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子

葉瑞芬

墻上的灰掉了一層又一層，一屋子油漆斑駁，住樓下的同學(xué)兼鄰居小南嘲笑8歲的小通：“你家的房子比老街上所有的房子都要老，都要舊。”

小通的爸爸在陶瓷廠打工，可以買到質(zhì)量上乘的陶瓷，而且價錢相對市場上便宜一些，爸爸答應(yīng)小通最多再等上一年，等錢存夠了就會著手重新裝修老房子，給小通一個貼滿漂亮陶瓷的新房子。

可是，這個夢結(jié)束在一天清晨。廚房里猛然傳來了一聲悶響，接著是爸爸的呻吟聲。小通無法相信，看上去體魄健壯的爸爸怎么突然變得像布娃娃一樣柔弱無力，明明身體向前行進，卻驀然間頭往后仰，一摔不起。

因為多次無端跌倒，爸爸不得不被送到醫(yī)院接受檢查。

媽媽就在那家醫(yī)院上班，那天媽媽回到家中臉色蒼白如紙，渾身抖得像風中的樹葉，把小通嚇得哭了起來。

媽媽說爸爸病了，得了一種名叫“遺傳性共濟失調(diào)”的遺傳性家族病。小通這才明白爸爸為什么連走路也變得十分費力的原因。

沒多久爸爸就不能行走了，就連上廁所在無人幫助之下，也無法自己走出衛(wèi)生間。在衛(wèi)生間里日復(fù)日呆上一天又一天的爸爸哭著對小通說：“兒子，爸爸給不了你新房子了，爸爸連工作都失去了?！?/p>

小通也哭，特別是看見爸爸一次又一次自殘身體，掙扎著想要離開這個充滿痛苦的世界，離開他和媽媽的時候，他就難過得想哭。

爸爸好久沒有見識過外面的世界了，雖然一家人居住的老房子離地面只有20級樓梯，但爸爸走不下去。

每日忙于工作的媽媽曾試過把日漸萎縮的爸爸背下樓，然后用輪椅推著他上醫(yī)院接受治療，但是隨著時光流逝，瘦小的媽媽越來越?jīng)]有力氣帶爸爸出去了。小南的爸爸也來幫過忙，但畢竟長貧難顧。

看著爸爸日漸呆滯的眼神，小通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利用放學(xué)后幫母親做家務(wù)剩余的零碎時間畫畫，畫街道上的商店，畫走路的人流，畫美麗的風景，把外面的世界一點點呈遞到爸爸的面前。

然而，無論怎樣挽留，小通和媽媽終于都留不住爸爸離去的腳步。10年后，在爸爸的葬禮上，小通捧著重點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告訴媽媽：“爸爸無法給予我們的新房子，我會通過努力爭取到的，放心吧，媽媽！”

可是，不到半年，小通在校園里一次又一次摔倒了，就像當年爸爸一樣，他像個布偶一樣連站立的力氣也逐漸喪失。小通明白，自己跌碎的不僅只是大學(xué)夢，還有所有關(guān)于新房子的美好理想。

媽媽摟著日漸無法行走的小通，哭著說：“那一年，我遇上你爸爸，我們沒想過要去參加婚檢，因為我就是婚檢員。我沒想到你爸爸會有這樣的病，還遺傳給了你。兒子啊，你一直想要的新房子，媽媽現(xiàn)在就算拼了老命也要給你?！?/p>

說完這番話，媽媽拿出她所有的積蓄10萬元，請求住在樓下的小南爸爸幫忙重新裝修老房子。小南的爸爸跟小通的爸爸曾經(jīng)是同事，一起把陶瓷廠的宿舍買下來成為了各自永久的家。

小南考上了小通那個大學(xué)，并且即將畢業(yè)。每個假期，小南會帶教科書回來教小通畫漂亮的陶瓷畫。

小南爸爸接過了10萬元，卻沒有動小通家一磚一瓦，甚至連門都沒再踏進過來一步。每天下班歸來的小通媽媽臉色凝重，與小通一道仔細諦聽樓下傳來的砰砰啪啪聲。

一天過去又一天過去，一個星期過去又一個星期過去，一個月過去又一個月過去……小通的心里充滿了絕望，他恨自己無法為自己和媽媽討回公道。

終于，整整半年過去了。久違的小南和他爸爸終于跑上門來，邀請小通和他媽媽移步到樓下。小通奇怪小南和他爸爸怎么都變得又黑又瘦了。

只見小南家里豁然一新，寬敞的過道，明亮的臥室，還有一個舒服的工作室，甚至屋頂還貼心地裝上了“天花導(dǎo)軌”，吊著一個帆布做的兜子。小南幫小通坐到布兜子上，從后面輕輕地推著他從一個房間進入另一個房間，直至來到裝滿了固定扶手的廁所內(nèi)馬桶邊。

“這里就是你們的新家，咱們把房屋互換吧。這樣你們每天都方便出門去，到咱們的陶瓷廠，那里有你們的股份，咱們的天下！”

原來陶瓷廠改制后，下崗的小南爸爸成為了老板，接過了陶瓷廠的生產(chǎn)車間，也接收了不少原來的老同事。小通的陶瓷畫已預(yù)定成為了陶瓷廠新一批產(chǎn)品模板，小南爸爸相信他們的產(chǎn)品必將無敵于天下。

小通笑著流淚了，媽媽也流著淚笑了，她們夢寐以求的新房子，終于以令人驚喜的模樣來到了她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