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處嬌何限，情深妒意真”

【摘要】《絮閣》是《長生殿》中，也是昆曲中最為流行的折子戲之一。本文選用的是上昆《精華版·長生殿》中的《絮閣》一折，由其版本的演變形成進入語境，并試圖分析其音樂與劇情發(fā)展之間的關系以及全曲音樂的特征。由此出發(fā)，展開對《絮閣》中主腔的運用進行分析，進而貫通全文，發(fā)現(xiàn)《絮閣》中“戲”與“曲”之間的關系，從而總結《絮閣》常演不衰的原因。

【關鍵詞】《長生殿》;《絮閣》;主腔

【中圖分類號】J825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對于昆曲來說，有很豐富的優(yōu)秀劇目，但在眾多優(yōu)秀劇目當中最典型的，也是最為大眾所歡迎的劇目之一就是《長生殿》。

《絮閣》，是昆曲《長生殿》第十九折戲。劇中描繪的是楊貴妃因唐明皇暗招梅妃一事而向明皇大發(fā)醋意的情景。故事情節(jié)來來回回，一波三折，具有很強的戲劇性，也因此成為《長生殿》的保留曲目，常演不衰。

一、上昆《精華版·長生殿》的形成

《長生殿》可以說是上海昆劇團的看家戲。關于《長生殿》的版本，就上海昆劇團來說這樣一個劇目大概就有好幾個，為了能夠盡量多的將五十出戲反映出來，上昆團在2006～2007年間復排了《長生殿》，分為釵盒情定、霓裳羽衣、馬嵬驚變、月宮重圓四本共三十二折。并于2007年在上海蘭心大劇院進行公演，受到了廣大觀眾們的歡迎。蔡正仁①在錄制《復興論壇：精華之美·傳承之美》時說道：“有人跟我們提出來，說要看《長生殿》，要不就不看，一看就是四場戲，一天一場要看四天，我們曾經(jīng)想出一個辦法，一周除了禮拜一外，其他四天一天演一場，到禮拜六禮拜天演日夜場，這樣一個星期可以兩輪的演八場戲，確實有很多觀眾覺得看得很過癮，也很難得看到這樣一個完整的《長生殿》，但是也有人提出，希望能在一個晚上，看到一個盡量比較完整的長生殿，但是要求提出一個晚上。在這種情況下，經(jīng)過不斷地討論、研究，最終決定把一二三四本當中最精彩的場次集中起來，反映出整個《長生殿》的全貌，在這樣的要求下，經(jīng)過了討論、集體商量，然后排練，最后形成了號稱叫《精華版·長生殿》總共八場戲?！?/p>

精華版《長生殿》全劇分為《定情》《權哄》《絮閣》《進果》《密誓》《合圍》《驚變》《埋玉》八折。以李楊的愛情故事為主線，把安史之亂作為副線，一共組成了八場戲。

《絮閣》一出戲，是南北合套的楊、唐、高三人主演的“三腳撐”的一出戲。這出戲中，楊貴妃為劇中核心人物，其他演員輔之。戲中，雖然楊貴妃的戲分比較重，但是高力士和唐明皇兩個人物也非常重要，三個人之間的配合要恰當好處。所以這樣一種戲在傳統(tǒng)里面又叫作“三鼎戲”。

《絮閣》講述的是唐明皇寵愛楊貴妃之后，冷淡了梅妃。一夕，明皇偶招梅妃重敘舊情。然而楊貴妃打聽到唐明皇暗召梅妃宿于翠華西閣，大吃其醋，于是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帶著兩個宮女找上門去，此時梅妃已破壁而出（梅妃始終沒出場）。然而唐明皇就是裝模作樣，不承認，推辭說身體有恙，待楊玉環(huán)拿到梅妃遺留下的翠鈿、鳳舄后，便對唐明皇百般撒嬌，大發(fā)醋意。明皇見證據(jù)確鑿，真相揭穿，最后不得不承認趕緊認錯，并好言慰之，最終二人言歸于好，攜手回到芙蓉帳。

洪昇原著《絮閣》共包括十三支曲子，主要分為楊玉環(huán)主唱【醉花陰】全套北曲，唐明皇、高力士等主唱【畫眉序】全套南曲。劇中以唱一支北曲、一支南曲有序相隔，末尾則以一支【煞尾】結束。

為了加快全曲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縮短其演出時間，在上海昆劇團改排的精華版《長生殿》中，保留了以李楊愛情故事為主線的曲牌，刪去了洪昇原著中的【南畫眉序】丑扮高力士唱、【北喜遷鶯】旦唱以及【南鮑老催】老旦扮永新唱。

二、《絮閣》中的曲牌主腔運用

《絮閣》采用的是南北合套形式，由全套北【黃鐘·醉花陰】和全套南【黃鐘·畫眉序】組成。在這南北兩套曲中，分別出現(xiàn)了各自慣用的腔型，使得每折戲貫穿連接、密切聯(lián)系。

北【黃鐘·醉花陰】

【醉花陰】是全套首曲，具有一定引子性質(zhì)。全曲共有兩個特定腔型。腔型①原型由la、sol、fa、mi組成的級進下行音列：

譜例1：腔型①原型

到。

該腔型在全曲的貫穿包括此四音的移位、加花、變換節(jié)奏擴展時值等變體形式。腔型②原型由mi、la、sol、la組成：

譜例2：腔型②原型

只 ? 為

在全曲的貫穿基本以原型出現(xiàn)。因【醉花陰】在全套中帶有引子性質(zhì)，先將兩個腔型在引子里展現(xiàn)，定下音樂基調(diào)，隨后在全套各曲中屢屢出現(xiàn)，使得全套音樂得以協(xié)調(diào)一致。

【出對子】中使用的是【醉花陰】中的腔型②，沒有腔型①的出現(xiàn)，因為【出對子】為G宮加變宮六聲調(diào)式，沒有fa的出現(xiàn)，因此只用了腔型②。在【刮地風】中出現(xiàn)了腔型③由ra、do、si、la組成。

譜例3：腔型③原型

雖 ? 則 ? ? 是

這一主腔形式基本用于每一唱句的開頭，基本采用原型出現(xiàn)，用于句首，起到一種強調(diào)的作用。

主腔腔型在該曲中持續(xù)使用。但隨著表述內(nèi)容的變化，腔型也隨之作了較大的變化。如腔型①出現(xiàn)過如下幾種變化：它可以作為某旋律片段的一個部分（譜例：4）;也可以擴時加花（譜例5）;有時也可以移位（譜例6）;還可以變換節(jié)奏（譜例7）。

譜例4：旋律片段 ? ? ? ? ? ? ? ? ? ? ?譜例5：擴時加花

問 ? ? ? 問 ? 問， ? ? ? ? ?他 ?人 ? 抱，非 是 ?咱 衾 ? ? 稠

譜例6：移位（移高八度） ? ? ? ? ? ? ?譜例7：變換節(jié)奏

夜 ? ? ? ? ? ? ? 無 ? ? ? ? ? ? ? ? ?鳳 ? ? ? ? 枕 急

腔型②可作移位（譜例8）;也可以做擴展節(jié)奏時值（譜例9）。

譜例8：移位（移低八度） ? ? ? ? 譜例9：擴展節(jié)奏時值

何 ?用 ? ?綠 楊 牽 ? ? ? ? ? 免 ? ? ? ?免 免， ? ? ? ?免 ? 人

還有一點，腔型①與腔型②有時是相包含出現(xiàn)的，腔型①中包含著腔型②，或腔型②中也存在著腔型①。

譜例10：腔型①與腔型②相包含

君 ? ? ? ? ? ? ? ?王是 ? ? 我這 ? 庸 姿 劣

（二）南【黃鐘·畫眉序】

在傳統(tǒng)【畫眉序】套式的五個曲牌中，一般先后出現(xiàn)11種腔型。這些腔型互相之間的關系有的是異頭同尾;有的是換腰;還有是某一腔型的的伸尾、換尾或是展頭，都是派生關系。

在《絮閣》【畫眉序】中這11種腔型都有所出現(xiàn)，然而貫穿全曲的腔型只有3種。腔型④原型由do、ra、do、la四音組成，

譜例11：腔型④原型

只 為 ?政 勤

這一腔型貫穿全曲始終，從【畫眉序】折開始出現(xiàn)，一直持續(xù)到最后，這一腔型的變化手法主要是加花擴充和節(jié)奏性變換。這一腔型是【畫眉序】中最常出現(xiàn)的，【畫眉序】就是靠腔型④與其他曲牌起聯(lián)絡作用的。腔型⑤原型由do、re、mi、do四音組成的循環(huán)式的主腔類型。與腔型④一樣，多以變化形式出現(xiàn)，且多出現(xiàn)在句尾。

譜例12：腔型⑤原型

驚 ? ? ? ? ? ? ? ? ?覺。

除了這兩種腔型外，在南【滴滴金】中還出現(xiàn)了一種腔型——腔型⑥，由do、la、sol、la四音組成，

譜例13：腔型⑥原型

少。

這一腔型在前面【畫眉序】與【滴溜子】中并沒出現(xiàn)，但在后面幾個曲牌中均有出現(xiàn)，并且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多，因此，在這筆者也將其納入特定腔型中。

在《絮閣》這折戲中，共出現(xiàn)了六個特定腔型，其中包括類似引子性質(zhì)的腔型（腔型①、腔型④）始終貫穿全曲，還有其他腔型隨全套各曲牌旋律的發(fā)展，在適當?shù)膱龊显突蜃冃我辉僖?，貫穿于全套歌曲中，加強了各曲牌間內(nèi)在的聯(lián)系，使得整折戲連貫順暢。

三、《絮閣》中的戲劇與音樂

在我國傳統(tǒng)戲曲藝術中，戲是大千世界，曲乃半壁江山[1]?！堕L生殿》傳唱的折子戲，之所以成為昆曲的經(jīng)典，久演不衰，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長生殿》中戲與曲的結合。當演員通過生動的唱腔藝術來成功演唱這些唱段時，藝術作品就從原先腳本的平面文字狀態(tài)，變成現(xiàn)在由唱腔、表演形成的立體的藝術狀態(tài)?！堕L生殿》中一批優(yōu)秀的折子戲，因為有著一套又一套動聽的“曲牌體”唱腔音樂，而成為該劇的“靈魂”。那么這些“戲”與“曲”之間的關系是什么？是怎樣結合在一起的？又是怎樣才使得整部作品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音樂風格？

（一）主腔的貫穿

在《絮閣》這折戲中，無論是北【醉花陰】套還是南【畫眉序】套，都分別有一個主腔貫穿各套曲的始終。這兩個腔型都是在各套曲的首牌中就出現(xiàn)，先定下音樂基調(diào)，之后在全套各曲中屢屢出現(xiàn)，使全套音樂得以協(xié)調(diào)一致。在腔型的使用方面，隨著劇情的發(fā)展變化，腔型也隨之運用移位、節(jié)奏時值伸展、加花擴充、節(jié)奏型變換等手法進行變化。這些音調(diào)的出現(xiàn)，既延續(xù)了全曲的唱腔旋律特征，也奠定了各套樂曲的音樂風格。

（二）節(jié)奏的相悖

《絮閣》中，出現(xiàn)了戲劇節(jié)奏與音樂節(jié)奏相逆的情況，也就是說劇中人物所要表達的情緒與演唱出來的唱腔旋律相反。例如當楊貴妃得知唐明皇暗招梅妃后，那種心情是急切的、焦灼的，上場時心妒意惱，情緒應該是比較激動的，整個戲劇節(jié)奏應該是比較快的，然而所演唱的是首曲散板“一夜無眠亂秋攪”【醉花陰】曲牌，比較婉轉、纏綿;而見高力士追問情由時唱的三眼一板【喜遷鶯】的主曲非常有特點。第一句腔的落音是：低音“1”，接著以后的旋律，圍繞著這個音作了延綿不斷的延伸和發(fā)展，而腔的收束還是不斷地落在這個不穩(wěn)定的非合結音上。音調(diào)不高，沉吟徘徊，正合了楊氏欲惱而又不便發(fā)作之曲意[1]。這樣，整個戲劇節(jié)奏與音樂節(jié)奏又形成了對比。同樣，唐明皇所唱曲牌中也運用了這樣的方法。這一套南曲一眼一板曲牌，無論它的詞還是曲，節(jié)奏鮮明，唱來朗朗上口，非常符合唐明皇在后宮時對楊氏百般撫慰、寵愛有加的曲意。這樣處理，使得整折戲的戲劇性更加強烈。

（三）“借頭為尾”②的運用

洪昇在《長生殿》中的北曲創(chuàng)作極得元人真味。《絮閣》中的北曲的句格和字格，也是如此，字音發(fā)調(diào)，恰好地表現(xiàn)了人物的性格和情緒。在元曲中例有借頭為尾之法，此套中的北曲【醉花陰】和【喜遷鶯】就用了此法?！咀砘帯恳话銥榱涓瘢饲冒司?，其末二句原是【喜遷鶯】頭二句，而【喜遷鶯】則以四字六字二句起，全章只八句。為使楊玉環(huán)的情緒銜接，就用了靈活的借頭為尾之法，前后曲牌的樂句依然連貫。[2]

四、結語

在《長生殿·絮閣》一折南北合套中，句格、字格的運用可謂十分謹慎，洪昇填詞作曲很重視字音的去上、上去的搭配，例如：【鮑老催】“為何拋淚”首句首字必用去聲才能發(fā)調(diào)。在音律方面，結合劇情和角色感情而作靈活的變通，如一人可接唱南北曲，也可按場上經(jīng)驗用北曲南唱之法;對于南北合套的聯(lián)套舊例，也可根據(jù)需要置換曲牌，使曲牌的唱更符合角色當時的情緒。在節(jié)奏方面，采用戲劇節(jié)奏與音樂節(jié)奏相悖的方法，伴隨不同的情節(jié)與情境，時而婉轉悠揚，時而熱烈明快，造成豐富的聽感，此外，樂曲節(jié)奏亦與曲詞詞拍密切結合，以特定的節(jié)奏型烘托特定的氛圍。再加上主腔的貫穿運用，使得整折戲有情有趣，有著強烈的戲劇性。正因如此，《絮閣》才能作為《長生殿》中的常演劇目，經(jīng)久不衰。

洪昇的《長生殿》被后人視為昆曲傳奇的范例，無論文學描寫、結構排場、音律辭采等方面都達到了很高的水平。其曲詞的典雅清麗，是后來的一般劇目遠遠無法比較的。今天，即使不了解昆曲的人，翻看《長生殿》的劇本，也會因其中的綺麗和哀婉所傾倒。

注釋：

①蔡正仁（1941-），江蘇吳江人，上海昆劇團國家一級演員，上海昆劇團團長。1961年畢業(yè)于上海市戲曲學校，工小生。師承俞振飛和沈傳芷等昆曲名家，同時得到姜妙香、周傳瑛等指點。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上海市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上海市文聯(lián)委員、上海市藝術教育委員會顧問、上海市政協(xié)藝術團副團長、上海市昆劇聯(lián)誼會會長、上海昆劇團團長。獲第四屆中國戲劇梅花獎及第五屆上海戲劇白玉蘭表演藝術主角獎。曾出訪演出于美國、日本等國家和香港、臺灣地區(qū)并講課。代表作品：《長生殿》《太白醉寫》《牡丹亭》等。

②借頭為尾：將一曲牌的頭二句作為之前曲牌的末二句。

參考文獻

[1]顧兆琳.“昆曲唱腔的音樂特征——談全本《長生殿》的曲”[J].戲劇藝術（上海戲劇學院學報），2009（4）.

[2]李曉.《長生殿》南北合套的藝術[J].戲曲研究，2007（3）.

作者簡介：石乙婷（1991—），女，漢族，上海音樂學院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