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都在，就像我從未離開

花大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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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學(xué)課上，曲茜茜向我借錢，說早上沒吃飯，要買小賣部的面包和可樂充饑。

我扶了扶眼鏡，向她投以懷疑的目光。

曲茜茜一向零花錢充裕，對待朋友十分慷慨大氣，總愛請人喝奶茶，可不知道為什么，朋友寥寥。

而我是一個很小氣的人，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我和她也許是因為互補的關(guān)系，成為了朋友。平時只有我向她借錢的，從沒見過她向別人開口過。

“蛐蛐，你為什么沒帶錢？”我小心翼翼地從兜里掏出10塊錢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又找出張5塊錢遞給她。

曲茜茜抿抿嘴說：“不是啊，就是早上出門急，忘帶了。明天就還給你。”說著，接了5塊錢，又拿走了桌上的10塊錢。

我覺得曲茜茜十分奇怪，悄悄跟著她，結(jié)果卻看見她并沒有去小賣部，而是把錢折疊好，偷偷藏在外套夾層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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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曲茜茜并沒有還我錢，她好像完全忘記了這一回事。我發(fā)出各種暗示，告訴她我今天早飯吃了包子和油條，告訴她我也想喝可樂，告訴她今天我媽沒給我錢。

可她坐得十分端正，還嚴肅地告訴我不要和她講話，以免打擾她學(xué)習(xí)。

我有點氣憤，也悟出一個道理。如果你喜歡一個朋友，就不要借給她錢;如果你不喜歡一個人，才可以放心借給她，以后才不會感到難過。

曲茜茜有個很傳奇的哥哥，因為她自己的外號叫蛐蛐，所以她就管她哥哥叫蟈蟈，以示同一譜系，感情深厚，親密無間。

我家就我一個，所以常常羨慕她，問她有個哥哥是什么樣的體驗。

每到這時，她就驕傲地仰起臉，聲音鏗鏘有力：“他對我好的方式，就是給我打錢?！?/p>

好吧，我只能點頭說，真是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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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蛐蛐所說，她的哥哥蟈蟈目前就讀于國內(nèi)最好的大學(xué)，跟著導(dǎo)師做科研，每月都有一定的小經(jīng)費，隨手給的紅包就夠她一個月的零花。

心情不好了，一個紅包;衣服舊了，一個紅包;沒考好了，一個紅包，仿佛這世界上就沒有紅包不能解決的事情。

這哪里是哥哥，簡直比機器貓還好。

自習(xí)課上，我看見曲茜茜面前立著一本大大的英語練習(xí)冊，她躲在書后面呼呼大睡。然后聽見身后傳來不滿的聲音：“欠錢不還，她竟然還睡得著?！?/p>

我轉(zhuǎn)過頭問后桌女生，以極輕微的聲音：“她借了你多少錢？”

后桌女生說：“不多，也就20元?！蔽衣犃诵恼f還好，卻聽見她繼續(xù)說，“曲茜茜還借了別人的，都好久以前的事了，陸陸續(xù)續(xù)10塊20塊的，加起來也有好幾百了?！?/p>

我嚇了一大跳。轉(zhuǎn)身看了看蛐蛐，她似乎并沒有睡著，肩膀在微微地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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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騙子，她根本就沒有哥哥。她也沒有錢，她在撒謊。”后桌女生好像洞穿了一個大秘密，告訴大家，其實童話里的皇帝并沒有穿新衣，連衣服都沒有。

我一時義憤：“你不要胡說，她欠的錢，我還你就是了。”

說過之后頓時就后悔了，心疼那是多么大一筆錢，想著是說多報一個補習(xí)班需要錢，還是如實告訴大人我需要幫助一個遇到了困難的朋友。

其實我不明白，關(guān)于哥哥，一個大活人，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有什么必要撒謊。

一堂課下來，曲茜茜終于坐起身，臉上卻像跑了800米一樣疲憊。她看了看我，沒有說話，不一會一個紙條傳過來，上面有3個字：謝謝你。

我終究還是幫曲茜茜還了所有人的錢，發(fā)現(xiàn)借錢時間有的竟長達半年之久，不多不少，總共530塊。

“我一個人當(dāng)你的債主，總比你向那么多人借要好?！蔽覍η畿缯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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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曲茜茜拉著我坐在學(xué)校開著零星矢車菊的草地上：“我會還你的，只不過不是現(xiàn)在?！?/p>

“她們說的，是真的嗎？說起來，我好像從沒見過你的哥哥。蟈蟈，是真實存在的嗎？”

曲茜茜低頭不語，片刻后才下了很大決心一樣：“你能保守秘密嗎？”

“我的哥哥沒有上最好的大學(xué)，更沒有科研經(jīng)費。很小的時候，他特別優(yōu)秀，可后來，他結(jié)識了一些不好的朋友，被學(xué)校開除，爸媽對他失望至極，但他依然對我好，去了遠方打工，洗車、端盤子、送快遞，掙的錢都給我，讓我好好學(xué)習(xí)，千萬不要像他一樣。可現(xiàn)在，他失蹤了，我找不到他了?！?/p>

“他去哪了？”我聽得茫然。

“你知道我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嗎？我說的是，曲家國，你混不成樣子別回來，我都瞧不起你。我是不是很過分？”

曲茜茜說著哭得臉都皺了起來?？雌饋恚谷缓蜕离x別一樣。

原來，蟈蟈的大名叫曲家國?！耙獔蟀竼?？”我覺得事情開始偏離了預(yù)想的軌跡。

“對不起，以后不能請你喝奶茶了?！鼻畿缑媲暗囊黄荩伎煲凰味d了。

“沒關(guān)系，希望你早日找到你的哥哥?！蔽叶⒅瞧鑱y的草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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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就高考了，有關(guān)這件事的一切，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具體是哪里，又說不上來。就像蛐蛐的哥哥蟈蟈失蹤一事，幾乎成了一個懸案。

曲茜茜在高考前還了我的錢，但在高考前我們已經(jīng)不常常在一起說話了。有時候女生之間秘密的分享并不是好事，反而會拉遠我們的距離。

我開始和后桌的女生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玩。后桌女生是一個萬事通，像武俠小說里那種通曉一切的掃地僧。

她為曾經(jīng)對待蛐蛐的態(tài)度有點后悔，可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方式表達。然后我就知道了關(guān)于蛐蛐的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蛐蛐的哥哥早就去世了，早一些的時候，因為一場病。

蛐蛐正值高考前最關(guān)鍵的時候，因為我們住校，一周才回家一次，她爸媽得以瞞住了所有的消息。并拜托她哥哥的朋友，用蟈蟈的微信號，堅持不懈地發(fā)紅包給她。一個發(fā)，一個收，權(quán)當(dāng)報下平安，并不多話。

可是后來蛐蛐好像慢慢察覺到了什么。一旦有了懷疑，總會有些蛛絲馬跡被發(fā)現(xiàn)。

于是她對著那個微信頭像，開始瘋了一樣地還錢，5塊，10塊地發(fā)，只要她發(fā)回去的紅包還有人收，這一切就是值得的。

自己的錢不夠了，就借，直到再也借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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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會成了蛐蛐的一個執(zhí)念。

她想把錢全部還給蟈蟈，仿佛這樣，他就會回來。

我是她最后借錢的一個，也是最后知道事實真相的一個。

所幸，蛐蛐高考成績不錯，上了理想的大學(xué)。我們又恢復(fù)了聯(lián)系，她還是那么大方。各種節(jié)日里都會給我發(fā)點小紅包，三八節(jié)發(fā)3塊8，六一節(jié)發(fā)6塊1那種。

我接了，并不說些感謝的話，也并不跟她禮尚往來發(fā)回一些。我收得如此心安理得，是因為我知道，我接收紅包的剎那，本身就證明我還在，我們之間還有聯(lián)接的方式，盡管這聯(lián)接如此脆弱。

我常常想起她說過的那句話，他對我好的方式，就是給我打錢。

玩笑一樣的話，現(xiàn)在想來到底有些唏噓。

多少愛，等到失去時候才知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所以我會珍惜現(xiàn)在，珍惜當(dāng)下，不要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