在河南省林縣引漳河水造渠的真實事件上所進行的藝術改編。近年來,對紅旗渠的研究常見于宣傳紅旗渠精神,而對紅旗渠文學價值挖掘較少。筆者將基于文學價值的角度,從不同層面,對以上兩個劇作做比較研究。戲劇與戲曲的界限一直存在分歧,一種說法認為兩者屬于不同類型的文本,另一種認為戲劇包含戲曲。筆者將采用后者,即“照邏輯學的道理,作為‘戲曲、話劇、歌劇等的總稱’的‘戲劇’應是‘上位概念’”。
關于戲劇的矛盾特性,大家普遍認同的便是布倫退爾的“沖突說”:“戲劇的對象和目的是表現(xiàn)人的自覺意志的發(fā)揮,當人的自覺意志的發(fā)揮受到阻礙時,就會產(chǎn)生沖突,這就是意志沖突。”從宏觀角度出發(fā),豫劇版、話劇版《紅旗渠》都符合“沖突說”,主題皆是林縣人民與嚴重缺水的現(xiàn)實狀況作斗爭,克服重重困難穿越太行引漳河水造渠。兩者都體現(xiàn)了民眾要克服缺水現(xiàn)實、引水的強烈愿望,這一愿望的實現(xiàn)受到現(xiàn)實狀況的層層阻撓,是主觀意志與客觀現(xiàn)實的沖突。
從微觀層面、情節(jié)線索的發(fā)展來看,話劇《紅旗渠》則更符合阿契爾的“激變說”——“一個劇本,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上總是命運或環(huán)境的一次急遽發(fā)展的激變,而一個戲劇場面,又是明顯地推進著整個根本事件向前發(fā)展的那個總激變內(nèi)部的一次激變”。話劇《紅旗渠》就是由具體的激變推動總激變的發(fā)展,其中具體的激變主要有三個,分別為黃繼昌事件、吱吱事件,以及以張光明為代表的調(diào)查事件。黃繼昌在嚴峻的現(xiàn)實面前對建渠工程提出質(zhì)疑,楊貴表示愿意與之較量。眾人對建渠投以極大熱情,小女孩吱吱也主動幫忙挖野菜,卻不幸在炮彈炸山體時被青石板砸中身亡,黃繼昌因此受到感化。這時,張光明調(diào)查組因接到告狀信前來對工程開展調(diào)查,民眾們選擇集體婚禮的形式一表建渠決心,卻因洞穴意外坍塌傷亡慘重,遇難者家屬的言論對工程能否繼續(xù)開展便起著決定性作用,最終以繼紅媽為代表的家屬選擇忍受痛苦、力挺修渠。三個具體的激變互相推動交織,促成了總激變紅旗渠工程的順利完成。
豫劇《紅旗渠》在情節(jié)內(nèi)容的安排上較話劇《紅旗渠》不同,情節(jié)的設置相對于相互交織推動的話劇《紅旗渠》來說較為簡單,幕與幕之間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抽取出來其中某一幕對劇作的整一性影響較小。情節(jié)的選擇主要通過施工日常來突出意志間的較量,保山叔拖著病軀戰(zhàn)斗、民眾們熱情捐錢捐物、輪流吸一根煙,以及通過唱詞講述的周虹為了紅旗渠工程一再推延婚期,等等。而少有宏觀場面的展示,例如二孬吃野菜中毒與蘅鵡涯民工受傷僅僅用舞臺提示語做“剪影式過場”處理;漳河大壩出現(xiàn)險情的情況也未作描繪。不管是施工日常的展示,還是對宏觀場面剪影式的處理,都彰顯了艱苦奮斗、不屈不撓的意志,符合“沖突說”。阿契爾雖然一定程度上反對“沖突說”,但并不認為兩者是絕對矛盾。正如譚霈生所言:“恰如‘沖突說’具有一定的片面性一樣,‘激變說’也并非適用于所有戲劇,很難自圓其說?!币虼?,豫劇版《紅旗渠》與話劇版《紅旗渠》的不同層面都恰好符合這兩種理論。
結構是一個文學作品的基本框架。從不同角度出發(fā),一個劇作并不總是拘泥于某一種結構。首先,從情節(jié)內(nèi)容的發(fā)展上來看,豫劇版《紅旗渠》與話劇版《紅旗渠》皆采用的是開放式結構。筆者在前言中便提到豫劇版《紅旗渠》與話劇版《紅旗渠》是根據(jù)真人真事改編,發(fā)生在20世紀60年代,按照時間順序演進,在十年之久的時間段里進行選景設事,選取場景多變,豫劇版《紅旗渠》作為戲曲,具有時空的高度自由化,共有六幕,每一幕又有若干場面;話劇版《紅旗渠》共十三個場景。兩者在豐富的情節(jié)中凸顯紅旗渠精神,都充分反映了“開放式”情景結構的特點。然而從深層次對情節(jié)間的聯(lián)系進行研究時,兩者的結構顯然是不同的。在上一節(jié)中,已經(jīng)知道豫劇版《紅旗渠》每一幕都是獨立的,幕與幕之間沒有必然聯(lián)系。話劇《紅旗渠》顯然不同于此,刪減其中某一幕便使得情節(jié)中斷,影響劇作的完整性。在現(xiàn)有的結構理論中,筆者沒有找到完全與這兩個戲劇符合的結構理論。舉個例子來說,阿契爾提出的“葡萄干布丁式”的結構,多中心、多頭緒較吻合話劇《紅旗渠》的特點,然而在話劇中幾條線索的聯(lián)結是較為緊密的,并不符合該結構“散”的特點;豫劇《紅旗渠》情節(jié)較分散,卻構不成多頭緒。其他理論都不盡貼切,不再贅述。
從此處可得到啟發(fā):文學是流動的,處在不斷地發(fā)展變化中,關于其理論的研究也要不斷探尋。
(一)表現(xiàn)手法
豫劇版《紅旗渠》與話劇版《紅旗渠》主題雖同為引水建渠,在內(nèi)容上卻采用不同的表現(xiàn)手法。話劇《紅旗渠》主要是運用直接描寫,通過人物語言、動作展示建渠過程,讓欣賞者直擊現(xiàn)場畫面:對各公社積極趕著修渠造成道路的擁堵場面、為疏通道路引起的拆祠堂事件、吱吱的犧牲,以及調(diào)查事件等都是通過直接描寫展開的。豫劇《紅旗渠》則是采用間接描寫,從民眾生活的困苦中凸顯修渠不易,對于建渠的直接場面則是通過唱腔進行講述,重大悲劇性場面則在每一幕的結尾進行簡單描繪。作為一種審美藝術,話劇《紅旗渠》運用直接描寫把場面恢宏的氣勢鋪陳開來,更能充分調(diào)動欣賞者的內(nèi)摹仿,感受所蘊含的艱苦斗爭的力量。豫劇《紅旗渠》從生活細節(jié)著手,以小見大,能夠更好地調(diào)動欣賞者的情感,增加理解感知度,對造渠過程以及悲劇性的場面簡略處理,詳略得當,在溫情的感動中增加激蕩人心的力量。
(二)技巧錘煉
偉大的藝術從來就是最富于裝飾價值的(毛姆)。好的藝術技巧會為作品增色。話劇《紅旗渠》劇作主要采用了兩種技巧:“重復”和“緊張”的設置。劇作中主要有兩處運用了重復,一處是楊貴話語:“這是命令,死命令!/不許找客觀,不許談條件。”共重復三次,一方面體現(xiàn)了建渠的迫在眉睫,從側面彰顯了缺水形勢的嚴峻;另一方面表現(xiàn)出楊貴建渠的決心和斗志 ,體現(xiàn)出他愛民心切。 另一處是吱吱犧牲后把她生前的聲音作為畫外音重復出現(xiàn):漳河水,你啥時候才能“嘩嘩”地流過來呀?鳳蘭姑姑,金錘叔叔,你們修渠快點呀!你們口渴了我給你們喂水,你們沒吃的我去給你們挖野菜。野菜,我挖過,我認得!
漳河水“嘩嘩”地流不僅是吱吱的夢,也是每一位林縣人民的心聲,重復出現(xiàn)既引起欣賞者情感上的悲慟與同情,起到震撼人心的作用,同時也是劇中人物化悲憤為前進的動力,為建渠成功助力。
“戲劇建筑的秘密的最大部分在于一個詞——‘緊張’。而劇作家技巧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在于產(chǎn)生、維持、懸置、加劇和解除緊張”。楊貴被撤職的緊張感因婚禮的進行而懸置,在人員傷亡慘重之后開始加劇,到最后一幕在李繼紅家里,張光明詢問眾人是否對修渠有意見開始深化:
劉西城 我說兩句……
蜷縮在圈椅子中的繼紅媽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劉西城 (一愣,咂咂嘴) 我是說……
圈椅中那個蜷縮的體內(nèi)又發(fā)出了一聲咳嗽。
劉西城 (吭哧半天) 我……說完了。
在這一說一咳之中緊張達到了頂點,一說一咳之間是壓與抗的較量,產(chǎn)生了巨大的戲劇張力,可見林縣人民為建渠所承受的苦難之深。
豫劇《紅旗渠》主要通過曲詞和賓白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彰顯人物性格,傳達劇作精神意韻。其遵循了李漁提出戲曲語言的一貫特點:“貴淺顯”,語言通俗易懂,靈活運用地方方言,口語化色彩濃厚。唱詞主要運用的是排韻,一韻到底,節(jié)奏感強。念白中最突出的是插科打諢,比較突出的情節(jié)是:
眾民工圍住鐵柱,將其按倒,民工甲從其兜里翻出一紙包。
民工乙 先叫我聞聞?。▕Z過紙包,打開一聞)呸呸呸,麻葉!咦,營長,這里還有虱子!
民工丙 一公一母。
二 孬 還是雙眼皮兒(眾大笑)
……
牛大剛 咋啦你?
民工丁 虱子咬著我的腚啦!
眾大笑。扒掉民工丁的外褲,露出大花褲頭。
在一笑一鬧中,凸顯了濃厚的地方幽默色彩,民工們在苦中作樂,可見他們對修渠抱定的樂觀態(tài)度和堅定信念。另外,豫劇《紅旗渠》作為戲曲,其時空的高度自由化同樣是突出的藝術特征,劇作不局限于永恒的時空,時間和空間都得到了延伸與拓展,使劇作的豐富性得到增加。
① 陳多:《中國戲曲美學》,百家出版社2010年版,第36—37頁。
②⑤ 譚霈生主編,陳珂等編撰:《戲劇鑒賞》,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第64頁,第65頁。
③⑧〔英〕阿契爾(W.Archer)吳鈞燮,聶文杞譯,《劇作法》,中國戲劇出版社1964年版,第33頁,第158頁。
④⑥⑦⑨ 楊林:《紅旗渠(話劇演出本)》,《河南戲劇》2012年第3期,第78—94頁。
⑩ 郭虎寅、張芳:《紅旗渠(豫劇演出本)》,《東方藝術》第16期,第110—1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