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況晗 繪圖況晗
灰色的胡同多年來都是我畫畫不變的主題。它裝滿了北京城的歷史和文化,也裝滿了我這個異鄉(xiāng)人對于故鄉(xiāng)和親人的思念。我喜愛它,日日畫它,亦畫不夠它。
我的家鄉(xiāng)在贛中山區(qū),二十多年前,我別離故土和親人來到北京后,思鄉(xiāng)的情愫便時時縈繞在心頭。幸而胡同是那么親切和寬厚,用她充滿溫情的懷抱接納了我。
大學畢業(yè)后,我住在單位分配的一間位于胡同深處的小平房里。近水樓臺先得月,胡同理所當然地成為我畫中的主角。最初,我畫自家的門窗、院子,后來開始畫家門外長長的胡同,且越畫越有興致,一發(fā)不可收。從水彩畫、油畫到鉛筆畫,二十多年過去了,我畫遍了北京的大小胡同。我也從一個小伙子變成了如今的小老頭兒。
仍記得我第一次走進胡同時,恍然走進了故鄉(xiāng)的小巷。那狹窄而略顯雜亂的街道散發(fā)著滿滿的生活氣息,熟悉又陌生。只不過故鄉(xiāng)小巷的墻縫里長滿了南方特有的青苔,而胡同的墻縫里塞滿了北方特有的塵沙。
胡同里的人大大咧咧,熱情地能把你融化。在這里住久了,也就有了家的感覺。胡同里的大媽們像母親一樣,常常對我噓寒問暖;大爺們像父親一樣,時不時詢問我的工作情況,鼓勵我好學上進。下雨時,他們會幫我收衣物;工作忙時,會幫我買菜;哪家做了好吃的,都想著給我端一碗……
每當看見大爺養(yǎng)花弄草、打掃庭院時,我就想起父親在院子里忙著喂豬喂雞的身影;看到胡同里隨處晾曬的干菜,就想起母親頭頂烈日為我曬的南瓜干、豆角干和梅干菜;每當四合院里的石榴變紅時,就想起父母在這個時節(jié)總是彎著腰在田里割水稻;每當聽到在呼嘯的冷風中夾雜的叫賣聲時,就不由得想起當年父親帶我走街串巷賣柴和賣菜時的情景……
這些疊加著故鄉(xiāng)回憶的畫面都成為我畫筆中的北京胡同故事。在大雪天里艱難騎著三輪車前行的老漢就是我那操勞一生的父親;站在大門口叮嚀孩子的婦女就是我那慈愛的母親;在大槐樹下玩鬧的孩童就是童年里的我和伙伴們……在北京胡同里生活多年,我一點也不覺得故鄉(xiāng)遙遠。隨著時光流逝,北京自然而然地成為我的第二故鄉(xiāng)。
這些年,我背著畫板,走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胡同。北京的每一條胡同都是一部生活的史詩,述說著動人的故事。我喜歡胡同,喜歡那質樸的四合院和斑駁滄桑的老墻,像年輪一樣銘刻著胡同的歷史,如今也銘記了我數十年生活的印記。我喜歡胡同里的牌坊、影壁、門樓、石墩,無一不是精妙的藝術品,讓我驚嘆不已。我喜歡胡同里的大槐樹,春天枝繁葉茂,夏天蔭蔽四周,秋天一片金黃,冬天雪花一樹。
我喜歡用寬線條鉛筆畫灰色的胡同。黑、白、灰色從筆尖流淌出來,帶著純粹、雅致、靜謐、高潔的獨特魅力,與古老質樸的胡同是那么契合。在我眼里,鉛筆畫是“最貞藝術”,它表現的意境與效果有時是其他繪畫種類無法比擬的。
二十多年來,我見證了北京胡同的美,也見證了它們的消逝。我時常有一種緊迫感和一種責任感,因為很多胡同今天不畫下來,也許明天就沒有了。一聽說哪兒的胡同又被拆了,而我沒能畫下來,或者連資料都未能收集,我心中便會自責不安。
多年來,我一直傾盡全力畫胡同,執(zhí)著地記錄著在城市變遷中的胡同生活,用鉛筆為這些古老街道在紙上重構安身之所。而這一切都源于我對胡同的真實愛戀,也源于我對繪畫藝術的不懈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