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業(yè)堂《禮記正義殘本》訂訛

葉慶兵

摘 要 劉承幹《嘉業(yè)堂叢書·禮記正義殘本》所用底本系楊守敬鈔日本東洋文庫所藏《禮記正義》卷子本殘卷。然持東洋文庫本與之對校，可發(fā)現(xiàn)其篡改底本甚巨。首先，殘卷與八行本情況相同，這一部分并無分卷，而嘉業(yè)堂本卻依據(jù)十行本將殘卷分為卷三、卷四兩個部分；其次，嘉業(yè)堂本篡改殘卷內(nèi)容，不僅使殘卷原貌盡失，以訛傳訛，誤導(dǎo)學(xué)界，而且還衍生出新的錯訛。此外，嘉業(yè)堂本所附?？庇浡┬Ｖ幐┭鼋允?，且有錯訛?？傊螛I(yè)堂本已完全不能反映殘卷原貌，其改篡之巨，不僅使自身喪失可靠價值，而且底本?？眱r值也無以顯現(xiàn)。

關(guān)鍵詞 嘉業(yè)堂 《禮記正義》 訂訛 東洋文庫

分類號 G256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19.05.017

Abstract There are many errors in the Liji Zhengyi Remaining Edition which published by Jiayetang. First of all， the master copy was a whole， while the Liji Zhengyi Remaining Edition published by Jiayetang was divided into two parts. Secondly， the Liji Zhengyi Remaining Edition published by Jiayetang tampered the content of the the master copy， not only make the original appearance of the incomplete volume completely lost， misinformed， misleading the academic community， but also derived new erroneous. In addition， the corrections attached to the Liji Zhengyi Remaining Edition which published by Jiayetang were abbreviated and led to new errors. In a word， although the Jiayetang book is based on the remaining chapters of Liji Zhengyi stored in Toyo Bunko， it can not reflect the original appearance of the original volume at all.

Keywords Jiayetang. Liji Zhengyi. Correction. Toyo Bunko.

0 引言

《嘉業(yè)堂叢書》為近代藏書家劉承幹（1881—1963）所輯，刻于民國二至七年（1913—1918年）之間，其中有《禮記正義殘本》。是書末附楊守敬（1839—1915）跋，于其來歷有所交代[1]卷四13：

右《<禮記·曲禮>正義》卷子本殘卷，日本狩谷望之所藏，余得之森立之。顧立之《訪古志》未載，蓋其作《訪古志》時，尚未見此本也。日本所存單疏，《易》 《書》有全部，《左傳》有殘本，然皆從折疊本傳模，獨(dú)此為卷軸之舊，相傳為當(dāng)代之筆。此從狩谷本影模，字體尚未絕俗，想見原本之高古。其中文字固有抄手奪誤之處，而其有足訂今本之誤者，絕非宋本所可及。特重錄一通以遺筱珊，知不河漢余言。光緒庚寅嘉平月楊守敬記。

據(jù)此可知《殘本》由日本傳入，其底本原為卷軸裝。楊守敬得之于森立之（1807—1885），并影鈔一份轉(zhuǎn)贈繆荃孫（1844—1919），即繆氏《藝風(fēng)藏書記》所載“《禮記單疏》 影寫東洋卷子本”[2]，此其回歸中土之原始。劉承幹即以此本為據(jù)，刻入《嘉業(yè)堂叢書》，然其所附?？庇洠瑢?shí)出自繆氏之手。繆荃孫《藝風(fēng)老人日記》1914年7月言之甚明：

三日“?！抖Y記》單疏十葉”

四日“校《禮記》單疏十一葉”

五日“?！抖Y記》單疏畢”

八日“撰《禮記正義》校勘記”

九日“?！抖Y記正義》?？庇洝?/p>

十九日“還劉翰怡二百元，《禮記》單疏一卷，清本一冊，《說學(xué)齋稿》 一冊?！盵3]

斠書始末班班可考，則校勘記系繆氏所作，斷無異議。而劉承幹跋謂：“余刻《五經(jīng)》單疏，此亦聊備一種，爰撰校記，以惠后學(xué)。”[1]?？庇?b于繆氏不置一言，亦咄咄怪事。

按：殘本原件現(xiàn)藏日本東洋文庫，其文字多古體，從書風(fēng)看應(yīng)不晚于唐初[4]115，彌足珍貴，故楊守敬謂“其有足訂今本之誤者，絕非宋本所可及”。但就劉承幹所刊刻者而論，則殊負(fù)楊氏之譽(yù)，以其畔亂原本，面目全非。幸有《東洋文庫善本叢書·<禮記正義>卷第五殘卷》 （2015）以原大全彩影印出版，始知?dú)埦碓才c嘉業(yè)堂本相隔不啻霄壤。二本對校，則見嘉業(yè)堂本錯訛滿紙，端首分卷，已見謬誤；而正文改篡原本竟多達(dá)830余處。茲據(jù)《東洋文庫善本叢書·<禮記正義>卷第五殘卷》，撰嘉業(yè)堂本訂訛于下。

1 嘉業(yè)堂本篡改原本分卷

殘卷內(nèi)容包含《曲禮上》和《曲禮下》 兩個部分，在嘉業(yè)堂《禮記正義殘本》 中，這兩部分分屬卷三和卷四（如圖1），但從原件影印件來看，底本并沒有分卷的痕跡（如圖2）。嘉業(yè)堂本將這兩部分劃分為卷三和卷四，是十行本《禮記正義》 的分卷法，如元刻明修本《十三經(jīng)注疏·禮記注疏》 和阮元?？獭妒?jīng)注疏·禮記正義》（以下簡稱“阮刻本”） 的分卷均為此種情況。但是，在八行本《禮記正義》 中，這部分內(nèi)容是沒有分卷的。例如，《中華再造善本》 所收“宋紹熙三年兩浙東路茶鹽司刻宋元遞修本”《禮記正義》 （以下簡稱“紹熙本”）中，這兩部分內(nèi)容均屬“卷五”。東洋文庫本的整理者據(jù)此將殘卷題為《禮記正義卷第五殘卷》，符合殘卷的實(shí)際情況，而嘉業(yè)堂本顯然篡改了原本面貌。

2 嘉業(yè)堂本篡改原本內(nèi)容，致殘卷校勘價值喪失

經(jīng)筆者一一對校，嘉業(yè)堂本篡改殘卷內(nèi)容多達(dá)830余處。誠然，殘卷的鈔寫者水平不高，其中錯訛之處比比皆是，但嘉業(yè)堂本肆意改動，致使殘卷內(nèi)容面目全非，可以說已完全成為殘卷之外的另一個本子。學(xué)界欲通過嘉業(yè)堂本了解殘卷情況已不可能，而且只會以訛傳訛，造成對殘卷的誤解。

此外，楊守敬在跋文中稱贊“其有足訂今本之誤者，絕非宋本所可及”，但在嘉業(yè)堂本的篡改之下，這部分內(nèi)容也喪失殆盡，而且衍生出新的錯訛。以下將嘉業(yè)堂本卷三部分與殘卷進(jìn)行對校，同時以阮刻本和紹熙本進(jìn)行參校的結(jié)果，略舉10例，以見一斑。

（1）頁3b（嘉業(yè)堂本卷三，下同），外事以剛?cè)照?。外事，郊外之事也。剛，奇日也。卜日有五奇五偶?/p>

按：“卜”，殘卷作“十”[4]42。“十日有五奇五偶”，是說一旬十天中有五日為單日，五日為雙日，意思明白無疑。阮刻本，紹熙本亦均為十，殘卷不誤，嘉業(yè)堂本篡改致誤。

（2）頁6b，鄭注《周禮》 云，“筮兇則止不卜”，所以《洪范》有“筮逆龜從”者，崔靈恩云“凡卜筮，天子皆用三代蓍龜，若三筮并兇，則止而不卜。鄭云：‘若一吉一兇，雖筮逆猶得卜之也，則《洪范》所云者是也。”

按：“鄭云”，殘卷作“鄭所云者是也”[4]45?！班嵥普呤且病迸c后文“《洪范》所云者是也”相對應(yīng)，實(shí)則二者是崔靈恩對前文“鄭注《周禮》”之語和《洪范》中“筮逆龜從”之語的解說。阮刻本和紹熙本亦作“鄭云”，顯然有誤，殘卷本可以起到訂誤的作用，卻因嘉業(yè)堂本的篡改而埋沒。

（3）頁8a，卜人即席，西而命龜，云“假爾泰筮有常”，三也。

按：“西而命龜”之“而”，殘卷作“面”[4]47。后文一云“即席，西面坐，命龜”，又云“即席西面，命龜”，可知應(yīng)以“面”為是。紹熙本亦作“面”，而阮刻本作“而”。殘卷本可用來佐證紹熙本，糾正阮刻本，嘉業(yè)堂本卻因篡改而與阮刻本同誤。

（4）頁8b-9a，注“大事卜，小事筮”，正義曰：此大事者，謂小事之中為大事，非《周禮》大貞、大封、及八事之等，故得用卜而已。

按：“得”，殘卷作“徒”[4]48?！抖Y記正義》“凡卜筮日者”條云：“凡卜筮，天子諸侯若大事則卜筮并用”。但注文卻只說“大事卜”，沒有提到“筮”，《禮記正義》對此進(jìn)行解釋，認(rèn)為這里的大事，是指小事中的大事，并非《周禮》中“大貞、大封、八事”等一類需“卜筮并用”的大事。所以，“用卜”前為表示“只”意的“徒”字，顯然比“得”字合適。而且，只有“徒”才能和后文的“而已”相合。阮刻本、紹熙本此處也為“得”字，應(yīng)為訛誤，這一訛誤本來可以據(jù)殘卷得到校正，嘉業(yè)堂本卻誤導(dǎo)人們，使得人們認(rèn)為殘卷此處也是“得”字。

（5）頁10a，何休云：“運(yùn)，轉(zhuǎn)也。以卜春三正，不吉，故復(fù)轉(zhuǎn)卜夏夏三月，周五月，得一吉，故五月月郊。”

按：“夏夏三月”，殘卷作“夏三月”?！暗靡患?，殘卷作“得二吉”。“五月月郊”，殘卷作“五月郊”[4]48。此處引用《春秋公羊傳》 定公十五年何休注原文，查原文正作“夏三月”“得二吉”“五月郊”[5]，殘卷不誤，而嘉業(yè)堂本篡改致誤。尤為重要的是，“得二吉”，紹熙本、阮刻本均作“得一吉”，亟待殘卷以糾正，卻因嘉業(yè)堂本篡改原文而不能。

（6）頁14a，至于大門者，君至外門，謂車行至外門時也。

按：“君至外門”，殘卷作“大門，君最外門也”[4]51。阮刻本與嘉業(yè)堂本同，紹熙本作“至于大門者，君最外門，謂車行至外門時?！盵6]“至”有“最”意，但同時也有到達(dá)的意思。從殘卷和紹熙本，不難看出，這里要表達(dá)的是“大門，是國君住所最外面的一道門”的意思。但是紹熙本相比于殘卷簡省了“大門”二者，阮刻本不僅省略“大門”二字，且又易“最”為“至”，遂生歧義。這一歧義本可依靠殘卷得到澄清，但嘉業(yè)堂本篡“最”為“至”后，反讓人懷疑紹熙本之“最”當(dāng)是“至”之訛?？梢?，嘉業(yè)堂本篡改原文，可能帶來顛倒黑白，淆亂是非之惡果。

（7）頁14b-15a，不然則自下而拘之者。不然，不降等者，既敵不受，而仆者必授，則主人當(dāng)卻手下自拘取之。

按：“則主人當(dāng)卻手下自拘取之”，殘卷作“則主人當(dāng)卻手從仆手下自拘取之”[4]52，阮刻本、紹熙本均與殘卷同。嘉業(yè)堂本因前一手字脫“從仆手”三字，致文意不通。

（8）頁16a，入國不馳者，國中人多，若馳車則害人，故不馳。

按：“入國不馳者”下，殘卷有“馳，車馳”[4]53三字。阮刻本、紹熙本均無，或為脫漏。殘卷本可作?？敝茫?jīng)嘉業(yè)堂本刪改，?？敝靡嚯S之喪失。

（9）頁16b-17a，為其拜而蓌拜者，解所以不拜。蓌，挫也。戎容暨暨，著甲而屈拜，則坐損其戎威之容也。

按：“坐損”，殘卷作“挫損”[4]54。前文云“蓌，挫也”，可知應(yīng)以挫為是。紹熙本正作“挫”，阮刻本作“坐”。此與第3例情況相同，殘卷本可用來佐證紹熙本，糾正阮刻本，嘉業(yè)堂本卻因篡改原文而與阮刻本同誤。

（10）頁18a-b，正義曰：《隱義》曰：“獵車之形，今之鉤車是也。”

按：“鉤車”，殘卷作“駒輿”[4]56。阮刻本與紹熙本亦作“鉤車”。殘卷作“駒輿”，不似筆誤，或者其所據(jù)以鈔寫的底本如是。此處異文可作?？敝?，而嘉業(yè)堂本篡改之后，消磨了異文痕跡，使之更難以被發(fā)現(xiàn)。

3 嘉業(yè)堂本?？庇浶６痪z漏頗甚

從上文所舉諸例已不難察覺，凡嘉業(yè)堂本篡改底本之文，多與阮刻相同，可知其篡改底本之據(jù)，即為阮刻（或同系統(tǒng)之本）。嘉業(yè)堂本?？庇浻种饕匀羁虨閷πＶ罁?jù)，其已改之處自然無從發(fā)現(xiàn)，即以改后之嘉業(yè)堂本與阮刻校對，其?？庇浻谌羁桃辔粗覍?shí)，漏校異文處俯仰皆是。其首頁即漏校阮刻異文11條。

（1）頁1a（嘉業(yè)堂本卷一，下同），“某在斯，是言在也”。

按：阮刻本“某在斯”前有“又云”二字[7]1251。

（2）頁1a，“若魏萬多也”。

按：萬，阮本作：曼[7]1251。

（3）頁1a，“文武時賢臣”。

按：阮刻本無“時”字[7]1251。

（4）頁1a，“公羊之說非”。

按：阮刻本句末有“也”字[7]1251。

（5）頁1a，“逯事父母，則諱王父母”。

按：阮刻本作：逮事王父母者[7]1251。

（6）頁1a，“既已經(jīng)不言”。

按：經(jīng)，阮刻本作：終[7]1251。

（7）頁1a，“父母亡而己言”。

按：阮刻本作：若父母已亡而己言[7]1251。

（8）頁1a，“便心瞿憶夕”。

按：阮刻本作：便心瞿憶父母[7]1251。

（9）頁1a-b，“故不諱祖父母也”。

按：阮刻本無“也”字[7]1251。

（10）頁1b，“謂王父母之恩”。

按：謂，阮刻本作：諱[7]1251。

（11）頁1b，“則《士喪祀》 一廟是也”。

按：士喪祀，阮刻本作：既夕禮[7]1251。

第2頁又漏校13條，其余諸頁可想而知。此外，漏校之余，尚有錯訛。如第2頁“若于宮外則不為諱也”條，嘉業(yè)堂本?？庇浽疲骸叭畋緹o‘則字?！苯窨既羁?，實(shí)有“則”而無“為”。則嘉業(yè)堂之校記既篡底本，又違校本，已毋庸贅辭。其改篡之巨，一使自身喪失可靠價值，二使底本?？眱r值無以顯現(xiàn)。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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