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鈺蓓
“三蘇墳”又稱“三蘇園”,位于平頂山市郟縣境內(nèi),因蘇軾、蘇轍、蘇洵父子三人安葬在此而得名。從郟縣出發(fā),沿通往洛陽的公路西行約20公里,向北一拐便進入到了“三蘇園”景區(qū)。
一代文章三父子
進入三蘇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高大的重檐牌坊,牌坊兩邊懸掛著黑底金字楹聯(lián):“一門三學士如天如日如月,四海五大家無左無右無前”。據(jù)《宋史·蘇洵傳》記載,“至和、嘉祐間,與其二子軾、轍皆至京師,翰林學士歐陽修上其所著書二十二篇,既出,士大夫爭傳之,一時學者競效蘇氏為文章?!备叨劝l(fā)達的北宋文壇竟然因為蘇氏父子文章的出現(xiàn),而產(chǎn)生“蘇體”式的文學風格。所以這個評價雖然崇高,確也公允,因為蘇氏父子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確實空前絕后,無可比擬。進入到園區(qū)之內(nèi),轉(zhuǎn)過身,抬頭看到牌坊正面中間上額是“氣高天下”,下額是“千秋敬仰”。匾額高懸,字大如斗,不禁又高山仰止,心生景仰。
三蘇園大門內(nèi)的西邊是一片名為“東坡湖”的水面。東坡湖由人工挖掘而成,因為蘇東坡的壽辰是66歲,所以這個水面被挖掘為66畝,以示紀念。東坡湖呈彎月形狀,湖邊種植著高高低低的綠色植物,在水多的時候,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綠樹倒影的氣象。湖邊的小路石子鋪地,彎彎曲曲,沿著小路逶迤前行,一路上都徜徉在滿目的綠色之中。
一路向北,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廣慶寺。寺院原建于北宋宋仁宗時期,因蘇東坡葬在此處,“寺因墳而大顯”,所以又被稱為蘇墳寺。寺院現(xiàn)存的建筑,大多重建于晚清時期,其風格依然保留了元代的特征。廣慶寺自南而北分別是山門、天王殿、大雄寶殿、鐘鼓樓、東西廂房等建筑,整體布局和普通寺院并沒有什么不同。廣慶寺的獨特之處是“寺祠合一”:寺院和為紀念蘇氏父子而修建的祠堂之間沒有隔離,合二為一體。
穿過兩重佛殿,便來到廣慶寺后面的三蘇祠。三蘇祠獨居于廣慶寺最后面的一個院落,院子里種植著郁郁蔥蔥的竹子,因為院子里少有游人,所以整個院子顯得清靜優(yōu)雅。三蘇祠殿是一個典型中國風格的房屋建筑。三間殿堂,灰瓦出檐,左右對稱。祠殿的門窗也都是傳統(tǒng)的木工制作,顏色灰黑,顯得相當?shù)墓排f。三蘇祠殿內(nèi)有蘇氏父子的彩色泥塑坐像,蘇洵居中,蘇軾、蘇轍左右分侍。國家文物局古建筑專家組組長羅哲文先生參觀過三蘇祠后曾評價說,保存如此完好的元代泥塑像在全國都極為罕見。
三蘇祠東邊大門外是東坡碑林。東坡碑林是一個由當代著名書法家書寫蘇東坡詩、詞、文為主要內(nèi)容的大型碑林。在東坡碑林里,一百位書法家用不同的筆法和字體,將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詞書寫一百遍,鑲嵌于長廊的墻壁上。各位書法家的字跡或隸或草,或楷或狂,在碑林里形成大江東去的磅礴場面。毛澤東書寫的蘇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詞,也被東坡碑林細心地收集過來,單獨鑲嵌在正對東坡碑林大門的一塊碑刻上。
他年夜雨獨傷神
舉步向東,拾階而上,在前面的廣場中間有一尊蘇東坡中年布衣雕像。雕像人物削瘦,面向西南,手握書卷,昂首而立。據(jù)說這尊雕像由河南大學美術(shù)系師生創(chuàng)作。不知道歷史上真實的蘇東坡就是什么樣子,但這個造型與我心目中的蘇東坡形象卻相差甚遠。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蘇、辛詞中之狂”時,曾講到這樣一個故事。相傳蘇軾官翰林學士時,曾問幕下士:“我詞何如柳七?”幕下士答曰:“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歲女郎,執(zhí)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guān)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蹦軐懗鲞@般豪放之詞的人,想必也應(yīng)是一位粗豪之人。因此,長久以來,在我心目中蘇軾一直是一個粗壯虬髯的豪客形象。而這尊雕像削瘦獨立,思鄉(xiāng)遠眺,不由得讓人生出多許愁苦之感。
青石板鋪就的神道兩邊,整齊地排列著石柱、石馬和石羊等雕像。神道向北不遠就是三蘇墳陵園。陵園門口矗立著幾顆華亭如蓋的古柏,在古柏掩映之下,硬山式的陵園門樓肅穆莊嚴。進入陵園大門,迎面而來的是一座花崗巖的石坊,坊額上書“青山玉瘞”四個大字。石坊的旁邊是著名現(xiàn)代詩人臧克家先生手書的“仰望東坡”碑刻。石坊的后面自東向西排列著蘇氏父子三人的墓冢。父親蘇洵的墓冢在中間位置,哥哥蘇軾的墓冢在東邊,弟弟蘇轍的墓冢在西邊。每座墓冢的前面均立有墓碑,放置有供案,供案前面鏤刻有梅花、鹿、松樹等圖案。在蘇洵墓冢前的供案香爐里,還殘留有香火的余燼。
在蘇氏父子三人中,最先安葬在三蘇墳的是蘇軾。蘇軾在此安葬之后,弟弟蘇轍不忍心兄長獨眠他鄉(xiāng),也將自己安葬在此地與兄作伴。父親蘇洵原葬于老家四川眉縣,元代至正十二年(1352年)郟縣縣尹楊允渭認為,蘇軾、蘇轍的學問都由其父教授,而父親和兄弟二人的墳塋墓相距數(shù)千里,魂魄往來不便,收拾蘇洵的衣冠安葬于此,于是此處墓冢遂有“三蘇墳”之稱。
蘇氏父子的墓冢并不是很大,再加上墓冢上秋草披覆,頗有幾分蕭瑟之氣。這就是讓人“千秋景仰”的蘇東坡的墓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時是抱著瞻仰的感情前來三蘇園的,在我想象之中,這么大的一個文豪,一代文章三父子的墓冢應(yīng)該氣象高大,而不應(yīng)像現(xiàn)在這樣平凡尋常。
對自己平生際遇,蘇東坡曾有過這樣的總結(jié),“心如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問汝一生功業(yè),黃州、惠州、詹州”。字句之中既有灑脫也有無奈,兩者互相糾葛,撕扯難分。其實不唯是蘇軾如此,這也是中國文人普遍的共同境遇。作為文人他們學而優(yōu)則仕,自然希望成為官員。官員要求的世故圓滑,而文人個性則大都是率性本真。因此,這就注定了中國文人要在矛盾中彷徨掙扎,也許這就是蘇軾的宿命,中國文人的宿命。
三蘇園內(nèi)的柏樹郁郁蒼蒼,午后的陽光透過書間的枝丫,斑駁地照在地上,輕風吹過,樹枝發(fā)出沙沙響聲。據(jù)導游介紹,“蘇墳夜雨”是郟縣的八景之首。每當秋夜,涼風輕起,三蘇墳內(nèi)好像下起瑟瑟的秋雨。小樓一夜聽春雨,可如果是秋雨呢?雖然會讓人遐想孤卷寒燈,但更會讓人生出安謐的空曠靜寂之感,讓人不羈的心靈在驚濤駭浪后平靜棲息。
此處青山可埋骨
“歸葬故里”是中國古代一個傳統(tǒng),對于蘇軾為何葬于郟縣,很多人都心存疑問,若不是親臨郟縣,相信很多人都不會將蘇東坡和郟縣聯(lián)系起來。檢閱蘇東坡文集,幾乎見不到任何提及汝州郟縣的地方。蘇東坡一生唯一一次和郟縣的交集,最后也被他拒絕,與其擦肩而過。據(jù)《蘇東坡年譜》記載,蘇東坡在被貶到海南后,曾被皇帝下令北遷至汝州任職,蘇東坡向皇帝報告說,自己在汝州“無屋可居,無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歸,饑寒之憂,近在朝夕”,請求皇帝讓他到常州居住,并最終在客死于常州。
蘇東坡對汝州的認知可能更多地來自于他的弟弟蘇轍。蘇轍在紹圣元年(公元1094年)曾在汝州擔任過兩個月的知州。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在起伏不定的仕宦生涯中,兄弟之間不斷通信,相互扶助。蘇東坡著名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詞,在序言開頭即申明: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蘇東坡和蘇轍兄弟二人雖然手足情深,但卻個性各異。蘇東坡豁達隨性,弟弟安穩(wěn)明靜。兄弟二人在宦海沉浮中攜手進退,弟弟一直是哥哥最可以依靠的屏障和肩膀。1079年“烏臺詩案”后,蘇軾被關(guān)入監(jiān)獄,以為自己死期將近,倉皇中寫下“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今世為兄弟,更結(jié)來生未了因”的詩句。悲憤之情,兄弟之義,溢于言表。
蘇東坡對汝州的印象遙遠而模糊,弟弟蘇轍對汝州的直觀且深刻。蘇轍任職汝州時,厭倦官場的爭斗與傾軋,登臨望嵩樓,有感于“東山幾何高,不為太室容。西山為我低,少室見諸峰”景象,認為汝州“可憐汝陽酒,味與上國同。游心四山外,寄適酒杯中”,是一個可以寄身的休憩之地??赡苁艿艿艿挠绊懀蕴K東坡在臨去世之前,給弟弟蘇轍寫信說:“即死,葬我于嵩山下,子為我銘?!卑炎约旱纳砗笾陆唤o交待給弟弟?!叭K墳”背靠嵩山,面對汝水,兩道坡嶺自北向南逶迤而下,景色宜人,卻聲名不顯。遠離紅塵紛擾,清靜寧謐,錯落于出世與入世之間,或許這就是詩人選擇此處作為自己歸葬之地的最終原因。
一路南下,步出園門,回首北望,三蘇園門口蘇氏父子三人的雕像屹然而立,雕像之后門樓、陵園與遠處的蓮花山峰一路鋪展開來。在三蘇園的南邊,汝河像巨大的臂展一樣縈回環(huán)抱。此情此景,突然讓我想起了三蘇園門口的那副對聯(lián):“玉振金聲北宋雄文三父子,嵩環(huán)汝抱中州勝跡一祠堂”。嵩山背靠,汝河環(huán)抱,這該是怎樣的一種溫暖和慰藉?對于漂泊的旅人,坎坷的詩人,這又該是怎樣的一個靈魂安放之所?
嵩岳魏巍,汝水依依。先生之魂可以安息!
(指導老師:曾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