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簡直把我逼進(jìn)了地獄”林徽因：困在原生家庭里的“女神”

毛晨鈺

林徽因被困住了。

她是建筑師，是詩人，是傳說中的“女神”。

可對兒子梁從誡來說，她是“常年臥病的病人、一位熱心的主婦、一個溫柔的媽媽”。在人生的最后十多年里，林徽因被困在病榻上、家事中。她一邊詛咒著家務(wù)活兒，一邊喜歡干活，又得時時分出心去與“素昧平生但更有意思、更為重要的人們”談心。

“人間還能有更美的關(guān)系嗎？”

1930年冬天，林徽因從沈陽東北大學(xué)返回北平養(yǎng)病，并最終決定把家安在北總布胡同三號。次年，在徐志摩的引見下，林徽因認(rèn)識了金岳霖。同一年，金岳霖搬到了北總布胡同二號，與梁家比鄰而居。

1920年，林徽因與父親林長民（fotoe 圖）

林徽因在世時，金岳霖從不掩飾對她的愛戀。他與梁家人來往密切。林徽因與梁思成的好友費慰梅在《梁思成與林徽因》一書中稱他“實際上是梁家一個后加入的成員”。無論是在北京的北總布胡同還是昆明郊區(qū)，他們總在一起。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兩個孩子梁再冰和梁從誡在兒歌里喚金岳霖“金爸爸”。對金岳霖來說，“我離開了梁家就跟丟了魂一樣”。

這位梁家近鄰有一回趁著梁思成外出考察，向林徽因表明了心意。林徽因不是沒有動搖。費慰梅后來在書中寫到，“在她這方面，他（金岳霖）的廣泛的人生經(jīng)歷和他天生的智慧是他成為她的創(chuàng)造性的完美的接受者和可心的鼓舞者”。的確，金岳霖始終在鼓勵林徽因在更多領(lǐng)域做出嘗試，林徽因的小說、戲劇創(chuàng)作都深受金岳霖支持。

林徽因還是向梁思成坦白了，她哭喪著臉向丈夫承認(rèn)自己“同時愛上了兩個人，不知怎么辦才好”。梁思成對續(xù)弦林洙回憶了自己的回答。在經(jīng)過一夜思考后，他告訴林徽因：你是自由的。梁思成的理解和真誠感動了林徽因和金岳霖，最終金岳霖選擇退出。

一直有一種說法是金岳霖為了林徽因終身不娶，但其實在這之前，金岳霖還有一個美國女友Lilian Taylor，他們倆同居、戀愛，卻并未結(jié)婚。有研究稱是因為Taylor“倡導(dǎo)不結(jié)婚，但對中國的家庭生活很感興趣，愿意從家庭內(nèi)部體驗家庭生活”。作家吳宓對這種關(guān)系就很向往，在1930年4月4日的日記中寫道：“對彥問題擬俟屆時在巴黎見面之后，斟酌實情，再為決定。如感情濃厚，即仿金岳霖與Lilian Taylor式而同居，或仿張奚若與楊景任式而結(jié)婚?！逼渲械摹皬敝傅氖钱?dāng)時吳宓苦戀的新女性毛彥文。這是一段維持時間很長的戀愛，沒有人知道金岳霖與Taylor是什么時候結(jié)束的。

學(xué)者陳學(xué)勇在《蓮燈詩夢林徽因》中解釋，在林徽因病故后，金岳霖其實也有過談婚論嫁的對象，不過最終因種種原因未能圓滿。

陳學(xué)勇曾就林徽因、金岳霖、梁思成三人間的關(guān)系詢問熟悉內(nèi)情的作家蕭乾，蕭乾回信寫道：“我自己對于他們這種柏拉圖式的感情關(guān)系，對思成的胸襟，以及梁與金之間深厚的友誼，既敬重又羨慕。這是八十年代的青年也許難以理解的。人間還能有更美的關(guān)系嗎？”

但這種時髦的關(guān)系并不為所有人所接受，比如梁思成的姐姐梁思順。1936年，梁思順在燕京讀書的女兒住在林徽因家。某天半夜，梁思順非要將女兒帶走，說不想女兒染上舅舅和舅媽那種激進(jìn)的戀愛婚姻觀。

因為父輩間的交情，梁思成和林徽因很早就有了婚約。但梁家的女人并非全都樂見他們交往。頭一個不高興的是梁思成的母親李蕙仙。1923年，梁思成騎著摩托車出了車禍。得知消息的林徽因每天到醫(yī)院探望，一整個下午都坐在床邊與他聊天。這種行為讓李蕙仙很不順眼。梁思順此后也與留學(xué)中的林徽因發(fā)生矛盾。

父親梁啟超卻對這門婚事充滿信心。1924年，兩家為了讓兩個孩子增進(jìn)感情，讓他們一起去美國留學(xué)。兩個人都出生在官宦宅門，皆是父親眼中的“寶貝”，又都接受過高等教育，心氣頗高。抱著結(jié)婚目的的梁思成忍不住要控制林徽因的活動，而林徽因正準(zhǔn)備張開雙臂擁抱美國的自由。在她心中，雙方是“沒有正式訂婚”的狀態(tài)。

大學(xué)第一年，兩人就針尖對麥芒。梁啟超身在國內(nèi)也忍不住替他們操心：“今年思成和徽因已在佛家的地獄里待了好幾個月。他們要闖過刀山劍林，這種人間地獄比真正地獄里的十三拷問室還要可怕。但是如果能改過自新，懲罰之后便是天堂?！?/p>

直到1928年，梁思成與林徽因在加拿大渥太華舉行婚禮。梁啟超在寫給新婚夫婦的信中還忍不住念叨：“你們倆從前都有小孩子脾氣，愛吵嘴，現(xiàn)在完全成人了，希望全變成大人樣子，處處互相體貼，造成終生和睦安樂的基礎(chǔ)?！?/p>

吵架對林徽因和梁思成而言，未必是件壞事。1934年，與妻子張兆和不睦的沈從文寫信向林徽因求助。適逢林徽因剛與梁思成拌完嘴，她洋洋灑灑寫下一封長信：“在夫婦中間為著相愛糾紛自然痛苦，不過那種痛苦也是夾著極端豐富的幸福在內(nèi)的?！彼X得“冷漠不關(guān)心的夫婦結(jié)合才是真正的悲劇”。這是給沈從文的開解，也是對自己的寬慰。

除了爭吵，日常生活盡是雞毛蒜皮。林徽因和梁思成也肯費心思過出別致。兩人在建筑學(xué)上是好搭檔，平日里時不時就玩記憶游戲，考對方詩句的出處、雕塑的所在。一向愿意包容林徽因的梁思成被親戚們戲稱為出氣的“煙囪”。他卻自得地把“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這句打油詩改成“文章是老婆的好，老婆是自己的好”。

逃亡讓他們更緊密。在李莊避難時，生活窘迫，瑣事繁雜，就像“任何時候都有不同車次的火車到達(dá)紐約中央火車站”。林徽因?qū)M慰梅說，自己是站長，梁思成就是車站，“我可能被軋死，但他永遠(yuǎn)不會”。對梁思成而言，這段晦暗中最讓人高興的就是林徽因的體重增加了八磅半。

與母親相愛相殺

林徽因善辯、會吵架，簡直算得上一門“童子功”。她與梁思成吵架用英文，與保姆吵架用普通話，吵得最厲害是跟自己的母親何雪媛，用福州話吵。

何雪媛是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的繼室。何雪媛生在嘉興一戶人家，父親有個小作坊，家境殷實。排行老幺的何雪媛從小頗受寵，不善女紅，目不識丁，嫁到了書香門第的林家，自然不受待見。

結(jié)婚8年，何雪媛才為林家生下林徽因。因為長相討巧，祖母很喜歡林徽因。她不讓何雪媛帶孩子，覺得她教不好林徽因。在祖母和大姑姑膝下長到7歲，林徽因才回到母親身邊。盡管后來何雪媛又生了一男一女，但都夭折了。何雪媛在林家受盡冷落。

等到林長民納了上海女子程桂林為妾，何雪媛就愈發(fā)歇斯底里。這個妾室接連為林長民生了好幾個兒子，林長民寵愛非常，自稱“桂林一支室主人”。何雪媛只能守在后院，靠訓(xùn)斥仆人撒氣。

林徽因受不了母親這種暴躁，又同情她，內(nèi)心憤怒悲傷。

兒子梁從誡在《倏忽人間四月天》里這樣分析：“她愛母親，卻又恨她不爭氣;她以長姊真摯的感情，愛著幾個異母的弟妹，然而，那個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際關(guān)系卻在精神上深深地傷害過她?！?p>

3歲時的林徽因（fotoe 圖）

林徽因有著長姊的責(zé)任和慈愛，但她的母親顯然難以接受丈夫的其他孩子。1935年，林徽因同父異母的弟弟林恒從福建到北平投考清華大學(xué)，寄住在梁家。當(dāng)時與女兒、女婿同住的何雪媛自然極不情愿。疲于調(diào)和母親和弟弟關(guān)系的林徽因終于忍不住在信中向好友費慰梅大倒苦水：“三天來我自己的母親簡直把我逼進(jìn)了人間地獄。這話一點也不過分。頭一天我發(fā)現(xiàn)母親有點體力不支，家里有種不祥的氣氛。我只好和我的異母弟弟深談過去，以建立一種相互了解并使目前這種密切來往能夠維持下去……這搞得我精疲力盡并深受傷害，到我臨上床時真恨不得去死或從來沒有出生在這么個家庭里過……我知道自己其實是個幸福而走運的人，但是早年的家庭戰(zhàn)爭已使我受到了永久的創(chuàng)傷，以致如果其中任何一點殘痕重現(xiàn)，就會讓我陷入過去的厄運之中。”

當(dāng)林恒參加反日示威游行被追捕，林徽因又一路尋找到半夜。后來林恒投筆從戎，在抗戰(zhàn)中駕駛飛機犧牲。林徽因含淚寫下一首詩《哭三弟恒》，同時把弟弟的遺物珍藏箱底，還把飛機殘骸放在內(nèi)室懷念。

與不受重視的母親不同，林徽因從小就接受了作為“長女”的教養(yǎng)。十二三歲時，林家就搬到天津居住，林長民則在北京工作。林家上下，幾乎交到了林徽因手里，由這個女孩打點應(yīng)付。費慰梅后來感嘆：“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親戚把她當(dāng)成一個成人而因此騙走了她的童年。”

童年被早早掐斷的林徽因展現(xiàn)出了超出年齡的智慧，這也讓林長民愈加看重這個女兒。1920年3月27日，林長民從北平到上海，在那里登上法國Pauliecat郵輪，目的地是法國，隨后轉(zhuǎn)道倫敦。與他同行的是林徽因，那時她不過16歲。

也是在這個時候，林徽因認(rèn)識了狂熱的追求者徐志摩。初次見面，林徽因喊徐志摩“叔叔”。他比她大7歲。

林長民和徐志摩在倫敦一見如故，甚至還玩了一出互傳情書的反串游戲。林長民扮演有婦之夫，徐志摩假扮有夫之婦。兩人頻頻通信，互訴情誼。后來，徐志摩逐漸覺出了林徽因的好，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

盡管后來人傳言林徽因與徐志摩有過一段情，但在梁再冰、梁從誡看來，母親跟徐志摩是不可能的。

梁從誡說起母親對他們姐弟講過的往事。林徽因自認(rèn)為自己是個“在舊倫理教育熏陶下長大的姑娘，竟會像有人傳說的那樣去同一個比自己大八九歲的已婚男子談戀愛，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這一點在林徽因?qū)懡o胡適的信中也能印證。她向胡適解釋自己與徐志摩的關(guān)系時說道：“我的教育是舊的，我變不出什么新的人來?！?/p>

梁再冰也記得母親曾評價徐志摩“是一個會歡喜穿粉紅繡花鞋女子的那種人”。況且那時徐志摩鬧著要張幼儀打胎，同她離婚。林徽因是堅持認(rèn)為徐志摩不該拋棄張幼儀的。費慰梅說梁思成曾親口向她表露，林徽因與自己絕望的母親相處這么些年，一想起離婚就惱火。因此，費慰梅感慨說，這樣的女子，怎么可能眼看又一個女子被拋棄，自己還要去代替她的位置？

果然，在倫敦上學(xué)的林徽因被徐志摩的猛烈攻勢嚇到了。她向父親求救，希望由他出面，請徐志摩不要越界。林長民照辦。一年后父女倆回國，索性不辭而別，沒跟徐志摩打招呼。

后來盡管徐志摩追到了北京，甚至不顧正在談戀愛的梁思成，公然“挖墻腳”。梁思成不堪其擾。后來兩人在松坡圖書館約會時，他就在門上貼張字條，寫著：“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以此來打消徐志摩的一次次干擾。

母親何雪媛某種程度上影響了林徽因的婚戀選擇。不過，她的影響遠(yuǎn)不止于此。

1928年，林徽因在國外經(jīng)歷了父親林長民去世，成為人婦后回國。在去東北大學(xué)工作前，她回了趟福州老家，把母親帶去了沈陽。從此之后，這位裹小腳的女人就一直跟著女兒一家。直到林徽因去世后，梁思成也依舊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何雪媛跟著他們時而安穩(wěn)度日，時而逃亡奔波。何雪媛其實不太明白離開北平的原因，她不明白為什么有好日子不過偏要倉皇出逃。

連日奔波時常把母女逼向絕境。林徽因不止一次跟費慰梅寫信抱怨自己的母親，“我自己的母親碰巧是個極其無能又愛管閑事的女人，而且她還是天下最沒有耐性的人……我經(jīng)常和媽媽吵架，但這完全是傻帽和自找苦吃”。

跟他們在北平時往來頻繁的費慰梅可以理解林徽因的苦處。每次去林徽因家，費慰梅總要接受何雪媛懷疑的目光，“有點預(yù)示著不祥”。

林徽因迫切成為一個與母親截然不同的人，似乎這是她能夠擺脫那種矛盾情緒的唯一方法。但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樣一位母親除了讓她更要強、更自律，其實也遺傳給了她一點急脾氣和愛管閑事。

1916年，林徽因（右一）與同學(xué)們的合影（fotoe 圖）

住在北總布胡同三號時，保姆向她匯報鄰居房頂上破了個洞，但沒錢修，請林徽因跟房東說情。那鄰居每月只交50個銅板，房租還是200年前議定的。房東怎么可能還肯幫忙修屋頂，只能林徽因自掏腰包了事。

還是金岳霖最懂這對母女。在寫給費慰梅的丈夫、歷史學(xué)家費正清的信中，他說：“她們彼此相愛，但又相互不喜歡。”

對孩子的友誼

林徽因正在探索一種新的母子、母女關(guān)系。她沒能從自己母親那里獲得應(yīng)有的關(guān)懷，幸好她的父親有些彌補。

1920年，林長民在游歐日記中說，“做一個天才女兒的父親，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倫的輩分，先做到友誼的了解”。

林長民與林徽因的相處模式給了林徽因靈感，以至后來回憶起母親，梁從誡認(rèn)為她是一個“用對成年人的平等友誼來代替對孩子的撫愛（有時卻是脾氣急躁）的母親”。

1929年8月，女兒梁再冰在沈陽出生。這是林徽因與梁思成的第一個孩子，他們?yōu)樗∶麨椤霸俦?，是為了紀(jì)念半年前去世的梁啟超。女兒滿月時，林徽因?qū)ｉT在再冰照片背面題了首詩，現(xiàn)在梁再冰只記得一句：“滴溜溜圓的臉……”3年后出生的梁從誡也享有母親賦詩一首的待遇，就是那首廣為人知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這首詩常被認(rèn)為是寫給徐志摩的。不過梁思成明確告訴過梁從誡“這首詩是寫給你的”。

梁從誡出生后直到1937年，正是林徽因的黃金時刻。他們在北平生活安穩(wěn)，身體也還算可以，正是能夠在建筑研究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方面大展拳腳的時候。一向事業(yè)心重的林徽因自然對家務(wù)事心不在焉：“只有當(dāng)孩子們生了病或減輕了體重時，我才難過起來。有時午夜捫心自問，又覺得對他們不公道。”

1937年，林徽因還把8歲的女兒和5歲的兒子托付給在北戴河度假的梁思順一家，隨后夫婦倆去往山西考察。她從山西給“寶寶”梁再冰寄去一封長信，里面林林總總講了十件事，既聊了戰(zhàn)爭近況，又交代再冰聽話，還體貼囑咐女兒最好學(xué)會游泳，這樣“這趟海邊的避暑就更有意思了”。

生病是少有的能獲得母親全然關(guān)注的時候。梁再冰還記得生病時的特權(quán)就是能從保姆房移到母親房間。母女倆依偎著，整日看顧。梁再冰不能多喝水，林徽因就一滴滴濕潤她的嘴唇，晚上則會在床頭備上一柄小茶壺。梁再冰每次夜里起來喝茶，總能看到母親在注視著自己。逃亡路上，為了給發(fā)高燒的梁從誡降溫，無可奈何的林徽因甚至只能求助民間土方，用在中藥里煮過的雞蛋揉額頭。事后，她覺得此法有效。

因戰(zhàn)爭一路南遷的梁家人輾轉(zhuǎn)從北平到了武漢、長沙，最后到了昆明。在距離昆明市區(qū)十五六里的龍頭村，梁思成和林徽因建造了自己的第一處房子，門口辟出一塊菜地。

林徽因也分出了心力教育孩子。她買了本硬皮紀(jì)念冊，題寫：“你的天性——動的人生、藝術(shù)。那一天你負(fù)了它，你便負(fù)了你自己?！睘榱伺囵B(yǎng)孩子們對藝術(shù)的感知，林徽因要他們讀古文，給他們念《米開朗基羅傳》。

不管到了何種境地，林徽因還是講究的。哪怕只有一點邊角料，也要把屋子打理得賞心悅目。梁再冰在接受央視采訪時回憶，那時候母親盡可能裝修這個屋子，鋪上地板，做個書架，木凳上鋪些飾布，陶罐里總有大把野花，“覺得我媽真神，怎么一下子就把這么個破房子搞得這么舒服，這么可愛”。

龍頭村附近有一些陶器作坊，林徽因經(jīng)常帶姐弟倆去那里看師傅制作瓦罐陶盆。她的興致可比孩子們都高，看著轉(zhuǎn)盤轉(zhuǎn)不停，大呼“快停！快停！”沒人理她，師傅接著做。最后做出來的不過是個痰盂。

姐弟倆在農(nóng)村簡直撒了歡。很少過問孩子功課的林徽因也忍不住問梁再冰功課做完沒。梁再冰撒了謊，只寫了日記，其他時間全拿來看《七俠五義》了。林徽因看女兒癡迷看小說，給她畫了幅漫畫，旁邊提醒：喜歡讀書的你必須記著，同這個漫畫隔著相當(dāng)?shù)木嚯x，否則，最低限度，我一定不會有個女婿的！

云南的快活日子也沒有維持太久，梁家要隨中央研究院遷往四川李莊。一家人在這里陷入絕境。生活窘迫，氣候潮濕，林徽因肺病復(fù)發(fā)。為了給林徽因補充營養(yǎng)，換取食物，梁思成將鋼筆、手表一一變賣，還調(diào)侃說，把這塊手表“紅燒”了吧，這件衣服可以“清燉”嗎？

恐懼幾乎將梁再冰沒頂。母親整夜盜汗，早上起來就看見擦汗的手巾在院里晾了七八塊，“我很怕母親那個時候離開我們了，有時候害怕得一個人偷偷地哭”。

林徽因奇跡般撐到了戰(zhàn)爭結(jié)束。盡管她自認(rèn)已在病榻上變老變丑，在女兒梁再冰眼中，“媽咪還是那么年輕可愛”。

1946年7月，梁家回到北平。次年，林徽因肺病復(fù)發(fā)，感染腎臟，必須要動手術(shù)。上手術(shù)臺前，她讓幾個年輕的朋友陪著游了趟頤和園。

這對她而言不啻為冒險。孩子心氣的林徽因在給費慰梅的信中辯道：我從深淵里爬出來，干這些可能被視為“不必要的活動”;沒有這些我也許早就不在了，像盞快要熄的油燈那樣，一眨，一閃，然后就滅了。

1938年抗戰(zhàn)期間，昆明西山華亭寺前（左起）周培源、梁思成、陳岱蓀、林徽因、梁再冰、金岳霖、吳有訓(xùn)、梁從誡合影（fotoe 圖）

手術(shù)雖然成功，但林徽因身體依然很差。在這節(jié)骨眼上，梁再冰鬧著參軍南下。林徽因不舍落淚，最后還是只得答應(yīng)。一年后梁再冰回到北京，本以為母親應(yīng)該熱烈歡迎，林徽因卻沒有任何激動，“就好像我剛到街上買了棵白菜或是豆腐回家一樣”。那時的林徽因正忙著設(shè)計國徽。

1955年，林徽因去世，年僅51歲。在《紀(jì)念志摩去世四周年》里，林徽因?qū)戇^：信仰只一細(xì)炷香，那點子亮再經(jīng)不起西風(fēng)，沙沙的隔著梧桐樹吹。她未嘗不是那點點亮，正如她自己所說，“最愉快的事都是一閃亮的”。

● 參考資料：《蓮燈詩夢林徽因》，陳學(xué)勇著，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梁思成、林徽因與我》，林洙著，中國青年出版社

《林徽因集》，林徽因著，梁從誡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梁思成與林徽因》，【美】費慰梅著，曲瑩璞、關(guān)超等譯，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

《梁思成與林徽因》，中央電視臺紀(jì)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