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自由觀對康德倫理學的超越

摘 要： 馬克思自由概念的提出深受康德倫理學的影響?？档聦ψ杂傻慕庾x旨在通過探究先天地存在于我們的理性中的純粹意志，用道德律論證自由的可能，屬于先驗形而上學范疇;而馬克思卻認為自由概念是基于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下提出的，是一個有著現(xiàn)實歷史性特征的范疇，他通過人本身所擁有的“自由自覺地活動”這把鑰匙實現(xiàn)了對康德純粹實踐理性的揚棄;在價值取向方面，馬克思對康德所提出的“人是目的”的道德理性予以解蔽，最終實現(xiàn)了馬克思對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學的真正超越。

關鍵詞： 馬克思;自由觀;康德;倫理學;理性自律

中圖分類號：A81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3677/j.cnki.cn65-1285/c.2019.02.05

歡迎按以下方式引用：龍玲.馬克思自由觀對康德倫理學的超越[J].克拉瑪依學刊，2019（2）27-31.

近年來，隨著國內學者對馬克思自由思想的研究不斷深入，許多文章為研究馬克思自由觀提供了大量的素材，但總體上都是對馬克思自由概念的闡述。曹玉濤的《馬克思的自由概念新探》、常彩霞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視域中的“自由”概念》主要立足于馬克思的自由思想，馬奈利的《康德、黑格爾和馬克思的自由概念》以及陳曉川的《馬克思論實質性的自由及其實現(xiàn)——兼與康德比較》中詳細分析了“自由思想”這一概念的演變并探討馬克思“自由思想”概念與康德理性給予自由之間的關系。但對于馬克思自由概念在何種程度上揚棄和超越了康德的倫理學以及相應產生的影響都停留在初步探究階段，有必要對這些問題展開深入研究。因此，馬克思自由概念的提出在受西方倫理學的影響下，尤其是康德把握自由的不同路徑給予了馬克思深刻的啟發(fā)，開啟了人類思想史上通向自由的變革。馬克思通過既有的自由思想開啟了在現(xiàn)實生活領域實現(xiàn)人的自由的實踐之路，人類越是通過實踐推動歷史的前進，就越具有主體力量，就會更加自由。在比較視域下把握馬克思的自由觀，對于促進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取得新成果具有重要意義。

一、馬克思對于人的尊嚴的理解：掙脫康德理性自律的枷鎖

馬克思在18世紀法國啟蒙思想的影響下，崇尚自由、平等與尊嚴，謀取人的尊嚴成為他早年的志向。他的“人的尊嚴”概念的提出深受康德倫理學的影響，與康德的“人作為自身就是目的”的概念相聯(lián)系?？档略诘赖滦味蠈W的基礎上界定尊嚴的概念是：“不論是誰在任何時候都不應當把自己和他人僅僅當工具，而應該永遠看作自身就是目的。”[1]441-442從這可以看出目的的主體就是人自身，從而使得行動的主體具有了人格的尊嚴，并獲得了“敬重”的情感。而馬克思對康德“人的尊嚴”的運用明顯體現(xiàn)在資產階級社會當中，工人階級的痛苦、壓抑和被剝削的現(xiàn)狀以及資本家把工人當工具，工人也把自己降為工具，成為異己的力量。因此，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人是沒有真正的尊嚴和自由的，到了《萊茵報》和《德法年鑒》時期，馬克思看到這些現(xiàn)實生活和人的自由以及人的尊嚴概念之間有著緊密聯(lián)系，他更加關注人的尊嚴何以在現(xiàn)實世界之中得到實現(xiàn)，不再把“人的尊嚴”問題停留在玄想層面，把“人的尊嚴”進一步與現(xiàn)實社會的物質關系聯(lián)系起來，旨在使每個人的尊嚴在無產階級社會得到實現(xiàn)。與此同時表明了馬克思突破康德“人的尊嚴”那種崇高道德理念和原則的純粹實踐理性，是在人類意欲的現(xiàn)實活動中找到實現(xiàn)自身尊嚴和價值的途徑和條件?？傊?，馬克思贊同康德把人視為“內在目的”，而不是達到某種“外在目的”的工具和手段的觀點，最終是力圖在現(xiàn)實社會歷史條件下實現(xiàn)人的尊嚴。

馬克思又通過康德的刑罰思想進一步看待關于“人的尊嚴”問題。康德的刑罰報應學說認為，意志的惡是刑罰報應的根據，等量報應是刑罰的標準，所以刑罰不是用來恫嚇他人，而是懲罰犯罪之人?！暗攘繄髲驼摗笔强档滦塘P哲學的核心。根據康德的刑罰觀來看，是人本來就具有內在的指揮力量，它決定著人的實際行動，并使之具有道德性質?？档抡J為這樣的道德是超歷史、超社會、普遍永恒的，是任何人、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條件下必須遵守和奉行的行為準則，這就是法哲學上說的“絕對命令”。遵守這一命令是每個人的責任與義務，就這一責任和義務來說，本身就是一種道德。當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生了矛盾沖突，人就依據“絕對命令”受到道德上的譴責，違反了“絕對命令”的后果就是“絕對的刑罰”。這樣一來，刑罰就包含等量報復的報應刑的意義。[2]6因此，康德將關于人的尊嚴的問題放置于抽象權利的意志自由的道德律的命令之下。但是，馬克思批判了康德的“報復刑”理論，他認為康德只是把刑罰付諸于思想的高度自覺，但解決不了實際面臨的問題，有著不合理的成分?？梢哉f，康德的刑罰理論或許在某些社會被采用，但到了馬克思這個時代，它不足以適合當下的法治社會。馬克思通過對資本主義刑罰社會的深入研究，發(fā)現(xiàn)了在資本主義社會犯罪者和犯罪行為主要是因為資本家為了獲取利益無情地壓榨勞動人民，深處貧困和絕望困境的部分人萌發(fā)犯罪的念頭。還有最為關鍵的是，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家總是把獲取利益作為最終追求目標，不允許社會成員都成為具備理性和自覺的道德公民;因為理性的人就會具備自律性，作為道德的最高原則的意志自律也是報復刑論得以成立的前提條件。“馬克思認為康德在關于犯罪與刑罰的關系上，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無法真正貫徹的刑罰功能，抽象的權利根本無法及時有效地應對無限的犯罪種類?！盵3]428要遏制犯罪行為的產生，不是用康德那樣抽象的懲罰理論來改造社會，即用“道德自律”這個抽象概念約束具有現(xiàn)實行為動機的人，這無疑就是哲學上的形而上學思想?？档掠闷毡樾缘牡赖侣纱媪司哂刑厥庑缘膫€體，將人自身特性中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相混淆，這顯然是不合理的?？梢?，馬克思一方面贊同康德“人本身就是目的”的說法，另一方面又批判康德的刑罰思想，明顯有著對康德道德形而上學思想的超越。

二、馬克思對自由的解讀：突破康德理性自律的樊籬

康德對于道德自律的理解一是來自實踐理性的外在的自由，二是按照讓我們成為理性的人的原則去行動的內在的自由。但這兩種自由都要滿足兩個基本條件才能成為可能：首先是排除了自身利益，以及那些個人偏好、沖動、渴望與需求的主觀情感;也就是說，每一個理性存在者的意志給予自己的唯一法則，不以任何一種動機和興趣作為這一準則的根據。其次是人作為理性的存在者為自己確立法則，理性自己向自己頒布命令，但真正的道德法則不是個體的理性意志，而是不受其他束縛，獨立于感性因素、擺脫欲望的普遍理性意志。因為每一個體任何時候都要按照與普遍規(guī)律一致的準則行動，也就是意志通過準則而普遍立法，不單是個別，也適用于整個人類社會。即一個理性存在者的意志必須在任何時候都同時把自己視為目的王國的立法者，如若不然，該原則就不能把它們設想為目的自身。而馬克思對于自由概念的理解和康德所不同的是，馬克思不贊同康德自由條件的第一個，也就是康德要求道德理性是自律的。在馬克思看來，自由不是精神的自由，不能把自由看作是理性的自由，自由應該是由現(xiàn)實的社會關系決定的，道德不完全是自律的，也是他律的。再者，關于康德的道德普遍有效性，即人的共同體的價值問題。依照康德的觀點，道德法則絕對服從自己所頒布的準則，它以人為目的而普遍有效，在任何時候都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同時也可以作為法則的普遍性準則去行動的客觀法則。這樣的道德形式看似適用于任何社會、任何時代，但是它卻除去了具體社會的歷史內容。馬克思則認為道德是人在社會活動中給予的應當如何做的要求，道德不是永恒不變的教條：“一切以往的道德論歸根到底都是當時的經濟狀況的產物，且道德必須只能存在于社會歷史當中”[4]217-243。最后是對于道德善惡的根據的理解上的不同：康德認為善既不來自上帝，也不是我們快樂、幸福的感受，而是理性本身，這種理性是超脫了一切經驗的純粹理性規(guī)定;馬克思認為道德價值來源于社會歷史生活當中，正如馬克思說的那樣：“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歸根到底總是從他們階級地位所依據的實際關系中——從他們進行生產和交換的經濟關系中，汲取自己的道德觀念”[5]9-10。經濟關系決定道德。可以這樣來理解，康德的自由是一種道德上的善，而馬克思把自由看作是在社會生活中（涉及利益分配）非道德的善、是不需要用過多道德術語敘述的善。

在西方，很多哲學家把馬克思的自由概念視為自我決定。在哲學界對自我決定可以從兩個方面解釋：第一種是意志的自覺、先驗的自由，是理性的活動;第二種是順應現(xiàn)實、經驗的自由，是歷史的活動。顯然康德的自由范疇是第一種，而馬克思早期還是贊同康德的自由概念，屬于第一種;隨著實踐的深入，他的著作更多體現(xiàn)的是第二種。馬克思認為自由也就是由著自己的本性來決定，不被外界所束縛，他的自由就是主體本質的自我實現(xiàn)，充分發(fā)揮主體的能動性，并且自己又控制自己行為的結果，是建立在自律的道德價值之上的。這里的自主決定包含了積極的自由（最大程度上保障每個人都享有平等的選擇生活的權利），又包含了消極的自由（不允許他人干涉自由）。顯然，馬克思的自由主要還是現(xiàn)實的、經驗的、自我實現(xiàn)的自由。毫無疑問，無論是康德那種非道德上的善或者是馬克思涉及利益分配的善都是道德理性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是康德的道德哲學研究的是一種可能的、純粹意志的理念和原則，忽略了一般而言的人類意欲的活動和條件。我們所說的一般意義上的自由，就是行動不是被迫的或沒有強制的東西逼迫，但是康德作為理性主義道德哲學家制定的法則是理性的指令要求他做他應該做的事情，人才會獲得相應的自由，這種意志自由混淆了一般的自由概念。馬克思把自由看作是個人的自我決定，他認為一個人的自由就是自決，自由歸之于人的自我主宰;也就是說，自由是人的自我決定的自主性，他者只是自我實現(xiàn)自由的現(xiàn)實有效的手段。馬克思在《巴黎手稿》里面就寫到：“任何一種存在物只有當他是自己主人的時候，才認為自己是獨立的，而且只有當他依靠自己存在的時候，他才是自己的主人;靠別人恩典為生的人，把自己看成是一個從屬的存在物。”[6]43馬克思在涉及雇傭勞動和資本統(tǒng)治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看到了所謂自由勞動代替了人的統(tǒng)治：工人要想獲得自由，就只能被迫勞動，成為一種奴役關系，何談個人自由？倘若資本主義社會存在自由，那也是資本家的而非無產階級的。

馬克思的自由概念是人自己決定對于自己生活方式的選擇，這種自我決定的能力更多的是在實踐當中獲取，讓自由變成了現(xiàn)實。他的自由概念更多地強調了在現(xiàn)實中如何實現(xiàn)一個人的積極自由。這里的自由不是對一切東西說“不”的消極自由或者是我可以任意做出的選擇范圍，而是說個人的自由是在多大程度上可以通過自己的意志來實現(xiàn)，讓自我決定的能力在實踐過程中獲得成為現(xiàn)實。顯然，馬克思的“自我決定”是對康德的“意志自律”的超越。

三、馬克思的“自由自覺的活動”：實現(xiàn)對康德理性自律的超越

說到馬克思的自由概念，自然與他的自由自覺的活動密不可分，自由自覺的活動是馬克思道德哲學的主要內容。從本體論來看，自由是人的自由自覺的活動支配了一切現(xiàn)存的事物，超越了康德的玄想自由觀，即純粹實踐理性。馬克思揚棄了康德的自由概念，他把自由放到實踐活動（自覺自由的活動）中理解自由?？档碌牡赖抡軐W完全是一種人的活動要服從內心的“絕對律令”，只有意志自律才有自由的純粹實踐理性，是在純粹理性上講道德，因而使道德脫離了社會利益的制約，保留了康德自由概念的抽象性。馬克思在他的歷史唯物史觀創(chuàng)立以后認為，道德不應該從道德自身或者抽象的人性來探討，而是在社會物質生活中把握，畢竟人的本質不是理性，而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從實踐出發(fā)來看，道德揭示了抽象道德的不足，重新賦予了道德新的現(xiàn)實歷史意義的哲學內涵。馬克思的“自覺自由的活動”的實踐概念，旨在表達人的生活的善，因而他的道德原則從一開始就不是先驗的，而是扎根于現(xiàn)實活動中。他認為人和動物的道德的不同就在于實踐活動成為了人生命活動的依據，人的真正自由的實現(xiàn)就是在實踐活動中擺脫勞動的束縛。這時的馬克思不把道德價值視為一個形而上學的范疇，而是視為一個與現(xiàn)實相關的學說。他的自由觀包含著兩層意思：“一是擺脫被強迫，超越束縛;二是自覺自由地遵循客觀必然性從事現(xiàn)實活動。只有在實踐活動之中，才能把人的目的性和客觀的必然性兩者很好地結合起來。目的性之中有必然性，必然性之中包含有目的性，所以實踐活動才是自由的，而把目的性絕對化，在目的性的指導下尋找自由，是片面的，是停留在幻想中的純粹意志自由。”[7]馬克思認為真正的自由是通過對自然界的必然認識來支配我們的實踐活動，自由它是歷史的產物。馬克思的道德價值不是高揚人的理性精神，而是實踐活動、實踐過程，就是觀念自由走向實踐自由的運動過程?！白杂X自由的活動”就是主體對必然客觀的認識和改造，實現(xiàn)自我改造，并非在理性思維中超脫必然而獨立?？傊?，主體的目的性和必然性能動地統(tǒng)一才是自由的本質。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一書中反對把資產階級意志的動機單純理解為“自由意志”，他認為過多地強調意志的理性活動，就會發(fā)展成為純意識形態(tài)的建設，所以要理解馬克思的自由概念需同人類的實踐活動聯(lián)系起來，而不是以形而上的“意識活動”為基礎。

其次，馬克思的自覺自由的活動與康德的“人是目的”的道德訴求是不同的。追求人的共同價值的實現(xiàn)是馬克思道德哲學的終極情懷之一，這明顯超越了康德的“人是目的”的價值追求。在康德的形而上學奠基中，他關注的是道德本身，即道德律令如何構建而不被自我摧毀的根據;而馬克思關注的是如何在現(xiàn)實社會中實現(xiàn)道德理想，也就是怎樣實現(xiàn)共產主義社會。所以，自覺自由的活動是人生活的依據、人的終極價值和最高的善，要實現(xiàn)這種價值目標就要從社會生產力發(fā)展和人的發(fā)展的辯證關系中去把握。同時，實現(xiàn)真正的自由是一個逐步發(fā)展的歷史過程，要求廢除所有制關系和政治剝削，到了共產主義社會這個共同體中，揚棄了私有財產對人的異化，人才獲得真實的自由，人在這樣的社會中才真切體會到獲得感和真實感，把康德的可能的自由落實到現(xiàn)實的自由，從而完成了對康德道德形而上學的超越。

馬克思堅信，要想貫徹真正的自由的實現(xiàn)，只有在社會性的實踐中才得以可能，社會最終達到自由只有在人自身為目的的前提下才行。但是康德劃分了自然界和社會，臆造了一個遠離現(xiàn)實的彼岸的道德王國。注重現(xiàn)實的馬克思清楚地看到，只有從現(xiàn)實生活出發(fā)，才能減少客觀的必然性對人自由時間的束縛;真正的自由是在自由的國度中由著自己自由個性的發(fā)展，完善自己的道德和信仰。

最后，馬克思描繪了自由的未來社會的藍圖：允許個性自由，不受外在物的制約，人的本質是自由自覺的活動;個人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來發(fā)展主體自身，以自身為目的，達到自由的復歸，不是被迫進行物質生產，是一個自由全面發(fā)展的社會形態(tài);同時，人的個性在交往中對象化，他人通過實踐促進個性的發(fā)展，成為對自由的補充。[5]221-223生產關系的擴大也不斷充實個體的內涵、避免片面發(fā)展，為的是在更寬廣的領域內實現(xiàn)自我發(fā)展。

綜上所述，康德對于自由的探討與馬克思的根本不同在于：馬克思把人的自由放置在歷史唯物的維度下，是現(xiàn)實的人處于一定社會政治經濟條件下，個人獲得全面發(fā)展自我才能，從而實現(xiàn)自由;而康德的自由則是從抽象和超驗的意義來理解，由理性者自身頒布的理性自律，社會是基于個人之下的，是為個人自由的實現(xiàn)服務的。馬克思在對自由的問題上積極突破了西方思想家關于自由實現(xiàn)的途徑，即先驗理性論的范式;與此同時，超越了康德的“人是目的”的倫理哲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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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悅.從潛在到現(xiàn)實：康德、黑格爾到馬克思的自由概念演變[EB/OL].https：//mp.weixin.qq.com/s/4GC3tcNKthN36gJLZk59mA，2016-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