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琳幸 [太原師范學院文學院, 山西 晉中 030619]
20世紀90年代中國小說界流行起一種重寫與戲仿之作,在這些作品中,王小波的《青銅時代》占有重要的地位。《青銅時代》中的三部作品,不管是在思想內(nèi)容還是在敘事手法上,都達到一種顛覆,具有極強的解構意義,值得我們探尋。而筆者也將立足于敘事學的角度,對這一作品中展現(xiàn)出來的顛覆性及其解構意義做一個綜合的研究。
《青銅時代》的三篇作品均取材于唐傳奇?!度f壽寺》《紅拂夜奔》《尋找無雙》分別取材于《太平廣記》中的《紅線傳》《虬髯客》和《無雙傳》。但是這三篇小說卻又并不是完全與這三篇傳奇一樣,而是進行了很大程度的戲仿和重寫,使之帶上了王小波的個人色彩,并進行了一系列敘事實驗,達到了很高的藝術成就。
從傳統(tǒng)的作品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知識分子無不是有智慧、有膽識、有責任的,擁有一定的話語權。但從現(xiàn)當代一些作品來看,知識分子已經(jīng)不再是高高在上,到了王小波這兒,他將知識分子身上對理想道德的追求全然拋開,代之一種傳統(tǒng)文人身上少有的痞氣。王小波通過對知識分子命運、知識分子處境以及知識分子精神的批判,將傳統(tǒng)的精英意識漸漸解構。
《紅拂夜奔》中講述的王二是一名大學老師,他自由地穿梭于歷史和現(xiàn)實之間,在李靖與王二之間切換,將兩個故事雜糅在一起,敘事主體、客體隨意轉換,造成一種解構之勢。李靖從最初的有理想、有活力慢慢變得無趣,失去知識分子的個性。作者對這種轉變進行了批評,并暗示了造成這種變化的原因,就是市場。充滿個性與活力的知識分子在和市場格格不入的情況下,不得不順應市場,丟掉自己的活力,變得庸俗并隨波逐流,這是知識分子在市場大潮下的必然命運,而王小波正是通過對這種命運的批判來消解精英意識。
這種對知識分子以及精英意識的解構,都很明顯地體現(xiàn)了王小波追求自由的內(nèi)在精神。王小波曾經(jīng)說過,他的小說真正的主題是“對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反思”,王小波筆下的世界是荒誕的,異化的。在這樣的世界中,人的生存變得無比困難。在王小波的筆下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庸俗的、無趣而又沒有智慧的。在這樣的世界中,人的生存充滿了威脅和困境,而王小波正是用他的自由思想來反叛這無趣的世界。
王小波作品中人的自由是受到限制的?!都t拂夜奔》中,李靖奉旨建造長安城,長安城被建造為一個四四方方、毫無活力的城市。這種體制之下的人各司其職,沒有一點創(chuàng)造活力,正是當下的現(xiàn)實,作者在重構唐傳奇的過程中,利用歷史的故事指涉現(xiàn)實,批判了這種無趣無愛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在行動方面,人們的行動不受自己支配,而是被限制。王小波正是通過對人類這種生存狀態(tài)的揭示,揭露社會的無趣、無愛與無智,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扼殺天性、冷酷偽善的社會,在這里,人的生存權利得不到保障,毫無自由可言。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王小波在他的作品中體現(xiàn)出一種追求自由的思想。
王小波作品中還存在著大量的性描寫,這是王小波作品中最無法忽視的體現(xiàn)自由思想的一點??梢哉f性描寫是王小波作品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他筆下的性大膽而又直白,裸露但不色情。王小波在他的作品中大量描寫性行為,就是希望借此來表達他對自由的渴望與向往,從而達到對傳統(tǒng)無性寫作的一種反叛。在王小波的作品中,主人公雖都是知識分子,但不再像傳統(tǒng)知識分子一樣禁欲,而是隨著自己的本心。作品中的一系列對性的描寫,正是體現(xiàn)了知識分子由禁欲主義向縱欲主義過渡的一個轉變,以此揭示知識分子文化精神的轉變。
由此可見,《青銅時代》中的三篇小說雖然都取自唐傳奇,但不論是從人物設置還是故事情節(jié)上都對原本做了很大的改動,完成了與歷史的分化,形成一種獨立的文化地位。王小波運用后現(xiàn)代主義的手法打破歷史與現(xiàn)實、荒謬與理性、虛構與真實的界限,達到一種解構。在他的作品中,通過對知識分子文化命運、文化處境、文化精神轉變的全方位的揭示,展現(xiàn)了與以往的知識分子不同的面貌,達到對傳統(tǒng)知識分子以及精英意識的一種解構。但作者并不僅僅限于解構,作者在解構歷史的同時,進行了重構。
王小波是很注重文體實驗的一位作家,在他的許多作品中都采用了新型的現(xiàn)代敘事手法,生動而又新穎,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敘事技巧的發(fā)展作了很大貢獻?!肚嚆~時代》作為王小波唯一一部長篇小說集,更是他現(xiàn)代敘事實驗的集大成之作,從《尋找無雙》到《紅拂夜奔》再到《萬壽寺》,不僅故事越來越完整,篇幅越來越長,敘事也越來越復雜,使用的技巧也越來越多,最終在《萬壽寺》中他對敘事技巧的使用可謂達到一種爐火純青的地步,并與以往的小說敘事有很大不同,達到一種對傳統(tǒng)敘事的顛覆。
作者習慣于將多種敘事視角來回自由的轉化,使讀者在不停的變化之間獲得一種閱讀興趣。王小波的許多作品都不止一個敘述層,比如《萬壽寺》,失憶的王二根據(jù)自己的手稿以及沒有丟掉的技能講述著薛嵩和紅線的故事。這里就有了兩個敘述層,一個是現(xiàn)實中的王二及其工作地點萬壽寺,第二個就是故事中薛嵩和紅線。這樣自然就出現(xiàn)了兩個敘述視角,并在它們中間不停轉變。在第一層敘述中,王小波使用限制性的第一人稱敘述,由于王二是一個失去記憶的人,他在尋找記憶,讀者仿佛也與王二進行了一次尋找記憶之旅。這種視角從人物出發(fā)來展示其所見所聞,具有別的視角所不具備的優(yōu)勢。讀者跟隨著敘述者,而敘事者就是文中的人物,將人物與讀者之間的距離大大縮短,給讀者一種親切的感覺。到了第二層敘述,作者采用第三人稱全知視角來進行敘述。這種視角使得讀者可以跟隨著敘述者從容而又完全地了解整個事件,得到一種全知的快感。當敘述王二時是第一人稱,而當講述薛嵩時是第三人稱。這兩種敘述方式各有自己的優(yōu)勢,當它們不停轉化的時候就形成一種獨特的敘述方式。而在末尾,薛嵩在修塔,而王二在修廁所,二人好像融為了一體,讓全文的敘述達到了渾然一體的境界。這種繁復的敘述方式,在以往的作品中十分罕見,王小波不僅作了史無前例的實驗,并達到很高的水平。到了王小波這里,敘述變成了一種游戲,他可以自由調(diào)配敘述的方式,達到自己的寫作目的,這種寫作方式是對傳統(tǒng)正統(tǒng)敘事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反叛,正是因為這種反叛,使傳統(tǒng)的敘述被解構,并由作者建構起了現(xiàn)代的、新型的、創(chuàng)造性的新的敘述方式。
王小波小說中對敘事時間的運用可謂出神入化,十分自由。在《青銅時代》中,他有時穿梭古今時空,在現(xiàn)實和歷史之間來回,形成一種對稱式的結構;有時又不斷重復敘述一件事情不同的發(fā)展方式,讓時間不斷地回到最開始,不斷地從頭敘述。在這里,敘事時間已經(jīng)不再是以往小說中所使用的順序,而是順序、倒敘、插敘、補敘結合,并運用現(xiàn)代手法,打破時間進行重組。這種敘事時間無疑是對傳統(tǒng)敘事時間的一個最好的顛覆。
在《紅拂夜奔》中,現(xiàn)實世界的王二與歷史世界的李靖不斷地交叉,作者在敘述的過程中,不斷地穿梭古今,并用王二與李靖的命運遭際相互映襯,他倆可以說是一個人,也可以說是兩個人,由體制外到體制內(nèi),最后失去生機與活力。他們的相互對比使文章形成一種對稱式的結構,李靖的下場就是王二的未來。這種時間的安排方式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故事并能夠預知文中人物的下場。
在王小波的小說中,對時間的調(diào)配使得他的小說敘事就像是一座迷宮,有時清晰可見,有時卻又完全找不到出口,這種敘述時間也是以往小說中不曾大量涉及的,作者就這樣達到了對傳統(tǒng)的一種顛覆。
縱觀整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王小波可以說是敘事高手,他用顛覆傳統(tǒng)的手法以及技巧在小說敘事視角、敘事時間、敘事結構方面都進行了大膽的開拓與創(chuàng)新,并取得了成功。正是用這種自由的、顛覆的敘事手法,王小波實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敘事的顛覆,為現(xiàn)當代文學敘事的發(fā)展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總體來說,王小波的作品是與傳統(tǒng)作品有很大不同的,不管是在思想內(nèi)容還是在敘事手法上,王小波都用他的智慧和勇氣進行了嘗試和探索,顛覆了傳統(tǒng)無智、無愛、無趣的社會現(xiàn)實,將這種顛覆性放在一個大的意義之下,我們可以說王小波的作品擁有一種解構意義,他解構精英意識,顛覆傳統(tǒng)敘事,這些無不具有先進的現(xiàn)實意義。自王小波逝世以來,對王小波的研究就形成了熱潮,至今還未消退,而王小波小說中展現(xiàn)的深度是遠超過當時時代的,一些問題在今天依舊適用,所以,對王小波的研究還遠未結束,還不該就此停住,我們應該繼續(xù)結合當下,在尋找王小波作品更深意義的同時更好地理解他作品的顛覆性及其解構意義。
① 王小波:《從〈黃金時代〉談小說藝術》,《我的精神家園》,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