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義新局 長征險途何去何從苦戰(zhàn)絕境 遵義古城擇人擇路迎來轉機

陳晉 李振

2016年10月21日，習近平同志在紀念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大會上指出：長征是“一次理想信念的偉大遠征”“一次檢驗真理的偉大遠征”“一次喚醒民眾的偉大遠征”“一次開創(chuàng)新局的偉大遠征”，“歷史是不斷向前的，要達到理想的彼岸，就要沿著我們確定的道路不斷前進。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長征路，每一代人都要走好自己的長征路。今天，我們這一代人的長征，就是要實現(xiàn)‘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p>

站在今天的長征路上，回望昨天的長征風煙，又是怎樣一番風景呢？

1934年11月27日，長征途中擔任前衛(wèi)任務的紅一軍團抵達界首渡口。

部隊迅速搶占了界首到腳山鋪一線30公里的渡河點，等待掩護中央縱隊渡過湘江。

湘江沿線，蔣介石已經(jīng)布下又一道嚴密的封鎖線。他電令桂軍白崇禧部、湘軍何鍵部在湘江正面阻擊，中央軍薛岳部、周渾元部尾追側擊，企圖將中央紅軍一舉消滅在瀟湘之間。

界首到腳山鋪，是湘江防線的唯一缺口。對中央紅軍來說，這個正在逐漸縮小的缺口，既是一條生命通道，也是一道必須闖過去的鬼門關。

兵貴神速，此刻，中央縱隊的腳步卻是萬分沉重。

戰(zhàn)斗已經(jīng)打響，每一分鐘拖延都意味著新的傷亡，但是百里之外的中央縱隊卻只能以每天20公里的速度緩慢行軍。幾十人才能抬得動的山炮，制造槍彈的機床，出版刊物的印刷機、成包成捆的圖書文件，整挑整挑的蘇區(qū)鈔票，絡繹于途，這樣行軍的方式就像是在搬家。

等中央縱隊到達湘江，已經(jīng)是12月1日了。此時，紅軍的阻擊線也被壓縮到了極限。最危險的時候，敵人甚至攻到了紅一軍團的指揮部。林彪、聶榮臻、左權紛紛拔出手槍，軍團指揮員瞬間變成了普通戰(zhàn)斗員。

生死關頭，靠紅一、三軍團在兩側硬頂，紅五軍團在后衛(wèi)硬堵，八、九軍團在側后護衛(wèi)，中央縱隊終于在12月1日中午渡過了湘江。這時的湘江江面，殷紅的鮮血，撕碎的文件，丟棄的書籍，散落的鈔票，涔涔流淌。更要命的是，在河東阻擊敵人的紅五軍團三十四師，再也沒有希望過江了。兩天兩夜的激戰(zhàn)，三十四師全部打光了，29歲的師長陳樹湘受傷被俘，在敵人面前，他毅然扯斷自己的腸子，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湘江一戰(zhàn)，紅軍傷亡過半，從長征出發(fā)時的86000余人，驟減至3萬多人。

黨中央的主要負責人博古萬念俱灰，下意識地拿槍在自己頭上亂比劃，幸虧身邊的聶榮臻眼疾手快，一把奪下了手槍。而真正指揮湘江之戰(zhàn)的，是一個叫李德的德國人。他畢業(yè)于蘇聯(lián)伏龍芝軍事學院，受共產(chǎn)國際派遣，來到中國，是博古最為信賴的洋顧問。李德在后來寫的《中國紀事》一書中，把湘江慘敗的責任推到別人頭上，為自己辯解說，盡管湘江之戰(zhàn)損失嚴重，但紅軍的戰(zhàn)斗素質提高了，部隊還是增強了。

事實上，紅軍將士對洋顧問李德的不滿和憤怒，早在中央蘇區(qū)第五次反“圍剿”戰(zhàn)爭時就已經(jīng)開始。前四次反“圍剿”，紅軍在毛澤東等人的正確指揮下，都取得了勝利。而在第五次反“圍剿”戰(zhàn)爭中，毛澤東被取消了對紅軍的指揮權。正是這個洋顧問教條主義的軍事指揮，讓紅軍丟掉了根據(jù)地。長征開始后，李德又奉行了“突圍中的逃跑主義”。湘江慘敗后，紅軍將士對他的不滿情緒達到了頂點。

下一步的仗怎么打？紅軍向何處去？一個個血寫的問號，叩問著紅軍將士的心。

此時，蔣介石已經(jīng)預判出紅軍北上湘西同紅二、六軍團會合的戰(zhàn)略意圖，在通往湘西的路上，又布下20萬重兵，對紅軍張網(wǎng)以待。

在中央領導層，被晾在一邊兩年多的中央政治局委員毛澤東，再也不能沉默了。他找到當時負有軍事指揮責任的周恩來，力陳“紅軍應該放棄原定計劃，改變戰(zhàn)略方向，立即轉向西邊到敵人力量薄弱的貴州去，一定不能再往北走了?！敝芏鱽斫邮芰怂囊庖?。和毛澤東在擔架上一起行軍的張聞天、王稼祥也支持毛澤東的主張。可是，博古和李德仍然堅持原定計劃不肯改變。

一路爭論，紅軍到達了湖南的通道縣城。在恭城書院，中革軍委開了緊急會議。李德首先開腔，但沒人接他的話。年輕的博古憋不住了，他說，這是我們的原定計劃，用不著改變吧？我們同賀龍、蕭克部隊會合后，放下行李再跟國民黨軍隊作戰(zhàn)嘛！

毛澤東毫不客氣，他再一次提出，按原定計劃北上，紅軍會陷入蔣介石早已部署好的包圍圈，有可能導致全軍覆沒。他建議，紅軍調轉方向進兵貴州，爭取變被動為主動。這是兩年來，毛澤東第一次在中央有了發(fā)言權，但被李德看作是對自己權威的一次重大挑戰(zhàn)。在《中國紀事》中，李德談到了毛澤東，說他很“粗暴”，還把通道會議稱為“飛行會議”。通道會議并沒有從根本上實行戰(zhàn)略方向的轉變，博古、李德仍堅持到湘西去。

12月18日，中央政治局會議在黎平縣城二郎坡胡家店鋪內召開。那天李德病倒了，沒有到會。博古帶著李德的意見，在會上堅持共產(chǎn)國際同意的方案不能改變。毛澤東則堅決主張改向黔北進軍，創(chuàng)建以遵義為中心的川黔邊根據(jù)地。毛澤東的意見得到會議的認可。會后，周恩來把會議決議的譯文給李德送去，李德看后大發(fā)雷霆，用英語同周恩來吵了起來。一向溫文爾雅的周恩來怒不可遏，前所未有地拍了桌子，連桌上的馬燈都被震滅了。

黎平會議后，紅軍往遵義方向出發(fā)了。12月26日，毛澤東在一個叫黃平的地方度過了他的42歲生日。這時，王稼祥和張聞天也來到了黃平。在一片橘林中休息的時候，王稼祥提到，紅軍下一步怎么辦？博古、李德這樣搞下去，能行嗎？張聞天說，不行啊！我考慮再三，還是要老毛出來！他打仗有辦法，比李德強多了！王稼祥立即表示贊同，還說，看來只有請老毛出山，才能挽救危局。張聞天就說，那好，稼祥，你就向部隊吹吹風吧！

“橘林對話”很快在將領中間傳開了，大多數(shù)人都贊成毛澤東出山。而此時的李德、博古卻是另一番心境。李德仍在為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zhàn)而耿耿于懷，博古則擔心改變行軍方向會得罪洋顧問，受到共產(chǎn)國際責難。他們倆再度聯(lián)手，繼續(xù)主張北上湘西與紅二、六軍團會師。中央只好再次開會統(tǒng)一思想。

1935年元旦，中央政治局在貴州甕安猴場召開會議，批評了李德、博古的錯誤主張，決定：今后關于作戰(zhàn)方針，以及作戰(zhàn)時間與地點的選擇，軍委必須在政治局會議上做報告。這實際上解除了李德此前壟斷的軍事決定權和指揮權。

1935年1月7日，紅軍進占遵義，一下子把十幾萬“追剿”軍甩在了烏江以東和以南，贏得了十幾天的休息時間。

遵義，位于中國西南腹地，北依大婁山，南臨烏江，自古就是川黔交通要道上的一處重鎮(zhèn)，也是中央紅軍當時在兩萬五千里長征路上所經(jīng)過的最大的一座商業(yè)城市。

一個名叫何滌宙的紅軍戰(zhàn)士，在日記里記下了在遵義“進街下館子”的經(jīng)歷：

掌柜很客氣，讓我們上樓到雅座，代我們點了他們的拿手菜辣子雞丁，醋熘魚，血花湯等六七個菜……大家都很滿意，吃完算賬，三元多，我們唯一的土豪S.T.同志沒有來，在座幾個人誰也當不了這闊‘主席，于是大家湊錢。

在這座老城里，很多戰(zhàn)士第一次見到了電燈。

他們還看了久違了的女戰(zhàn)士的演出。

朱德甚至還參加了一場籃球比賽。

在紅軍官兵享受著戰(zhàn)火間隙中難得的愜意時，在中央領導層，一場重大的政治變動正在醞釀，這就是著名的遵義會議。

因為遵義會議是在極其危急的情況下舉行的，當時沒有留下原始記錄，遵義會議究竟是怎樣召開的，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是一個謎。

直到1982年，中央檔案館在從蘇聯(lián)接收的歷史文件中，發(fā)現(xiàn)了一份題目是《（乙）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的手稿，真相才開始浮出水面。這份檔案記錄了遵義會議的醞釀過程、主要內容，尤其是中央組織人事變動的情況。如此詳細、具體、明確的歷史文件，是過去從未發(fā)現(xiàn)過的。這是迄今為止有關遵義會議內容的最完整的原始材料，為人們研究遵義會議提供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

手稿中并沒有標明作者和形成時間。當年，中央檔案館請參加過遵義會議的鄧小平、聶榮臻、楊尚昆等同志辨認過，都說記不得了，也不知道是誰寫的。在這份手稿傳到陳云手里時，陳云一看，說，是我寫的。這個提綱寫于遵義會議后不久的2月中旬至3月下旬，是他從云南省威信縣到貴州省仁懷縣鴨溪鎮(zhèn)的行軍途中寫的。據(jù)陳云回憶，他1935年6月上中旬被中央派去上?；謴桶讌^(qū)組織，在離開隊伍前，曾把隨身攜帶的兩箱子文件留在了長征隊伍中。因此，這份檔案很可能就是放在這兩個箱子里，被人帶到延安去的。中央紅軍到延安后，曾把一些歷史檔案送到蘇聯(lián)保管，大概這份手稿也在其中。

根據(jù)這份手稿和當事者回憶，遵義會議的召開情況得到了明晰。

1935年1月15日至17日，中央政治局在紅軍總司令部駐地柏章輝公館召開擴大會議。因為白天要處理緊急軍情，會議一般在晚飯后開始，一直開到深夜。房中間放著一張長條桌子，四周圍著一些木椅、藤椅和長凳子，因為天冷夜寒，還生了炭火盆。

出席會議的有政治局委員博古、周恩來、張聞天、毛澤東、朱德、陳云，政治局候補委員王稼祥、鄧發(fā)、劉少奇、凱豐，紅軍總部和各軍團負責人劉伯承、李富春、林彪、聶榮臻、彭德懷、楊尚昆、李卓然，以及中央秘書長鄧小平。李德和擔任翻譯的伍修權也參加了。會議由博古主持。遵義會議原定是政治局會議，而不是擴大會議。博古最初不同意擴大到軍團主要領導參加，但軍團領導人紛紛要求，才同意了。這就為在會議中提出改組中央領導，讓毛澤東進入中央常委奠定了基礎。

會議的焦點是檢討和總結第五次反“圍剿”和長征以來的經(jīng)驗教訓。交鋒是坦率的，也是驚心動魄的。

先是博古作“主報告”。他檢討了第五次反“圍剿”的軍事錯誤，但過分強調客觀困難，為自己作了辯護和解釋。隨后由周恩來作“副報告”。他誠懇地作了自我批評，指出失敗的主要原因是軍事領導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的錯誤，同時也批評了博古和李德。張聞天作了反對“左”傾軍事錯誤的“反報告”。

會上，絕大多數(shù)人都表示支持毛澤東出來指揮紅軍。一向謙遜穩(wěn)重的朱德，在批評李德、博古時，甚至甩出了這樣的重話：“如果繼續(xù)這樣的領導，我們就不能再跟著走下去了！”當時，也有人質疑毛澤東的軍事指揮。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凱豐認為毛澤東打仗完全是靠《孫子兵法》和《三國演義》。毛澤東毫不示弱回應道：我是看過《三國演義》。你說，我照《孫子兵法》打仗，那請問《孫子兵法》有幾篇，第一篇的題目是什么？凱豐答不上來。毛澤東后來回憶說，從那以后，倒是逼著他認認真真讀了《孫子兵法》。

遵義會議選舉毛澤東為中央政治局常委，還決定停止博古、李德、周恩來“三人團”的軍事指揮權，仍由朱德、周恩來為軍事指揮者，周恩來同志是黨內委托的對于指揮軍事下最后決心的負責者。

按慣例，遵義會議的決定還需要共產(chǎn)國際批準，才能算數(shù)。但當時紅軍的小功率電臺只能先同上海的大功率地下電臺聯(lián)絡，再由上海發(fā)報請示遠在莫斯科的共產(chǎn)國際，在遵義會議時，恰好黨在上海的電臺被敵人破獲，中共與共產(chǎn)國際聯(lián)系的電波中斷了。于是，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在沒有共產(chǎn)國際的指導下，獨立自主地撤換了共產(chǎn)國際指定的負責人，撤換了代表共產(chǎn)國際的軍事指揮者。

遵義會議是中國共產(chǎn)黨在政治上開始走向成熟的一個重要標志。在中國革命最緊急的關頭，在沒有任何外來干預的情況下，中國共產(chǎn)黨獨立自主地解決了當時最迫切的軍事問題和組織問題，結束了“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在中央的統(tǒng)治，“走自己的路”，從而挽救了黨，挽救了紅軍，挽救了中國革命。毛澤東后來曾說過，我們黨“真正懂得獨立自主是從遵義會議開始的”。

根據(jù)遵義會議后的分工，毛澤東成為周恩來軍事指揮上的幫助者。會后的第一仗就是毛澤東提議的土城戰(zhàn)斗。由于情報有誤，土城的敵人比預想的多，紅軍沒有打贏。這一仗，讓剛剛“出山”的毛澤東，遭遇了一次信任危機。有人說，看來“狹隘經(jīng)驗論”者指揮也不成?。?/p>

土城之戰(zhàn)一個半月后，1935年3月10日，紅軍到達遵義縣楓香鎮(zhèn)茍壩村。當時，紅一軍團領導人提出攻打打鼓新場黔軍兩個師守敵的建議。代替博古主持中央工作的張聞天立即召集中央政治局會議集體討論。這一次，毛澤東遭遇到了更大的信任危機。大家都贊成去打打鼓新場，毛澤東認為不能遠途奔襲，打固守之敵，否則久攻不下，敵軍來援，紅軍將四面受敵。毛澤東還說，你們實在要打，我就辭掉前敵司令部政治委員，我不能負這個責。王稼祥說，老毛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組織的決定你應該服從，還跟組織要條件發(fā)脾氣？結果，在20多人的表決中，毛澤東只得了自己的一票，他被撤銷了僅僅擔任了7天的前敵司令部政治委員的職務。

按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一般的人就會算了，該說的話都說了，該做的事也做了，連職務也被撤銷了，那打不打得下來都與他沒關系了。但毛澤東不是一般人，他有那個韌勁，有那種責任感和使命感，他越想越覺得不能打。

深夜，毛澤東提著馬燈，沿著狹窄的羊腸小道，找到周恩來，繼續(xù)探討。周恩來終于同意部隊出發(fā)前召集大家再討論一次。結果，第二天一早，傳來情報，說敵情有變，蔣介石已經(jīng)下令中央軍向打鼓新場壓了過來。這一仗，顯然不能打了。

這件事讓毛澤東意識到用開會集體決策的辦法指揮軍事行動的弊端，他建議并經(jīng)張聞天同意，成立了一個新的軍事指揮三人團，由他和周恩來、王稼祥組成。

從這時起，紅軍的軍事行動開始主要由毛澤東來作決策了。他靈活機動指揮紅軍，三渡、四渡赤水，跳出了國民黨軍隊的包圍圈。“毛澤東用兵真如神”的說法，開始在紅軍上下傳開。他在黨和紅軍中的實際領導地位，逐步得到了確立和認可。

此后，中央紅軍克服千難萬險，通過大涼山彝族區(qū)，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爬雪山，過草地，克服張國燾南下分裂紅軍的危機，終于在1935年10月勝利到達陜北吳起鎮(zhèn)。

一年后，紅軍的三大主力，紅一方面軍、紅二方面軍、紅四方面軍在甘肅會寧、寧夏西吉勝利會師。至此，全體紅軍完成了長征。

紅軍長征到達陜甘，為中共中央把全國革命的大本營放在西北舉行了奠基禮。陜甘高原上的這塊紅色土地，不僅成為了紅軍長征的落腳點，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又成為由中國工農(nóng)紅軍改編成的八路軍奔向抗日戰(zhàn)場的出發(fā)點。

1964年11月，毛澤東為遵義會議紀念館題寫“遵義會議會址”。據(jù)考證，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給革命紀念地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