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泉
萬物有仁
一切隨風(fēng)入夜,隨雨化雪,隨霜浸潤,無聲無息。
天地將仁藏匿于萬物。萬物因而有仁。
萬物有了仁便有了生根、發(fā)芽、長出綠油油的生命的可能。
“仁”是物性與人性的通道,還是物性與人性相互教化的果實?
萬物在敞開,仁的敞開那么安靜,那么澄明,類似于母親的呼喚。
柳絲在飄動、樹影在移動、雛燕在鳴叫、籬笆在圍起、溝壑在開掘……每一種都是仁,都是仁的一個導(dǎo)引,并成為倒影,在池塘里閃爍且靈動而閃亮。
萬物以仁予人,并植入人心。
人心因而有了仁心。
詩意的仁心,詩意地居住,詩意地澄明。
我看見村口那棵竹子那么虛心地?fù)u曳,我同樣聽見村口小狗的叫聲在黑漆漆的曠野里那么虛實地發(fā)出回聲。
“九成之臺,作于羸土,百仁之高,始于足下”。
足下的那塊石頭在化仁,化為泥土,泥土在敞開,敞開就是領(lǐng)悟。
我看見了那顆紅彤彤的金纓子熟透了似的,它即將落地。我同樣聽見了孩子的哭啼,他每每照亮整個村莊!
草蛇灰線
那條蛇,逶迤地閃著光亮,曲折而不動聲色,像一種不真實的記憶。那些草就在它的身邊,蓬勃著,碧綠著,掩映著,感覺著。也沒感覺。我無法知道是草為蛇開辟了一條路,還是蛇自己在為自己開啟一條路?
那些星星飄忽著,閃爍著,就在這些草、這條蛇的上空,星星在勾勒,還是在搜索?但我看見星星在寂寞地燃燒,寂寞地與萬物同行,照亮一切,沉思一切,讓一切沉思,讓一切通過沉思提純自己,開出花朵,讓一切經(jīng)過提純的花朵晶瑩出露珠,讓一切露珠輕輕滴落,浸入泥土。
凸凹不平的泥土。但它是平的,永遠(yuǎn)平靜,永遠(yuǎn)伏脈千里,千年不絕!
那些云,在沉沉黑夜中潛行,沒有聲音,沒有負(fù)累地奔赴遠(yuǎn)方。誰能知道云帶走了什么?但它總在遠(yuǎn)方凝聚成雨滴,夢一樣落入大地??茖W(xué)只能解釋它的一個側(cè)面,草蛇灰線能解釋它的另一面?
零亂的草,零亂的樹枝,零亂的喜鵲的窠。我看見那些出生不久的喜鵲就在它的上面,嬉戲著,安靜著。
誰說喜鵲的窠像個結(jié)論?我感到像一個點。一切均像一個點,一條線上有無數(shù)個點,草蛇灰線,點到為止?
每一點都是固定的,但它仍在千里之外,離題千里地閃爍,匠心獨運!
在石頭與家之間
在石頭與石頭之間,家生長牢牢的根,那么細(xì)密,那些大大小小的腳印,那些墻上曾經(jīng)掛過各種衣服、各種農(nóng)具、各種用品的釘子,竹釘、鐵釘……
人知道自己的渺小,知道自己不能與浩茫的宇宙對稱,人因而將浩茫的空間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這時候家就形成了。
那些哭聲和笑聲就是從石縫里傳出來的?那些應(yīng)該就是石頭散發(fā)出來的體溫,即便這些石頭被打磨成各種形狀。這種種的變化,不斷改變,也仍舊如此,永遠(yuǎn)如此,永遠(yuǎn)能將空氣中嗆人的灰塵沖走。
但牛糞味仍在,漿洗的衣服散發(fā)出來的肥皂香味仍在,梔子花的香味也還在。
石頭點燃后就不再熄滅?
當(dāng)然也有熄滅的,比如被拆遷了,又比如搬走了。但被拆遷了的石頭會在另一個地方重新建立起來,重新在另一個地方枝繁葉茂。
人在家中只能走動,一五一十地走。走出家門然后仰臉張望天空,那些喜鵲就在枝頭,就在頭頂,嘰嘰喳喳,飛來飛去。那些喜鵲窠比人類的家更簡單明了,漏去一切,也留住一切。
飛翔的喜鵲必須回到地面,正如你的雙腳,步出戶外仍將回來,身子累了,身子必須躺在床上休息一會方能坐起,方能再次聽見院中被你靠過的桂花樹不斷長出葉片的嘩嘩之聲以及聞到桂花的淡淡的幽香。
但窗外總是不斷有落葉飄下,在石頭上滾動,先是一二片,過幾天樹葉就在秋風(fēng)中不見了。這時候,樹就光禿禿地挺立,家也挺立著,直問天空,直面皚皚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