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觀豁達的智士能者
——論史太君的處世智慧

⊙劉宏嬌 ［廣州商學院， 廣州 511363］

年輕時閱讀《紅樓夢》，最喜歡看的就是寶黛愛情，小兒女之間為情情愛愛產(chǎn)生的一些小煩惱，相互之間傾訴的小情話，動不動為一些小事鬧的小別扭……細細密密，瑣瑣碎碎，總能牽動青春躁動的情懷。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豐富，多次閱讀《紅樓夢》以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竟然深深地被賈府里的史太君所吸引。大家想想，榮府人口這么多，賈母的妯娌也不少，賈母卻能一直穩(wěn)掌榮府大權(quán)，即便后來由兒媳婦和孫媳婦管家了，卻依然能受到榮府上下人等的尊敬和愛戴，這是為什么呢？寧、榮二府，寧府人過著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的生活，榮府還能勉強維持正常的秩序，保持表面的繁榮潔凈，應該說這與史太君的治家理念也是分不開的。下面我們就來看看，史太君的人格魅力和處世智慧有何突出之處？

一

賈母的高明之處有很多，她的性格魅力使她成了人生的大贏家，無論是外貌、愛情、家庭還是自身的健康，賈母都做得很成功。

先說外貌吧，賈母長得怎么樣這一點我們就不討論了，我們要說的是，賈母很會打扮，這方面的能力，她是比別人高出一籌的。在《紅樓夢》第四十九里回，賈母分別給了薛寶琴和史湘云衣服，兩人把衣服穿出來時，眾人的評價是這樣的衣服也只配她們穿，別人穿未必有這樣的效果。由此我們得知，賈母對自己的打扮應該不會太差?；瘖y界女王艾斯黛·勞德在一百年前就說過一句至理名言：“世界上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得收拾自己而變得丑陋的女人?！贝蠹蚁胂?，一個本來就長得不錯的女人（根據(jù)遺傳學的觀點，從賈寶玉、林黛玉等人的外貌中，可以推測賈母就算不是大美人，應該也不會長得太差），出身好，教養(yǎng)好，加上又會打扮，她的外貌還會差到哪兒去呢？從這一點上來說，賈母在女人群里應該是比較出眾的，是讓女人羨慕嫉妒恨、讓男人朝思暮想的對象，總之是眾人關注的焦點。

美麗是一種態(tài)度，美麗也是一種能力，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把自己打扮得光鮮靚麗養(yǎng)眼舒適的，如果你能，那說明你不簡單。正因如此，我們可以推測，賈母的愛情應該也是成功的，為什么這樣說呢？首先，男人選女人是生理性的，更關注外表和身材。賈母不僅長相不錯，而且很會打扮，這樣的女人要拴住男人的心應該不難，得丈夫?qū)檺凼抢硭鶓數(shù)摹?/p>

另一方面，女人選男人是心理性的，更關注內(nèi)在和感覺。我們知道，賈母的原型是曹雪芹的祖母李氏（蘇州織造李煦的妹妹），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文學家和藏書家，據(jù)一些紅學家考證，他寫過一個劇本叫《續(xù)琵琶》，《紅樓夢》第五十四回里所說的《續(xù)琵琶》就是曹雪芹祖父曹寅所寫，也就是小說中的賈母的丈夫賈代善所寫。由此我們推斷，賈母的丈夫賈代善應該是個大才子，加上他又有著顯赫的出身，這樣的男人是很討女人喜歡的，因為他能滿足女人心理方面的需求，這個我們從賈母對孫子賈寶玉的寵愛中也可以看出，如果賈母不喜歡她的丈夫賈代善，她會喜歡長得像賈代善的寶玉嗎？她那么寵愛寶玉，就說明她應該也是極愛她的丈夫的。

由此我們知道，賈母和賈代善的結(jié)合就是郎才女貌相互鐘情的結(jié)合。只是完美的愛情改變不了賈代善短壽的命運。賈代善去世后，留下一個大家庭由賈母打理。

那么，賈母的家庭生活又是怎么樣的呢？

二

要看賈母經(jīng)營的家庭如何，只要看看榮國府和寧國府之間的差別就知道了。在《紅樓夢》的人物出場時，賈府已經(jīng)開始走下坡路了，而寧國府尤其墮落得厲害。關于寧國府的流言有很多，這從《紅樓夢》里著意描寫的兩個人物對寧國府的評價就可以看出，這兩個人物就是焦大和柳湘蓮。

《紅樓夢》第七回寫道，寧國府大總管賴二派遣焦大做事時，焦大喝醉了，不愿意做事，又因看不慣寧府上下人等平日胡作非為，心中郁悶，張口亂罵，剛好被王熙鳳看見了，王熙鳳就讓賈蓉好好教訓他一頓，賈蓉罵了他幾句，焦大益發(fā)火大，連賈蓉也一起罵了：“‘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眾小廝聽他說出沒天日的話來，唬的魂飛魄散，也不顧別的了，便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p>

曹雪芹的文筆從來都不是隨意的，焦大的話雖是醉話，但我們也知道一句俗語叫“酒后吐真言”，也就是說，曹雪芹借焦大的口告訴了我們寧國府的真相。

柳湘蓮眼里的寧國府又是怎么樣的呢？尤三姐說出非柳湘蓮不嫁之后，賈璉出去辦事時，恰巧遇見了柳湘蓮，遂定下婚事，柳湘蓮贈祖?zhèn)鳌傍x鴦劍”為結(jié)婚定禮。后來，當他聽寶玉說，尤三姐在寧國府住過一段時間，立即跌足嘆道： “這事不好了，斷乎作不得了，你們東府里除了兩個石頭獅子干凈，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凈，我不作這剩忘八?！睆倪@里可以看出，寧國府之人的淫蕩濫情早已名聲在外，漂亮女子在寧國府待過，絕對是逃不出賈珍父子的魔掌的，而尤三姐對賈珍父子及賈璉的評價也是這三人犯有“聚麀之亂”。

焦大與柳湘蓮的話是從側(cè)面描寫寧國府，正面描寫中的寧府也好不到哪兒去，這從《紅樓夢》第七十五回就可以看出。當時朝廷禁賭，賈珍不僅不管教家下人等，反而帶頭豪賭，后來賈府被抄家，跟寧府的聚眾賭博也有很大關系。

相比于寧國府的醉生夢死腐朽墮落，賈母所在的榮國府可是管理森嚴，關于這一點，《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和第七十三回都有交代?！都t樓夢》六十三回中，林之孝家的到大觀園巡夜時說了一番話，這番話大概有這么幾點意思：第一，限制時間嚴禁出入。在寧國府的賈珍、賈蓉（包括榮國府的賈璉）于國孝、家孝之際與尤氏二姐妹打得火熱并公然開賭時，榮國府的大觀園每天都按時鎖門，過了鎖門的時間，誰都不許出入。第二，嚴禁耍錢吃酒，一旦發(fā)現(xiàn)嚴懲不貸。第三，務必早睡早起，別起遲了，像個挑腳漢似的。第四，注意飲食，飯后喝點茶以助消化。第五，讀書知禮，尊卑有序，別說是長輩屋里的人，即便是貓兒狗兒，輕易也傷不得。

林之孝家的是賈府世代舊仆，所受教養(yǎng)皆來自賈府，她的這番話當然也是賈府的主人教給她的，而這主人不管是誰，肯定離不開賈母的影響，因而她針對寶玉所說的這番話也可以看作是賈母的意旨。

還有在《紅樓夢》第七十三回中，當賈母聽說大觀園里有聚賭打斗之事發(fā)生時，立即要求徹查。原文中這樣寫道：

賈母說：“姑娘如何知道這里頭的利害。你只知耍錢常事，不過怕起爭端。殊不知夜間既耍錢，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門戶任意開鎖，或買東西，尋張找李，其中夜靜人稀，趁便藏賊躲盜，何等事作不出。況且園內(nèi)你姊妹起居所伴者皆是丫頭媳婦們，賢愚不等。賊盜事小，再有別事，倘有沾帶，關系不小。這事豈可輕??？”探春聽說，便默然歸坐。鳳姐雖未大愈，精神固比素日稍減，今見賈母如此說，便忙說：“偏偏我又病了。”遂回頭命人速傳林之孝家的等總理家務的四個媳婦來，當著賈母申飭一頓。賈母命即刻查了頭家賭家來，出首者賞，隱情不告者罰。……

賈母便命將骰子、牌一并燒毀，所有錢入官，分散與眾人，將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攆出，總不許再入；從者每人廿板，革去三個月月錢，撥入圊廁行內(nèi)。又將林之孝家的申飭一番。

看看賈母這雷厲風行的作風，雖然上了年紀，頭腦卻清晰無比，“見微知著”“賞罰分明”“擒賊先擒王”……處理的結(jié)果和效果不必問，自然是對于肅清榮國府賭風震懾不小。由此事可以看出賈母年輕時的精明能干，王熙鳳也未必能把這種事處理得更好，因而偌大一個榮府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條也是可以理解的。

三

除了作為賈府掌舵人的智慧，作為普通的個人，賈母也是成功的，尤其是在飲食養(yǎng)生和心態(tài)保養(yǎng)方面。中國有句古話叫作“人生七十古來稀”，賈母生活在那樣一個大家庭中，又那樣操勞，身體卻那樣健康硬朗，這跟她良好的心態(tài)和善于養(yǎng)生是分不開的。清代名醫(yī)程鐘齡的“保生四要”說：“一曰節(jié)飲食，二曰慎風寒，三曰惜精神，四曰戒盛怒?！辟Z母基本全做到了。飲食方面，她該吃的吃，不該吃的就堅決不吃，如賈府開蟹宴，看到大家喜歡吃蟹，她就囑咐：“那東西雖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辟Z母喜歡喝茶，酒量也不錯，但非常善于克制，絕不過量飲酒。劉姥姥因為說大話，要喝一大盅酒，賈母說：“有年紀的人，慢些喝?！庇置P姐布菜，怕劉姥姥喝醉了。元宵節(jié)夜宴，對于預備的夜宵鴨子肉粥和棗兒熬的粳米粥，她卻都嫌甜膩。她說：“我吃清淡的吧?！弊詈筮x中了杏仁茶。油膩熏制的食品，賈母碰也不碰。而對于自家園子里種的瓜果菜蔬和劉姥姥帶來的瓜菜，她卻情有獨鐘。常帶三分饑和多食瓜果蔬菜，實為健身之根本。此外，賈母的飲食也很注意營養(yǎng)均衡，廚房總管柳嫂子說：“大廚房里預備老太太的飯，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寫了，天天轉(zhuǎn)著吃，吃到一個月現(xiàn)算倒好?！?這雖然說是排場，但從營養(yǎng)方面來說，什么都吃點，營養(yǎng)也比較均衡。正因賈母的善于節(jié)制和講究，所以即便七十多歲了，身體卻比許多晚輩的還好。

除了飲食養(yǎng)生，賈母還很注重心態(tài)的保養(yǎng)。相對而言，開朗樂觀之人肯定比精神抑郁之人少病少痛，反之亦然。賈母天性樂觀，心胸豁達，這也是她多福多壽的主要原因。賈母的養(yǎng)生之道，在她和劉姥姥拉家常時也可以看出。她說：“我老了……不過嚼得動的吃兩口，睡一覺，悶了時和這些孫子孫女兒玩笑會子就完了?！边@叫作順其自然，怎么舒服怎么過。俗話說：“樂從壽中來?！辟Z母愛熱鬧，喜歡欣賞優(yōu)美的音樂以及世間所有美的東西，賞花、賞雪、游船，無一不好，甚至在布置房間方面也有一定的藝術造詣，熱衷于一些開動腦筋的節(jié)目，如猜謎、行酒令、說笑話等。在古代養(yǎng)生法中，調(diào)情悅志、怡情養(yǎng)性是一個重要部分，賈母無疑為此中高手。此外，賈母寬厚仁愛，心氣平和，無論是對家下人等還是對貧窮的劉姥姥、闖禍的小道士都和顏悅色，說說笑笑，很少有動肝火的時候，偶爾生了氣，事情過去了也就淡忘了。古人說：“百病生于氣也?！辟Z母極少生氣，當然也就極少生病。古語又說：“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辟Z母對此話應該說是身體力行的，這是養(yǎng)生的最高境界。

總之，一個可以福壽雙全的人，肯定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但又是一個簡單的人。說不簡單，是因為她在為人處世方面有著高于常人的氣度和膽識；說簡單，是因為她能夠化繁為簡，大智若愚，如此，才能怡然自樂，安享尊榮。賈母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雖然晚年遭遇家門不幸，但富貴原本就如浮云，靠不住的，賈母也一早就有思想準備，所以平時才會做好積蓄，不是萬不得已，絕不動用自己的私房錢。這也是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的具體表現(xiàn)。

綜上所述，說賈母是一個樂觀豁達的智士能者絲毫不為過，她就是一個樂觀的、豁達的、智慧的、能干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實不多見。

①②③ 〔清〕曹雪芹、高鶚（伍隼校點）：《紅樓夢》浙江古籍出版社 1997年版，第57頁，第510頁，第56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