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珊
喵咪說:在這個功利的社會,很多人追求速度,不免會顯得浮躁。相反,慢慢來才是“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文火煮出來的粥才有滋有味。
小時候聽外婆講過一個故事。一個教書先生從學(xué)生家吃了臘八粥歸來,在老婆面前顯擺,說:“今兒個吃的粥,香,真香,噴噴香!”老婆問:“什么粥啊?”先生搖頭晃腦回味道:“牛屎粑粑煮的粥也!”第二天,老婆東施效顰,真用牛糞和在米里一煮……結(jié)果可想而知。這故事是鄉(xiāng)下人編排出的笑料。當(dāng)真沒有吃過豬肉,難道還沒有見過豬跑嗎?
外婆家在揚州東郊萬福河畔鳳凰山腳下。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歪脖子樹,石板橋,大大小小的池塘,阡陌縱橫,鳥雀啁啾。最有趣的是村莊上家家戶戶門口土墼墻上,都貼滿了一塊塊大小差不多的又扁又圓的餅狀物,在趕太陽曬。這是牛糞餅,鄉(xiāng)下人稱之為“牛屎粑粑”。牛屎粑粑飄散在空氣里的并非完全是臭氣。它混雜了水、草、稼、禾,分明是人間煙火、田園生態(tài)的味道。
我親眼看過外公制作牛屎粑粑。我坐在小爬爬凳子上,仰望老人家身量何其高大。只見他褲腳卷至大腿,先用大鍬將一大堆牛屎歸攏,然后赤著腳踩進去,一上一下,來回反復(fù),踩個不停,好好玩哦!我嚷嚷著要去玩,外婆笑著阻止:“臟!臭!別去!乖乖是街上的孩子,金貴!”外公邊踩邊逗我:“馬上做粑粑給你看,別鬧!”外公用雙手將一大團牛屎捧著,倒過來倒過去,團成圓球狀,向大門旁的土墼墻上使勁一摔,再用手攤薄、壓平、抹實。不一會兒就一排排,一行行,一圈圈占據(jù)了整個墻面,整齊美觀,相映成趣。而上面全是手指印記,遠看成景,近看成畫。
牛屎粑粑曬干后,輕輕一鏟就掉下,一摞摞碼放到鍋膛門口。臘八那天,外婆坐在低矮的樹樁凳子上燒鍋灶。我依偎在她的懷里,看她把牛屎粑粑掰開,架在鍋膛里,中間要空出來。慢慢地,牛屎粑粑紅了,冒出綠熒熒的火苗來,不大,很好看,舔著鍋底。外婆說:“鍋膛要空,人心要忠。牛是畜生,吃的是草,出力賣勁,連牛屎粑粑都熬火?!蔽宜贫嵌芈犕馄耪f著,眼睛不離燃燒著的牛屎粑粑火焰。
果然,用牛屎粑粑燒火煮出來的臘八粥,從大鍋里盛出來放在桌上一看,格外稠稠的,黏膏膏的,碗中能站得住筷子不倒。里面色彩斑斕,有米、黃豆、花生、炒過的蠶豆、山芋、芋頭、紅棗、白果、胡蘿卜加青菜??粗宛捑秃?,活窮神一樣,沒出息的口水流下來,差點把腳面砸腫。外婆笑了,叫我別性急,用湯瓢挖了一大塊葷油放進我的碗里,讓我用筷子好好攪拌一下。小孩子本來就是燒蝦子等不得紅的主,我匆匆劃拉兩下,就迫不及待嘗了一口。啊,又燙又香,真好吃。伸筷子搭一點外婆腌的秧草、馬齒菜、灰條條、小咸菜,咸湛湛的,鮮兮兮的,呼呼啦啦吃得快快活活。當(dāng)時任誰打我三個嘴巴,估計也不肯丟碗哦。
牛屎粑粑燒火煮的臘八粥,是揚州東郊一帶特殊味道的美食。現(xiàn)在才知道,牛屎粑粑燃的是文火。慢悠悠穩(wěn)當(dāng)當(dāng)熬出來的粥,豈能不分外香?
田龍華摘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