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之子：將畢生收藏捐給國家

小媛

杜維善是舊上海青幫大佬杜月笙唯一還健在的兒子。從1991年起至今，他將至少價值18億元人民幣的古錢幣捐給了上海博物館，引起了國內(nèi)很多人的關(guān)注。杜維善說，父親留給他的臨終遺言一是永遠(yuǎn)不要踏入黑道，二是永遠(yuǎn)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皣艺谶M行‘一帶一路建設(shè)，需要做古絲綢之路方面的研究，我把這些古錢幣捐給國家是順理成章的事……”

生計艱難，落毛“鳳凰”不如雞

1991年年初的一天，定居在加拿大的杜維善回國探親時，在上海市政協(xié)有關(guān)人員的陪同下，回到父親杜月笙親手創(chuàng)建的上海河南南路1 6號中匯銀行大樓，1949年之前，他和母親在這里生活過多年，后來這里成了上海博物館。

博物館馬館長陪著杜維善參觀，走到錢幣館時，馬館長指著一枚明顯有些殘破的金幣說：“這是我們的鎮(zhèn)館之寶之一、國家一級文物——古波斯薩珊王朝的金幣。聽說杜先生也愛收藏，你見過嗎？”

沒想到，杜維善笑了：“就這枚金幣也算鎮(zhèn)館之寶？不瞞你說，我有很多，改天我送給你們兩三百枚！”馬館長也笑了，心中暗想：這位杜公子可真會吹牛，開口就說要送給我們薩珊金幣，而且是兩三百枚，真敢說大話……

杜維善是杜月笙和四夫人——京劇名伶姚玉蘭所生，排行第七，也是杜家最小的兒子。“我1933年12月生，當(dāng)時住在辣斐德路辣斐坊16號，父親和前三位夫人——我們稱呼‘前樓太太‘二樓太太和‘三樓太太，住在華格臬路的老公館里?！蹦菚r的上海，普通市民人均年收入不到100大洋，而杜公館每年的開支是上海市民的2萬倍，折合現(xiàn)在的人民幣約20億元，可見杜家當(dāng)時的財力。

1949年，解放戰(zhàn)爭的隆隆炮聲嚇得杜維善隨父母遷至香港。1951年8月16日，杜月笙因哮喘等病發(fā)作病危。臨終前，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來大女兒，也就是杜維善同父同母的大姐杜美如，讓她專程到香港匯豐銀行取回一包東西。“打開一看，里面全是借據(jù)，借款人很多都是國民黨軍政核心人物。這些借據(jù)總價值超過1億美元。父親一張一張地看，然后一張一張撕掉、焚毀。我們當(dāng)時都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撕掉借據(jù)。父親說：‘我杜月笙這輩子只雪中送炭，不做錦上添花的事，更不希望我死后你們四處要賬。”

薩珊王朝金幣

當(dāng)時，杜月笙總共只能拿出11萬美元的家產(chǎn)來分配：“每個太太分一萬，每個兒子一萬，沒出嫁的女兒六千，出嫁的四千?！苯Y(jié)果杜月笙去世后，連安葬的地方都沒有，他的妻子們權(quán)衡再三，決定讓姚玉蘭出面，通過宋藹齡向宋美齡求助。

原來，宋藹齡曾認(rèn)過姚玉蘭為“干女兒”，而且宋美齡和蔣介石都是姚玉蘭的“票友”，雙方一直走得很近，宋美齡還不止一次地在公開場合說姚玉蘭是她的閨蜜。加上杜月笙曾跟蔣介石拜過“把兄弟”，所以當(dāng)姚玉蘭通過“干媽”婉轉(zhuǎn)地求到宋美齡時，宋美齡還算義氣，當(dāng)即讓姚玉蘭帶著孩子扶靈去臺灣。

但宋美齡除了幫姚玉蘭安葬了杜月笙外，并沒有提供其他幫助。

生活安頓下來之后，無依無靠的姚玉蘭為了能有個靠山，每周都要去蔣家住的“士林官邸”陪宋美齡到教堂做禮拜，她還牽頭組織唱詩班，不時應(yīng)約在官邸內(nèi)舉辦小型的“堂會”等?！爱?dāng)時我們家的生活相當(dāng)拮據(jù)，經(jīng)常不得不舉債度日。母親跟‘上流社會的人打交道，特別是要做演出行頭，需要找知名度高的老裁縫專門手工制作，非常貴重，花費不小，實在沒辦法了，就只能將部分首飾變賣掉。但跟那些人打交道又不能沒有首飾，母親只好買假的戴……”

雖說已經(jīng)落魄到這個程度了，但杜維善一直不敢忘記父親的遺言，就是永遠(yuǎn)不踏入黑道，永遠(yuǎn)不要忘了自己是中國人，要努力讀書，靠自己的雙手自食其力。姚玉蘭也深知，只有供兒女們苦讀，將來才有可能翻身，因此無論在外面借錢會遭遇到什么樣的奚落，她都堅持供四個兒女讀書?！拔以谂_北讀完了小學(xué)和中學(xué)后，考入澳大利亞堪培拉大學(xué)學(xué)習(xí)地質(zhì)學(xué)。為了節(jié)省費用，我一直堅持勤工儉學(xué)，到銀礦當(dāng)過礦工，鉆過礦井，勘察過地質(zhì)，畫過圖紙，甚至幫人販運過牛羊、到屠宰場去打過短工。沒想到，正是當(dāng)年這段勤工儉學(xué)的經(jīng)歷，為我以后搞收藏藝術(shù)打下了堅實的經(jīng)濟基礎(chǔ)?！?/p>

這期間，杜維善結(jié)婚了。妻子名叫譚端言，是他留學(xué)時的同學(xué)，兩人很快就有了兒女。杜維善先是在澳大利亞一家石油公司當(dāng)了幾年地質(zhì)工程師，但收入僅夠維持溫飽。后來他發(fā)現(xiàn)，澳大利亞的牛羊肉無論品質(zhì)還是價格，在臺灣都有很強的競爭力。于是，他果斷地從石油公司辭職，當(dāng)起了牛羊商販。賺了一些錢之后，杜維善買下澳大利亞一個銀礦，后來又做起了石油生意，加上父親生前一些故交的幫助，他很快就富了起來，漸漸成了億萬富豪?！叭艘沁\氣來了，你不想富都不行。連我當(dāng)年搞地質(zhì)時收集的幾千種地質(zhì)標(biāo)本，后來也都成了價值連城的寶物?！?h3>以錢養(yǎng)“錢”，捐給國家才有用

杜維善兄妹跟著母親到了臺北后不久，“五姨太”孟小冬和杜維藩等人也去了臺灣。但姚玉蘭除了跟孟小冬經(jīng)常走動，跟其他太太關(guān)系一般，往來不多。隨著歲月的流逝，杜家人流散到世界各地，不過他們之中沒有一人走上黑道，并且都受到過良好教育，多數(shù)定居海外。

杜維善在上海博物館“夸下?？凇薄H僅一個月后，他就再次來到上海，果然一出手就捐贈給上海博物館薩珊王朝的各種金銀幣多達(dá)367枚。后經(jīng)鑒定，這批金銀幣在當(dāng)時就至少價值3.5億元人民幣！

馬館長激動得站都站不穩(wěn)了：“杜先生，上博是你們杜家的老宅子，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們還擔(dān)心你是來收房租的呢！沒想到你不僅沒收房租，還把這么多寶貝捐給了我們，真不知道怎么感謝?。　?/p>

杜維善卻說：“我在海外搞收藏比較早，實不相瞞，各種珍稀古幣多著呢！我需要慢慢整理，然后全部捐給祖國。因為這些文物只有回到祖國，才算是真正回了家。”

杜維善解釋說，他從小就喜歡收藏，并在上海灘一些高手的教導(dǎo)下，很早就有了一定的眼力。玩收藏是特別燒錢的，所以他和妻子拼命賺錢。妻子譚端言曾對他搞收藏表示質(zhì)疑，杜維善說：“錢是能生錢的，我這是在用錢養(yǎng)錢。放心吧，拿錢搞收藏保證比存在銀行里得到的回報多。”但他收藏的東西越來越多，卻總也看不到回報。

譚端言曾告訴記者，他們賺錢說起來簡單，實際上有多辛苦，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老杜年輕時就不善飲酒，沾酒就皮膚過敏。而無論是做牛羊生意的人還是開礦山、搞地質(zhì)勘探的人，大部分都愛喝酒，有時候甚至只要酒喝好，生意就基本談成了。”譚端言沒辦法，只要談生意，自己就硬著頭皮替丈夫頂上去。有時對方喝得實在兇猛，她不得不事先偷偷吞下兩塊黃油墊底，甚至中途到衛(wèi)生間吐掉再回去接著喝……

剛開始搞收藏，杜維善并不是專門收藏古錢幣，而是青銅器、瓷器、名人字畫等什么都有。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真正的大收藏家，藏品都是很專一的。接著有一件事直接把他拉進了“錢眼”里。

那天他到臺北市北門郵政局對面的一家川菜館吃飯，飯后信步到餐館樓上的古董店瞎逛。在店中，他發(fā)現(xiàn)了一枚五銖錢，感覺應(yīng)該是真品，就問多少錢。有意思的是，店主卻說不出它是什么時候的錢幣?！白詈髱缀跏侵换艘粭l香煙的價錢就把它買了下來。”實際上那枚古幣價值幾百條香煙都不止。從此，他開始了長達(dá)半個多世紀(jì)的古錢幣收藏。

（前排從左至右）孟小冬、杜月笙、姚玉蘭，（后排從左至右）杜美娟、杜美如、杜美霞、杜維善

20世紀(jì)60年代中期，有個收藏家從天津帶了一些錢幣到臺灣。杜維善看中了兩枚特別罕見的薩珊金幣，對方要價每枚1200萬元臺幣（當(dāng)時約合人民幣300萬元）。杜維善傻眼了——他剛花了2000多萬元臺幣買了房，這兩枚金幣竟然比那棟小樓還貴。杜維善不甘心，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對方見他買幣心切，而且主要是用于研究，決定降到每枚1000萬元臺幣，并要求他次日下午5點前錢款到賬，否則就毀約?！澳且煌?，我徹夜難眠，最后一咬牙，決定將房子抵押出去買‘錢。”譚端言得知后氣得直罵丈夫“瘋了”，杜維善則賠著笑說：“如果我不出手，這些金幣就有可能流落海外，而且它一定能增值，我保證以后慢慢能把房子贖回來，你要看遠(yuǎn)點！”

古波斯薩珊王朝是1000多年前存在于古絲綢之路上的王國，時代相當(dāng)于我國初唐。因為這個王朝存在的時間不算長，金銀幣數(shù)量極少，所以價值極高，在收藏界被譽為“世界上最貴的金銀幣”。薩珊王朝覆滅后，一些貴族沿著古絲綢之路逃到了中國，所以這些金銀幣也沿著古絲綢之路散落各地。

上海是座年輕的城市，博物館里一直缺少有分量的文物。20世紀(jì)50年代中期，上海博物館的領(lǐng)導(dǎo)在新疆博物館參觀時，發(fā)現(xiàn)他們有幾枚古波斯薩珊王朝的金幣，非常耀眼。為增加上海博物館的底氣，經(jīng)國務(wù)院和國家文物局的協(xié)調(diào)，新疆博物館才將一枚殘破的金幣移交給上海博物館收藏。而杜維善一下子就捐了這么多薩珊金銀幣，讓上海博物館眨眼之間就成了收藏薩珊古幣的“世界之最”。

就這樣，從1991年起，杜維善先后7次共向上海博物館捐出古錢幣2128枚。其中除了薩珊王朝金銀幣，還有秦代半兩錢、五銖錢、金銀塊等珍貴文物，包括一枚古波斯安息帝國時期弗拉特斯五世與穆薩女皇錢幣，極為罕見，價值連城。

由于弗拉特斯五世在位時間僅6年，所以這枚錢幣凸現(xiàn)出的價值也非同尋常。除此之外，在杜維善的捐贈里，有部分還是大英博物館的舊藏，“都是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

這些藏品放在一起，在20世紀(jì)90年代末就估價18億元人民幣以上，現(xiàn)在至少在20億元。

情滿故園：杜家人的今生來世

杜維善說：“父親在世時，最疼大哥杜維藩和大姐杜美如?！?/p>

其實，杜維藩并非杜月笙的親生兒子，只因當(dāng)年原配沈月英沒有生育，他們領(lǐng)養(yǎng)了杜維藩。不過，杜月笙的事業(yè)風(fēng)生水起后，杜維藩成了他的得力助手。他對這個養(yǎng)子視如己出，疼愛和信任甚至勝過其他孩子。

杜維藩早年畢業(yè)于上海滬江大學(xué)金融專業(yè)，后來在臺灣任“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研究員，現(xiàn)已去世。

杜美如和杜維善是一母同胞，她是杜月笙的長女。杜月笙比較傳統(tǒng)，特別看重長子長女，對杜美如的愛，從一件事上便可以看出來：當(dāng)年杜月笙出資在徐匯區(qū)修了第一條水泥路，他給這條路取名為“杜美如路”，也就是現(xiàn)在的東湖路。

杜維善和杜美如這對姐弟的關(guān)系一直很好，他把那些古幣捐給上海博物館時，杜美如不僅表示大力支持，自己和丈夫還在古絲綢之路的另一頭——約旦首都安曼，多次為杜維善提供往來研究的便利。杜維善說，如果不是大姐的幫助，他對薩珊古幣的研究是不會有那么多成果的。

杜美如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她19歲隨父母經(jīng)香港來到臺灣，后嫁給了中校飛行員蒯松茂。196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還沒有跟約旦建交，臺灣當(dāng)局派蒯松茂到約旦任職，杜美如就隨著丈夫去了約旦。約旦國王侯賽因?qū)χ腥A文化情有獨鐘：“許多國家首都都有中華菜館，為什么安曼卻沒有呢？”在他的鼓勵下，杜美如1979年在安曼開了第一家“中華菜館”。

中華人民共和國與約旦建交后，蒯松茂辭職，與杜美如一起經(jīng)營中餐館。杜美如有兩子一女，其中小兒子定居上海。20世紀(jì)90年代初，杜美如第一次回上海時，是杜維善接待她的。杜維善陪著姐姐到處參觀，包括中匯銀行大樓和他捐給上博的古幣。杜美如說：“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擺弄這些，它們是你的命根子??！你能把它捐出來，實在難得?！?/p>

有人問杜美如是否入了約旦籍，她說：“我是中國人，為什么要入外國籍？”她讓小兒子給她準(zhǔn)備一個房間，表示將來會回上海養(yǎng)老。后來，她還辦了“臺胞證”。

在姐姐一家的幫助下，杜維善走了幾趟古絲綢之路，從收集歷史資料開始，花了幾年時間對絲路古道諸國的歷史進行了深入的了解，然后才著手收集那一時期的古錢幣。“因為姐姐建議我，只有這樣，才能把這些古幣搞懂。只有真正搞懂，收藏才有意義?！焙髞硭忠允詹毓挪ㄋ顾_珊王朝的錢幣為主，兼收藏與之有關(guān)的其他古國錢幣。“這么多年來，我經(jīng)手的絲綢古道上各國的古幣在10萬枚以上，其中個人收藏2萬多枚。”

杜維善在香港

這么多年過去，杜維善已經(jīng)從收藏古幣發(fā)展到通過古幣研究絲路古國的歷史。其中“以錢證史”是杜維善特有的歷史研究方法，即從古錢幣上跟蹤歷史、考證歷史，通過研究錢幣來研究西域國家的王朝更替?！耙驗樨泿攀且粋€王朝存在的根基，我們通過對出土古錢幣的研究，就可以證明古絲綢之路上某些王朝的存在?！彼麑⒆约旱难芯砍晒麉R集后出了幾部書，這些專著已被很多收藏家列為參考書。由于對上海博物館的突出貢獻，杜維善被聘為顧問，最近他還與老伴譚端言一道被上海市政府授予“白玉蘭榮譽獎”。

說到杜家的其他成員，杜維善介紹說，父親的大太太沈月英沒有生育，1946年就病逝了。她領(lǐng)養(yǎng)一子，就是杜維藩。二太太陳幗英共生育3個兒子，即杜維桓、杜維翰、杜維寧。他們沒有隨父親去香港和臺灣，而是留在了上海。三太太孫佩豪生育兩個兒子，即杜維屏和杜維親。她跟杜維善的生母姚玉蘭關(guān)系不和，先是隨兒子去了英國，后又遷居美國，于20世紀(jì)90年代去世。五太太孟小冬也沒有生育，1977年在臺灣去世。

杜維桓早年留學(xué)美國，后在紐約聯(lián)合國總部工作;杜維屏和杜維親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遷居巴西或在美國經(jīng)商。杜維翰和杜維寧一直在上海生活，并在此終老?！拔覀冞@一輩男人，只有我還健在，女的也不多了。至于下一代和下下一代，都分散在世界各地，不少人已經(jīng)失去了聯(lián)系……”

一旁的杜美如補充說：“我曾見過在電影《建國大業(yè)》中扮演父親的馮小剛。我對馮小剛說，他演的樣子像，精氣神也像，只有一點不像，那就是我父親從不戴墨鏡……”

[本刊責(zé)任編輯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