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麗姬婭》看十九世紀女性形象

張秋辰

摘? 要：愛倫·坡是美國著名的詩人和作家，《麗姬婭》是其眾多名篇中的一篇。許多評論家將這篇小說歸結(jié)為坡的著名的“美人之死”的美學(xué)小說，而忽略了文本背后的時代意義。本文以《麗姬婭》為研究對象，研究了其中兩位女性——麗姬婭與羅維娜，進而分析出19世紀女性的生存狀況。

關(guān)鍵詞：愛倫·坡;《麗姬婭》;女性形象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2--02

愛倫·坡是美國著名的詩人和作家，一生創(chuàng)作了70多篇小說及50余首詩歌。其生前文壇幾經(jīng)起落，死后也是備受爭議，但現(xiàn)今文學(xué)界已經(jīng)肯定了坡的文壇地位。不可否認的是愛倫·坡在文學(xué)方面的創(chuàng)作天賦不負他的盛名。

《麗姬婭》是愛倫·坡于1838年創(chuàng)作的一篇女性主題小說，小說的名字取自女主人公麗姬婭，這是一名有著超常美貌及學(xué)識的女子，其人與故事中另一名女性羅維娜形成鮮明的對比。前者自主自強，無論學(xué)識還是家世都遠超文中的丈夫“我”;后者則是典型的19世紀女性，宛如菟絲子依附于他人。

故事開篇用了大量筆墨來描述麗姬婭的美貌與智慧。麗姬婭“身段頎長”“端莊”“安詳”，肌膚如“象牙般純凈”，秀發(fā)“烏黑濃亮”。最為讓“我”魂牽夢縈的就是她的眼睛，“那雙眼睛的顏色是純?nèi)坏臑鹾凇保拔摇痹谀请p眼睛里發(fā)現(xiàn)了與她的絕色容貌一樣的“異點”。麗姬婭的學(xué)識也讓我折服，“天底下那兒又有男人能成功地研究包括倫理學(xué)、物理學(xué)和數(shù)學(xué)在內(nèi)的所有學(xué)問？”“我”也因此“充分地意識到她對我擁有至高無上的支配權(quán)”[1]。然而，麗姬婭卻因為不知名的病情憾然離世，獨留“我”在世間痛不欲生。在度過了一段悲傷的時日之后，“我”又迎娶了麗姬婭的替身——羅維娜，并將婚房安排在了一個帶有哥特色彩的修道院中。在婚后的生活中，羅維娜得了不知名的怪病，并且病情一天天惡化。故事最后，在羅維娜的靈床前，“我”看見了麗姬婭借羅維娜的尸體死而復(fù)生。

在愛倫·坡看來，“美女之死”是“最具詩意的”主題之一，“這主題如果由悼念亡者的戀人口中說出是再恰當不過的了”[2]。自《麗姬婭》問世以來，許多評論家就簡單地停在文本的表面，將這部短篇小說看做普通的愛情故事。比如在勞倫斯看來，“《麗姬婭》是坡的愛情小說，而它愈是古怪愈能說明這個故事寫的就是坡自己”[3]，這有礙于對文本進行深層解讀。然而，“偉大的文學(xué)作品會讓人感到陌生的熟悉”[4]，在小說《麗姬婭》背后隱藏著19世紀的女性形象，這是值得我們思考和探究的。

不同的批評家，對于麗姬婭的存在有著不同看法。Stovall指出“麗姬婭是坡完美女性的化身，但是其已經(jīng)不是坡所期望的女性形象”[5]。Terrence Matheson認為“我”受制于失去麗姬婭，失去“我”的崇拜者，失去了“我”獲取自尊的來源，失去了鐘愛“我”的人[6]。

19世紀對于女性基本品質(zhì)的定義是“虔誠、純潔、順從，歸屬家庭”[7]，在當時人們對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相夫教子抱以重望，但麗姬婭與坡在其他篇目中描寫的女性有很大不同，麗姬婭擁有自己的發(fā)言權(quán)，她自己寫詩，并且讓“我”也背誦她的話。麗姬婭對“我”的掌控就如媽媽對孩子的一樣，并且麗姬婭本身的性別也是“我”焦慮的來源，作為性別侵略者，麗姬婭篡奪了男性特權(quán)。一方面，麗姬婭的學(xué)識力壓“我”一等，“我”只有在她的帶領(lǐng)下才能暢游神秘的知識領(lǐng)域;另一方面，麗姬婭有著遠超常人的意志力，在文章最后，麗姬婭憑借驚人的意志力在羅維娜身上復(fù)活。

對于這樣一個麗姬婭，在19世紀的美國是極為罕見的。Feldman在Escape from the Dolls House 中指出，在那個年代女性的教育目標是十分明確的，“成為聽話的女兒、忠貞的妻子以及細心周到的母親，成為明智的伴侶和慈愛的朋友，毫無疑義是女性職責(zé)的主要目標”[8]。并且對于19世紀的女性來說，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也微乎其微，父權(quán)文化在各個方面都不遺余力地打擊女性學(xué)習(xí)的積極性。因此，在這樣一個背景下，有著超常學(xué)識的麗姬婭無疑是個異類?！拔摇彪m然在麗姬婭生前表現(xiàn)出對她的種種愛戀及依賴，在麗姬婭死后也表現(xiàn)出無比的悲痛，但是麗姬婭身為“我”鐘愛的妻子，“我”卻從來不知她的姓氏，關(guān)于她的家庭“我”也知之甚少。麗姬婭生的明眸善睞，而“我”對她的眼睛也是觀察的細致入微。相對于常人而言，敘述者“我”的觀察卻更像是將麗姬婭物化了一樣，將其眼睛從整體拆開來看，將其單獨視為可以言語的物體?！拔摇睆柠惣I眼中實質(zhì)上看到的是男性的思想與感受，因為文章通篇未曾敘述麗姬婭的所思所想，種種描繪均是建立在“我”的觀察和想法中。

除此之外，雖然麗姬婭的學(xué)識家世遠超于“我”，雖然表面上看來這樣一個在家庭中有著充足話語權(quán)的妻子在方方面面都掌控著丈夫的生活，但不可忽略的是“我”對麗姬婭的愛不像是丈夫?qū)ζ拮拥膼?，卻更像是一種崇拜。Johanyak在《坡的女性觀：成功或悲劇》中指控“我”才是害麗姬婭死亡的兇手，因為“19世紀的麗姬婭，由于其學(xué)識和成就，是沒有一席合法之位的”[9]。

相對于麗姬婭而言，羅維娜才是一位格外“正?！钡?9世紀女性。羅維娜的人生經(jīng)由視財如命的父母操控，與將婚房布置得如同靈堂般的“我”成婚?！拔摇币驗榫拺邀惣I將布置的光怪陸離的修道院作為居住場所，羅維娜自然也順從地與我同住。而就在這樣一座宅邸中，“我”的喜怒無常和特意布置得如同鬼魂時常出現(xiàn)的住處使得羅維娜胡思亂想，形容憔悴，漸漸染病，幾經(jīng)起落，病的一發(fā)不可收拾起來。羅維娜的死與“我”有著重大干系。除了受到種種幻想的折磨，文中暗示羅維娜所喝的紅酒中似乎也被“我”偷偷加了某種物質(zhì)。聯(lián)系到羅維娜喝紅酒時我的所思所想，以及喝完紅酒之后其病情迅速惡化，可以料想，這種物質(zhì)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毒藥，因此也可以推斷出“我”謀殺了羅維娜。

有許多批評家將《麗姬婭》視為簡單的哥特小說，作品中充滿了超自然的場景，比如麗姬婭的死而復(fù)生。然而這只是坡留給我們的一種表象，《麗姬婭》還可以以另一種方式解讀。由于麗姬婭學(xué)識遠超于“我”，在婚姻伊始，“我”還能享受般地任由麗姬婭掌控，在其帶領(lǐng)下暢游知識的海洋。而之后仿佛是有預(yù)兆似的，麗姬婭突然生病。有不少學(xué)者認為麗姬婭的病與“我”是有很大干系的。長久受制于女性，對于19世紀的男性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無論女性如何富有學(xué)識，她依然只是妻子、女兒、朋友，而不僅僅是她自己。“我”因為久受控制，而后萌生恨意，最后害死了麗姬婭是很有依據(jù)的一件事。大概有三個細節(jié)，可以支撐這一推斷。首先，“我”對于麗姬婭的了解遠遠不及正常丈夫?qū)τ谄拮拥牧私猓拔摇睂Ⅺ惣I拆分成眼睛，頭發(fā)等各個部分來看，而不是視其為一個完整的人。并且“我”對于麗姬婭的愛有著一種物化的現(xiàn)象，我喜愛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崇拜她的學(xué)識。其次，在麗姬婭死后，盡管“我”悲痛欲絕，但還是娶了羅維娜作為麗姬婭的替身。但是婚后，“我”將婚房布置得如同靈堂一般，造成種種恐怖的幻想折磨羅維娜，并且文中特意寫出了“我”目視羅維娜喝下了混有不明物體的紅酒，而之后羅維娜便病的一發(fā)不可收拾。因此，羅維娜的死與“我”脫不了干系，所以可以聯(lián)想到麗姬婭的死也可能是由“我”一力促成的。最后，不管是在鴉片的作用下，“我”出現(xiàn)了幻覺，認為麗姬婭在羅維娜的尸體上復(fù)活了也好，還是麗姬婭由于強大意志的驅(qū)使而復(fù)活，“我”在見到麗姬婭種種復(fù)活跡象之后，感到的并非驚喜，而是深深的恐懼。然而在“我”的敘述中，“我”對麗姬婭的愛無以復(fù)加，在她死后悲痛欲絕。由常理推斷，假如真的是思念亡妻的丈夫，看到復(fù)活后驚喜應(yīng)該是常態(tài)，恐懼則為反常。這便不由得不引人聯(lián)想到種種“我”害死麗姬婭的細節(jié)。

不同于對麗姬婭的尚存疑問的愛，“我”對羅維娜從來未存善念。在迎娶羅維娜之時，“我”就表示過是將其視為麗姬婭的替身看待的。并且“我”一意孤行地創(chuàng)造出光怪陸離的景象以此來折磨羅維娜。最后，由文中暗示可知，“我”還一力策劃了謀害羅維娜。

在19世紀家庭生活中，男性對女性有著絕對的掌控權(quán)，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便是她們生活的常態(tài)。羅維娜代表的一批女性，婚姻受家中父母掌控，婚后盡管受“我”折磨，卻毫無反抗之力，最終凄慘離世。然而受19世紀女權(quán)主義運動的影響，女性的地位較之過去幾百年中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在金莉教授的《十九世紀美國女性高等教育的發(fā)展軌跡及性別定位》[10]中可以發(fā)現(xiàn)，19世紀的美國經(jīng)濟文化迅猛發(fā)展，盡管還是受到男性壓迫，但是女性受教育的普及程度及受教育的程度均在不斷發(fā)展。盡管并未普及女性高等教育，但是其已成雛形。并且雖然那些幸運地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女性仍然回歸了家庭，但在19世紀末及下一世紀，大批婦女進入了政界、商界、法律界等以前她們無力觸及的領(lǐng)域?？梢姳M管19世紀女性仍然遭受壓迫，但是如坡一般的知識分子仍然預(yù)見到女性是可以擁有超越男性的力量的，這對于19世紀女性形象的研究是很有啟發(fā)的。

參考文獻：

[1]愛倫·坡. 愛倫·坡集.，詩歌與故事[M].三聯(lián)書店， 1995：309-312.

[2]潞潞.準則與尺度——外國著名詩人文論[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25-28.

[3]勞倫斯，《勞倫斯論美國名著》[M].黑馬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70.

[4]Bloom，Harold. The Western Canon[M]. Riverhead Books，1994：2-4.

[5]Stovall， Floyd. “The Women of Poes Poems and Tales”，Texas Studies in English 5（1925）：202，208.

[6]Matheson J， Terrence.“The Multiple Murders in ‘Ligeia： A New Look at Poes Narrator”， Canadian Review of American Studies 13 （Winter 1982）：285.

[7]Welter， Brabara. Dimity Convictions： The American Woman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Athens： Ohio University Press， 1976：21.

[8]8.Saul D. Feldman， Escape from the Dolls House： Women in Graduate and Professional School Education. New York： Mcgraw-Hill， 1974：22.

[9]Johanyak， Debra. Poesian Feminism： Triumph or Tragedy [J].. College Language Association Journal. 1995，39（1）.

[10]金莉. 十九世紀美國女性高等教育的發(fā)展軌跡及性別定位[J]. 美國研究， 1999（4）：63-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