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遺民畫家徐枋的繪畫、交游與生活

◇ 付陽華

徐枋（1622—1694），字昭法，晚號俟齋，甲申后自號秦馀山人。他雖然不是清代最著名的畫家，但是在清初遺民群體中影響很大。他和嘉興巢鳴盛（1611—1680，字端明）、宣城沈壽民（1607—1675，字眉生）并稱“海內(nèi)三遺民”，又與朱用純（1627—1698，字致一）、揚無咎（1634—1712，字震百）并稱“吳中三高士”。因為是名父之子，忠貞傳家，所以成為明遺民中備受關(guān)注的道德標桿。

徐枋是明少詹事徐汧〔1〕長子，崇禎壬午（1642年）舉人，甲申（1644年）國變、乙酉（1645年）南都破時，正是學有所成、躊躇滿志的青年。其父徐汧在虎邱之長蕩，或曰新塘橋自溺而亡，徐枋從此開始了他的遺民生涯。徐枋把這段生活總結(jié)為“靦顏偷生于喪亂憂患之中”“其所遭萬死而一生，及自分以必死而不死，及必不欲生而復幸生者，不可以縷述也”〔2〕。所受生平之坎坷、骨肉之崎嶇可想而知。

[清]徐枋 仿關(guān)仝筆意山水圖軸 76cm×43.5cm絹本墨筆 蘇州博物館藏款 識：己巳冬日，仿關(guān)仝筆意畫于澗上草堂。俟齋徐枋。鈐 ?。盒扈手。ò祝?青松白玉（朱）鑒藏?。何奶m堂藏（白） 樵村珍藏（朱白）

一、繪畫交游

明末文人多兼善繪畫，繪畫儼然已經(jīng)成為文士展現(xiàn)自己才情不可或缺的一門技藝。明季“江左三大家”錢謙益、吳偉業(yè)、龔鼎孳皆善畫而多交游畫家；朱彝尊、王士禎、周亮工等明季大儒更是留心書畫，其中周亮工《讀畫錄》《賴古堂集》多談及文人兼善繪事者。當此時，徐枋雖年未弱冠，卻以貴公子之身，交天下名士，又能早慧而虛懷，少年而老成，致使父親的朋友陳子龍、楊補、萬壽祺先后“忘年降分為朋儔”〔3〕，其詩文中所曾述及“稚齒即多長者游”〔4〕蓋指此。

然據(jù)《居易堂集》《國朝畫征錄》及羅振玉所著《徐俟齋先生年譜》可以看出，徐枋年少讀書應(yīng)試，并沒有專門拜師學畫，也沒有顯示出對于繪畫的出眾天賦和特別留意。少年從讀之師多長于經(jīng)學〔5〕，唯陳子龍善山水、人物，但也沒有資料顯示徐枋曾特意從其學畫。國變后，徐枋“家世收藏盡皆羽化”〔6〕，對于從前家中收藏的古畫，他僅保留著弱冠前的記憶。在其遺民生活中，他所交游者也多為遺民，其中楊補、萬壽祺、歸莊以至后來所交高僧弘儲、檗庵（熊開元）等皆兼善繪畫。徐枋在與他們的交往中，除了投書贈文之外，亦多有繪畫作品的交流。徐枋自稱“作畫暮年益進”〔7〕必定與這種交游和互相學習有關(guān)。

在《居易堂集》所收題畫文中，有很多以畫投贈的記載，更有一些展卷自賞的詩詞。在作畫中，徐枋時而“撫卷太息”，時而“幾將長嘯”，興致所至，且畫且題，自覺其樂不輸神仙，其筆墨不讓古人。題跋中亦不時流露出作畫時的自得，如題畫芝稱“十九年無悶山林……而當其含墨吮毫，造化在手，即神仙奚讓焉”；甲辰（1664）秋作畫冊《摹宋元名家十二小景》自稱“筆精墨妙，恨古人不見我”；壬子（1672）孟夏作圖冊，自稱“意匠經(jīng)營位置不茍，固未敢曰筆墨兼到、力韻雙舉，而要其獨得。恨古人之不見我”；庚戌（1670）孟冬繪《桃花源圖》之后，十分滿意，“圖成自賞，幾將長嘯”……可以想見，在漫長而孤獨的遺民生活中，繪事為他帶來的樂趣也是無可替代的，而“恨古人不見我”之說比石濤在畫語錄的變化章所說“我之為我，自有我在”還要早。

遺民生活期間，楊補、萬壽祺、歸莊、姜垓等人的影響尤為重要。楊補本為徐枋的父輩，家貧，不屑以醫(yī)為生而喜詩畫，崇禎初得名流書畫家董其昌、陳繼儒等稱賞，“而呼為小友”〔8〕。楊補與徐枋之父徐汧為同里而交善，甲申年徐汧遭構(gòu)陷時他曾托其友楊文驄（龍友）為徐汧解難，徐汧乙酉自沉時，楊補言：“吾暫不死，貰（欠的意思）文靖（徐汧）余晷耳。”〔9〕徐汧亡后，楊補與徐枋“游處如兄弟，相得甚歡”〔10〕，他的山水畫風格宗元代倪（瓚）黃（公望），善作小景。南京博物院所藏《虎丘新錄圖》可見其作畫風格。徐枋有《題楊曰補畫冊》，記載了與楊的書畫之情：丁酉（1657）年夏，徐枋曾為剖石上人作《鄧尉十景畫冊》以祝其六十壽，興致勃勃地邀楊補共賞，而楊補未至，“及秋而曰老（指楊補）逝矣，余將誰與證此者”？徐枋痛感失去知友，幾欲擱筆：“余雖終身不復作畫可也！”〔11〕楊補臨終時，將自己一生所珍藏古畫數(shù)十百幅盡贈徐枋，并稱徐枋曰：“即書畫小道，彼亦將繼數(shù)百年之絕業(yè)矣?！薄?2〕道出了他對于徐枋作畫評價之高，更暗含著遺民畫家之間摻雜了人格評價的惺惺相惜。此時，楊補60歲，徐枋36歲，得到楊補的高度評價、得以擁有百幅珍藏畫作，給徐枋以后的繪畫創(chuàng)作帶來了極大的幫助和精神上的鼓勵。

初識萬壽祺是在崇禎癸酉（1633）徐汧組織的端午節(jié)龍舟競渡會中〔13〕，徐枋年僅12歲，對當時32歲的萬孝廉“卓犖多姿，輝映數(shù)人”的風度已是印象尤深。萬壽祺，字介石，號年少，他以多才著稱，“于詩文書畫外，凡琴棋劍器醫(yī)藥刻印鑒賞下及刺繡女紅之事無不通曉”〔14〕，除山水外，還工仕女畫。國變后萬壽祺定居隰溪草堂，曾贈畫徐枋，并乞徐枋作隰溪草堂圖。對與楊補與萬壽祺的繪事之交，徐枋稱“楊萬求于翰墨里”〔15〕。又稱“樊涇遺言心惄如，隰溪絕筆吾師矣”〔16〕。

二、筆墨師承

徐枋在與其他遺民畫家們的交游中受到了一些潛移默化的影響，但畢竟并不師從他們的書畫。史料及書畫論著中對徐枋山水畫的師從多有記載：《清史稿》稱其“畫宗巨然，間法倪、黃”〔17〕；《吳縣志》載其“工山水，筆意在荊關(guān)董巨間”；《畫征錄》謂“山水有巨然法；亦間作倪黃丘壑，布置穩(wěn)妥，不事奇異”〔18〕；《遲紅軒所見書畫錄》中著錄其《深山讀易圖》“禿筆細皴平遠險易布置深邃”；花木大幀《群仙拱壽圖》“用筆古健極有鋒棱”〔19〕。從蘇州博物館所藏其《仿北苑山水圖》可以看出他皴法細膩，筆墨明凈。這種繪畫風格在臨仿成風的清初畫壇貌不驚人，但非常符合畫史所記載的把南宗文人畫奉為正脈的畫壇時風，在明末清初的文人畫家中很具有時代的典型性。

徐枋的書畫現(xiàn)在傳世的并不多，全國各大博物館所藏記錄在《古代書畫圖目》中的有35幅書畫作品，繪畫只有25幅。其中很大一部分為仿宋元各名家和董其昌的作品。

徐枋的繪畫作品，從題材看，多為山水，偶作蘭石，從山水畫題來看，多宗宋元名家，特別是董源、黃公望等，個人特點不強，極易隱沒在臨仿成風的清初畫壇中。而引起筆者注意的是徐枋所繪的一批實景山水畫。

徐枋甲申后不入城市，42歲以前雖然過著居無定所的流浪生活，但活動范圍基本在吳地，定居澗上草堂后，他的活動范圍就更小了，他自稱：“仆三十年來息影空山，杜門守死，日慎一日，始則不入城市，今更不出戶庭?！薄?0〕這是他遁世晦名、貞然自守的遺民生活觀所決定的。未能像楊補、吳祖錫那樣遠游名山大川，也導致了他的繪畫作品常常因襲古代名家，風格單調(diào)。他所見多為南方山水，繪畫風格也多宗董源、巨然、黃公望等南方山水畫派畫家。值得注意的是，徐枋久居山中，與吳縣周遭的秀美山水相對晨昏，對吳縣的各處景色更是了若指掌，故其山居圖、吳縣風物圖，顯得更具特色。

吳地明清以來，畫家輩出，自小在吳門長大的徐枋，最津津樂道的是“明四家”，特別是沈周，是徐枋經(jīng)常臨仿的對象。由于少年時家藏甚豐，二十年后徐枋還經(jīng)常憶起所藏沈周的繪畫。癸卯（1663）盛夏，面對秦馀杭山房，徐枋想起沈周《夏山飛瀑圖》的“筆墨濃潤、蒼翠欲滴”，遂“縱筆寫此景，原本董巨而仍以白石翁意出之”〔21〕?！杜R石田四景跋》中，提到臨仿沈周的“姑蘇臺”“桃花塢”“長洲苑”“靈巖”等吳地勝景〔22〕。同為吳人，同繪吳景，也給了徐枋很多繪畫題材上的啟示，在這個過程中對于宋元名家的筆墨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可以說，徐枋是從吳門畫家上溯“元四家”的。

徐枋對于吳門畫家的追隨，不僅在于他們的畫名流布，還在于對其隱居的生活方式的認同，如對于唐寅的放浪不羈，他認為是一種寄托〔23〕，對于沈周則贊之“啟南高隱盛明時，江左唯傳大布衣”〔24〕，懷濟世之才卻不容于當世，在此一點，徐枋自認和沈、唐有著同種命運。他在詩文中也透露出由吳門畫家的高隱傳統(tǒng)，到自身對于隱居的認同，并屢次提到“吳兒”〔25〕一詞，表現(xiàn)了身為吳人的自豪。他已經(jīng)是自覺地將自己劃進了懷才而歸隱的畫家的行列。

吳地的景色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徐枋的詩文、繪畫作品中，從他的很多文章來看，他經(jīng)常繪制所居的山景。畫史所記載的徐枋繪畫師承多提及巨然，從“淡墨輕嵐”來看，徐枋無疑屬于董、巨所開創(chuàng)的南方山水畫一派，筆墨秀潤似巨然，似乎還說得過去，但是巨然氣勢峻拔，筆力縱橫磅礴，此一點上，徐枋則完全不同，徐枋倡作小幅，山水多謹細明凈，氣勢上已遜色許多，還是更接近于明代吳門畫家風格。倒是《畫征錄》所謂“布局穩(wěn)妥，不事奇異”〔26〕為一中肯之評。從吳門畫家上溯元代倪（瓚）黃（公望），是明末清初很多畫家的師承道路，在遺民畫家中也較為普遍，此一特點也是徐枋作為一個典型的明遺民畫家的代表性之一。

[清]徐枋 仿趙大年山水圖軸 188.2cm×73.5cm 紙本墨筆 蘇州博物館藏款 識：己□春，趙大年筆意，畫于澗上草堂，俟齋徐枋。鈐 ?。簼旧希ㄖ欤?徐枋之?。ò祝?俟齋（朱） 笠山笠水間（朱）居易堂?。ò祝?徐伯子俟齋畫記（朱）

三、詩文與賣畫求生

明遺民的詩文，在清初文網(wǎng)甚嚴的情況下，仍舊處處透露遺民氣息。徐枋《居易堂集》中的賦文，多半借物言遺民之志，抒懷國之情。他自比鷓鴣：

[清]徐枋 仿趙大年山水圖軸（局部） 188.2cm×73.5cm 紙本墨筆 蘇州博物館藏

心同向日之葵，翼比好風之箕，軒翥而背北風，戢翼而朝南枝，名曰懷南，亦稱越雉?！`窮發(fā)之玄漠，向赫曦之朱明，隨托類于羽類，固殊志而異心。〔27〕

在他的文章中，心向“朱明”，遠離北方清朝政府的志向，滿紙皆是。他也常用典，如“避秦”本指避秦時苛政以及戰(zhàn)亂而隱居。晉陶淵明《桃花源記》有：“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薄疤一ㄔ础彼毂幻鑼懗蔀榘傩諡楸墚斒乐┱罹硬怀龅牡胤?，明遺民詩中常用“避秦”暗指避清。徐枋《詩畫卷》便有題詩云：

千春綠水渺無津，萬樹桃花好避秦。高臥此中堪白首，不知人世有紅塵?！?8〕

遺民畫家文點曾評其人其詩曰：“交游滿于吳會，曾結(jié)香山之白社。詩篇膾炙于人口，宛得潯陽之隱逸?！薄?9〕查士標稱他“痛飲狂歌無俗韻，始知天壤有遺民”〔30〕。張宗濤更將他比作南宋有民族氣節(jié)的謝枋得、文天祥〔31〕。值得注意的是，徐枋除了“昭法”“俟齋”“云澗叟”“雪床庵主人”以外，還自號“秦馀山人”，目前所見的徐枋繪畫作品中常署“秦馀山人”，由本文第一節(jié)徐枋的居處的轉(zhuǎn)換可知，徐枋得居澗上之前曾避跡秦馀杭山房，即在蘇州西北的萬安山，一名陽山。但徐枋在秦馀山時間很短，在徐枋的詩文中沒有提到過對于秦馀杭山的特殊情感，各種明遺民傳記的“徐枋”條中也都沒有提到“秦馀山”或者“秦馀杭山”這個地點對于徐枋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徐枋后隱居澗上草堂，地處天平山麓，似乎如果徐枋自號“天平山人”“鄧尉山人”或者“天池山人”更容易讓人理解。故筆者認為徐枋自號“秦馀山人”，且對此號情有獨鐘，應(yīng)當另有情由。很有可能和遺民中所流行的“避秦”典故有關(guān)，也屬于一種借號而明志的舉動。

[清]徐枋 仿北苑山水圖軸 141.9cm×47.9cm 紙本墨筆 蘇州博物館藏款 識：乙丑長至節(jié)，仿董北苑筆意畫于澗上草堂。俟齋徐枋。鈐 ?。簼旧希ㄖ欤?徐枋之印（白） 俟齋（朱） 笠山笠水間（朱） 居易堂?。ò祝?徐伯子俟齋畫記（朱）鑒藏?。喝翁脤彾ㄕ孥E（白）

在貧苦以致無以糊口的生活境況下，明遺民畫家們的生存方式可謂多樣而奇。他們之中方兆曾、熊才以授徒自給；欽蘭賣文為生；殳丹生曾于市賣卜；趙甸學針黹養(yǎng)親；蕭詩斫棺為業(yè)；云南武恬有以火炭繪竹筷的絕技；而黃子錫、徐白種瓜果蔬菜為生，黃子錫種的瓜“大如斗，味且甘”，被稱為“麗農(nóng)瓜”（其晚年自號“麗農(nóng)”）；巢鳴盛荷鋤種菜以自給，在群盜四起之亂世，由于金屬器皿盡遭強掠，他繞屋種匏，做成杯、勺等各種日常所需器皿，遠近仿效……但在眾多的謀生手段中，還是以賣畫為生者居多。明末著名畫家如陳洪綬、龔賢、祁豸佳者都曾賣畫為生。

對于徐枋的謀生手段，《畫征錄》記載的最為詳盡：

家極貧，非力不食，賣畫賣箬以自存，躬效老圃蔬韭多藝南瓜，夏秋間往往藉以晨炊，即至藜藿不糝，人終難強以一錢饋也?！?2〕徐枋的弟子潘耒也稱他：“賣箬畫蘭，非力不食。”〔33〕

作為一個封建文人，且以貴公子淪為赤貧，徐枋除了書畫文章以外，謀生道路著實狹窄。書畫幫他度過了最難過的日子：乙酉（1645）后隱居賣畫，雖例不書款也維持了暫時的生計。他還沒有想到，身后的葬資也還是靠山陰戴易的賣畫而得。但是《畫征錄》與潘耒的話所強調(diào)的都是徐枋的“非力不食”，而非賣畫為生，而此后的多種文獻卻多籠統(tǒng)記載徐枋在澗上草堂以賣畫為生〔34〕，以至陳陳相因，不能體貼畫家本意。

徐枋晚年的時候?qū)u畫非常有顧慮或者不屑為之，這種思想在其《與馮生書》《與王生書》《答友人書》〔35〕中有所反映。三封書信大意皆為拒絕以書畫換以厚金，而極言“馮生”“王生”與“友人”的難曉己意，特別指出“仆之不欲者任王生持吾畫冊逢人便售耳”，書中似欲指明偶爾的賣畫給自己帶來的后患。徐枋對賣畫的態(tài)度可總結(jié)為以下幾點：第一，將賣畫看作是和耕作、捆履、織席、灌園同樣的活計，不書款、不書字便是為了讓畫不因其人之高隱而價高。畫幅作為商品，其價總是和畫家之畫名緊密相關(guān)，為了真正地“避世”“不染于世”，使畫作抹去“名”的背景，徐枋作出了一些努力。第二，在為了“養(yǎng)親”“營葬”等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賣畫，實為謀生之下策。故一旦營葬、買山二事辦完，便會罷手筆硯。但盡管徐枋賣畫以應(yīng)急，他的生活還是貧困的，非我們所能想象。由他三歲女兒凍成寒疾、十二歲兒子病餓而死〔36〕可見一斑。第三，理想的賣畫方式是“賣者不問其人，買者不謀其面”〔37〕。關(guān)于徐枋賣畫曾有這樣一個荒唐的說法：

養(yǎng)一驢，通人意，背上置簍，枋每畫入簍中，驢獨行至城，眾知徐枋之驢，取畫，購徐枋所需之物置換簍中，則驢自能背回?！?8〕

羅振玉早已論證此事的不可信，但這個故事雖然荒謬，可能符合了徐枋的賣畫理想才得以廣泛流傳。第四，賣畫容易受到買主的限制，束縛了繪畫思想，此是繪畫之大忌?！吧飘嫴磺笫邸币恢币詠硎俏娜藗儗u畫的總體態(tài)度，當遇到求畫者“或欲書字，或須面請爾，爾則輸重價，不爾則未能如值”，徐枋更感買者之鄙俗。他自稱“若欲求富，當不為此”。徐枋的苦衷是：“不知我者至因仆之賣畫而屢屢強其所不欲”〔39〕；賣畫不得已與世相通，“以仆今日所處，一與世接，便是禍機……從之則改節(jié)，違之則忤時”〔40〕……看來不得不拒絕賣畫的原因還在于保住遺民之名節(jié)。

[明]文徵明 摹黃公望溪閣閑居圖軸 104cm×32.5cm 紙本墨筆 廣州藝術(shù)博物院藏款 識： 陪吳師匏翁先生游支硎山，山人陸子靜為人篤雅好潔，開徑薙草，石鼎烹云，出示黃公望《溪閣閑居圖》，命余摹之。不揣援筆，寫此并小詩。 幽人娛寂境，燕坐詠歌長。日落亂山紫，雨馀疏樹涼。閑情消世事，野色送秋光。仙家知不遠，細路繞崇岡。徵明。鈐 ?。何尼缑饔。ò祝?徵仲（朱）鑒藏?。鹤屿o圖書（朱） 戴培之家珍藏（朱）

[明]文徵明 三絕圖卷 30.5cm×1068.1cm 紙本墨筆 蘇州博物館藏款 識：徵明。鈐 ?。何尼缑饔。ò祝?徵仲（朱） 停云（朱）鑒 藏 ?。汗攲彾ǎㄖ欤?劉氏寶貨（朱） 寶嵇閣（朱） 王時敏?。ㄖ欤?煙客（白）拖尾款識：上方啼鳥綠陰成，落日登臨宿雨晴。春事蹉跎三月盡，碧天浮動五湖明。山連越壘人何在，水繞長洲草自生。安得扁舟從此去，眼中無限白鷗情。石湖煙水望中迷，湖上花深鳥亂啼。芳草自生茶磨嶺，畫橋東注越來溪。涼風裊裊青蘋末，往事悠悠白日西。依舊江波秋月墮，傷心莫唱夜烏棲。橫塘西下水如油，拂岸垂楊翠欲流。落日誰歌桃葉渡，涼風徐度藕花洲。蕭然白雨清煩暑，無賴青山破晚愁。滿目煙波情不極，游人還上木蘭舟。嘉靖甲寅五月廿又五日書此消暑。徵明。鈐 印：衡山居士（白） 衡山（白） 停云（朱）

作為遺民畫家，在清初的畫壇上，徐枋并不堪稱翹楚，也算不得一流畫家，若論筆力縱橫磅礴、抒情達意，他不如石濤、八大；筆墨歷練沉厚、求新求變、他不如半千、漁山，甚至在遺民畫家中，他也不像冒辟疆、查梅壑那樣廣攬畫友，占盡風流。在稍簡的美術(shù)史著作中，一般沒有他的席位，在對個體畫家的研究中，他也通常是個盲點。但筆者認為，在明清之際諸多遺民畫家之中，徐枋無論在生活還是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都是一個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畫家。對自身的遺民形塑、對交接的恐懼和焦慮、對繪畫的探索與拘泥，在他乙酉之后的自畫草堂圖、交游文章及繪畫嘗試中一一展現(xiàn)。

[明]錢榖 摹吳鎮(zhèn)、倪云林山水圖卷 31.8cm×60.6cm 紙本墨筆 蘇州博物館藏款 識：錢榖。鈐 印：叔寶（白）鑒藏?。汉L壽（白） 梅景書屋秘笈（朱） 藏松（白） 燮和長壽（白）

[明]王問 雪景山水圖軸 187cm×94.9cm 絹本設(shè)色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殘雪蕭蕭滿江樹，剡曲前頭放船去。隔林夜半見孤燈，知是幽人讀書處。仲山王問。鈐?。和鯁枺ò祝?/p>

[明]董其昌 仿古山水圖冊十開 23.8cm×13.7cm×10 紙本墨筆 故宮博物院藏款 識： 玄宰仿王叔明。玄宰仿惠崇筆。仿趙大年。玄宰。玄宰仿米元暉。玄宰仿黃子久。玄宰仿云林。玄宰。銅陵道中寫所見，玄宰。玄宰。泉飛下溜急，松古上枝平。玄宰。鈐 ?。憾洳。ㄖ欤?董玄宰（白）對幅款識： 乙卯子月望，送著存使君上計吳閶，舟中寫此六景為別。董其昌。畫家各以天姿學力勝。至思翁，則漆園所謂人而天者也。人而天，正如列子御風，泠然誰其跂之。驚蟄后二日定香居士閱于琴畫樓，時春雪猶未霽也。鈐 ?。憾洳ㄖ欤?太史氏（白） 王、昶（朱文連珠） 報道先生歸也杏花春雨江南（朱）鑒 藏 ?。航痦胪⑹菹墒峡疾兀ㄖ欤?/p>

[明]董其昌 仿巨然山水圖軸 101.7cm×46.7cm 紙本墨筆 故宮博物院藏畫心款識： 嵐影川光翠蕩磨，春風江上聽漁歌。垂垂煙柳籠南岸，好著輕舟倚釣蓑。昨年秋得巨然小景于惠山，有倪元鎮(zhèn)題句如此。丁卯夏五。玄宰畫。鈐 印：昌（朱）鑒 藏 ?。旱拢ㄖ欤?研香考訂（白） 頵公心賞（朱） 遂初堂楊青巖真賞（朱）

[明]鄭元勛 臨石田山水圖軸 125.2cm×52cm 紙本墨筆 蘇州博物館藏畫心款識：鄭元勛。鈐 ?。撼谑希ㄖ欤?鄭士介（白） 鄭俠如書畫印（朱） 玲瓏（朱） 馬氏叢書樓珍藏圖記（朱）畫心款識： 沈啟南自題畫山水云：詩在大癡畫中，畫在大癡詩外。恰好百二十年，翻身出世作怪。吾于超宗此圖亦云然。其昌。鈐 ?。盒p齋（朱）詩塘款識： 此余辛未冬臨沈石田筆也。時年三十有四，腕力尚稚，然董思白先生已極賞之，為題數(shù)語。畫不足存，題不忍廢，當賴以傳矣。付子為星藏之。崇禎辛巳初秋，重識于影園之蒿亭。鈐 ?。亨崳ㄖ欤?元勛（白）

[明]藍瑛 仿倪瓚山水圖卷 25cm×357.5cm 紙本墨筆 北京畫院藏畫心款識：壬辰夏仲，法倪高士，畫于西湖舟次，寫石卿辭意。蜨叟藍瑛。鈐 ?。核{瑛之印（白） 田叔氏（朱）鑒 藏 ?。呵绾洳兀ㄖ欤?/p>

[明]陳栝 仿米芾山水圖卷 27.5cm×396cm 紙本設(shè)色 廣州藝術(shù)博物院藏款識：嘉靖己酉春日雨中寫景。陳栝。鈐?。宏愔僮予椋ò祝?/p>

[清]奚岡 仿各家山水圖冊十二開之三 28.7cm×37cm 絹本設(shè)色 廣州藝術(shù)博物院藏款 識：鷺影兼秋靜，蟬聲帶晚涼。陂長留積水，川闊盡斜陽。鈐 ?。恨蓪ㄖ欤?/p>

[清]奚岡 仿各家山水圖冊十二開之一 28.7cm×37cm 絹本設(shè)色 廣州藝術(shù)博物院藏款 識：絕壁孤云子細看，云間龍穴想高寒。碧瀾寸寸橫秋色，空對山靈說到難。鈐 ?。恨蓪ㄖ欤╄b藏?。喝莞ㄖ欤?/p>

[清]奚岡 仿各家山水圖冊十二開之二 28.7cm×37cm 絹本設(shè)色 廣州藝術(shù)博物院藏款 識：山泉帶雨聲逾急，溪樹含風葉轉(zhuǎn)疏。掃榻煮茶留客久，草堂閑論枕中書。鈐 印：鐵生（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