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雪

楊平位

春花秋月稱作賞，夏云冬雪叫做觀。

賞與觀還是有區(qū)別的，賞顯得有些局促，而觀就開闊多了。觀有洋洋灑灑蔚為大觀的感覺。觀雪對我來講興趣極大，可能與寫書法有關(guān)，下雪時總能寫出感覺不錯的作品。

前年冬天北京一百多天無降水記錄，去年亦如此，冬天沒有冬天的感覺，燥冽的冬日灰樸樸的，在這樣的冬日里，缺少滋潤的城市總顯得那么清瘦。在北方觀冬雪，有一種優(yōu)越感，時時回憶雪中的一些情趣，雪不僅有情思，還有回味，它能豐富人的記憶，拉長記憶的延伸，把曾經(jīng)的悅愉與往事串連起來。沒有雪的冬天回憶下雪也是頗有趣味的。

今年的春節(jié)我沒有匯入春運的人流，沒有打算外出遠(yuǎn)游，我要等等，等等北京的雪能不能下下來，沒有別的，只為觀雪。過年期間，揮毫寫了一些雪詞雪詩的書法條幅。然而，干澀的宣紙與沒有襯景的雪意相融，作品總顯得不夠飽滿，缺少些韻味。往些年冬日里只要下雪了，我總會到雪地里弄些雪滲入墨汁揮毫潑墨，似乎能增添幾絲悠遠(yuǎn)與暢想，情調(diào)與舒懷。雪對一個書法家還是非常重要的，至少我認(rèn)為很重要。筆墨在宣紙上洇不開，很能與詩意連接，與祥意結(jié)緣，與文意相通，與樂同共鳴。墨韻散發(fā)能帶來聯(lián)想暢想與隨想。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藝術(shù)，人與五花八門若是缺少了散發(fā)，人也就缺少了精神世界，或者說精神世界缺少空間感。

雪是等來的！盼來的！想念來的！

初二的早晨去一個廟會的路上，看到飄起雪花，心情已經(jīng)很愉快了，再看天色東方微紅，街上行人說下不起來了。不多時，果然停住了。等雪的心情很復(fù)雜，然而總算又等來陰沉沉的天空，忽視了開年上班是推銷是問候的信息，忽視了匆匆返程回到小區(qū)的人群，忽視了在街區(qū)林木中鳥聲的啼叫，站在窗前就那么望著天空，想念著有飛雪來臨的天空。

人們把雨前的雨稱作掉點子，總會驚奇地說一聲，哦，下雪啰。或下意識地捂捂臉，遮遮頭，好像雨點子要砸著人似的。然而，雪前雪則很有意思，人們總會用臉用手去親近它，特意去感覺那絲清涼。雪前雪總會伴著微風(fēng)或稍大點的風(fēng)，遠(yuǎn)處看它會飄飄忽忽的，顯得很輕快，但不張揚，很活潑，但不輕浮，很歡快而很隨意。它們不是直接飄落，有的故意在空中停頓，或升騰，或結(jié)伴，或舞蹈，或轉(zhuǎn)著圈與人逗樂，然后又遠(yuǎn)遠(yuǎn)飄走?！伴e著兒童捉柳花”，頑皮孩童還會追趕雪花，試圖想捉住一朵小精靈，捉住后小精靈又會與孩童捉起迷藏。柳花畢竟不同于雪花，人們之所以稱飄雪為雪花，是因為它有花的形態(tài)，有花的靈性，有花的飄逸。

雪前雪不是直接落地的，掉落地上它們又會彈起重新飄飛，無論是落在樹木上，樓宇間，還是大地上，好像它們在天空中玩的不夠盡興，還要在大地上嬉戲一番。雪花是天地之花，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雪花總能飛到。它能滋潤萬物，撫慰心靈，喚起純真，蕩滌虛浮。還未醒過神來，一場大雪就下起來了。

下雪的層次很分明，雪有向下俯沖的感覺，風(fēng)勢卷著雪花，雪花失去了翻卷與跳躍后便密集起來了，但還是能看見連片的涌動，就像河水中翻卷著的浪花，浪花很快被河水卷走，又翻起新的浪花。這時天地變得渾茫，樹木，樓宇，飛鳥，行人都被雪霧籠罩，天空是白的，大地是白的，大地像一張素凈的宣紙，活動的生物就是宣紙上的小墨點，一個小女孩奮力地沖到雪地里，在雪地上書寫她熟悉的文字。小女孩跺著腳跑向了遠(yuǎn)處，在雪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渺小的……

沱子雪應(yīng)該是下雪的高潮，天空中雪片相互擠壓，這是下雪中難得的節(jié)奏。雪的節(jié)奏是前松后緊的，有承傳轉(zhuǎn)合，暫行的間隙看似留白，實際是為下一陣子鋪墊。沱子雪白天看起來很有意味，一團一團連成一片往下砸，緊湊得密不透風(fēng)，是天空濕潤的水氣讓雪花抱成小團，也是因為雪量的增大，看這樣的雪景很痛快，有些眼花繚亂目不遐接，它阻隔了遠(yuǎn)眺的視線，像是舞臺換場的啟幕，一陣沱子雪后樹木就變成了雪樹，雪松雪竹別有風(fēng)姿，雪原中呈現(xiàn)了另外一番景致，好似童話世界。雪的節(jié)奏憑添了雪景的節(jié)奏，讓雪景有了抑揚頓挫，濃淡遠(yuǎn)清。遠(yuǎn)遠(yuǎn)望去，樓宇朦朧了，樹木朦朧了，街景朦朧了，深遠(yuǎn)感高遠(yuǎn)感浮現(xiàn)眼前，白白的天空讓熟識的環(huán)境進入魔幻。一切又變得陌生，大自然的神來之筆如此神奇，令人嘆為觀止。

雪勢的減弱與雪前形成呼應(yīng)，似乎是對應(yīng)的。人們似乎被雪景陶醉而愉情，或許被融融的白雪包裹而沉思；或許被冰雪世界浸潤而暢想。一場雪注定也是會謝幕的。降雪時間的長短與天空的云層厚度緊密相關(guān)，濕度溫度與降雪條件十分充足，一場雪才可能降下來，可見雪之珍貴。人們喜看天下雪，而不知雪更迷人。白雪世界或許會帶給人們很多的思考與啟示。

一陣雪將雪花吹向東面，雪流就歡快地向東飛舞。一陣風(fēng)將雪花吹向西面，雪流就歡快地向西飄飛。幾陣子降雪之后，雪花就一點點地撒落。這種飛舞不像下雪前的輕盈飄逸，顯得有些沉重，仿佛是輕語，也仿佛是告誡，告誡人們，人類的活動與它們到來是密切相關(guān)的，熱氣排放一定會阻擋它們的腳步，雪的身影是緊跟著人的身影的。

雪住風(fēng)停之后，大街上公園里的孩子們，年輕人玩起堆雪人滾雪球，孩子們洋溢在歡樂中。臉色紅樸樸的，豐富著它們的童年世界。成人們一掃往日灰樸樸的膚色，被雪氣滋潤活泛起來。畢竟積雪的厚度不夠深，堆起的雪人很小很小，一位老奶奶站在雪地歡快地看著一群孩子堆著雪人，她從遠(yuǎn)處一捧一捧地端著雪往人身上添加，一個小孩望著她說，老奶奶經(jīng)常堆雪人嗎？她說，我們那里的雪人能堆成真人那么高。小孩驚奇地望著她?！坝醒o詩俗了人”，真是雪韻無盡?。∥姨峁P記錄2019年正月初八這場姍姍來遲的春雪，這場令人難忘的觀雪。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