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色冬晴

米麗宏

時令過了大雪，還沒見到雪的影子。

一連好多天，陽光，準點自天 庭灑落，紛紛揚揚，嫵媚肆意，一 絲絲，一縷縷，一束束，一層層。陽 光一飄，空氣里如有“颯啦颯啦” 的聲音，比班得瑞的輕音樂，還要輕靈。

又清涼，又溫暖。

因為陽光，白天和夜晚，成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凌晨的時 候，建筑、樹木、湖水，所有的一 切，都高度戒備地僵硬著，好似面 臨重大事件之前的那種弓弦緊繃。 金銅鐵石，錯雜冰冷。此時，聞雞起 舞，是多么艱難的選擇啊。

一出門，冷風撲面，涼氣震 齒，手間，像攥著冰塊;這冷，用來 砥礪精神和意志，真的是，很容易見分曉。

太陽雖然有點懶，但還是遲遲 疑疑露臉了。第一縷陽光，鋪向冰 冷。世界開始一點點蠕動。人和車在蠕動，空氣的波流在蠕動，光線 明暗變化，房子也像走動起來。堅 硬的冰甲開始消融。

一切像從冰塊里活過來的魚。

小縣城里，賣花兒的幾家把 花花草草的，揀擇個閑地兒擺在街 邊。陽光，像最好的牛奶，把肥黑葉 子的花卉，沃灌得發(fā)著亮兒;冬日大北方的這些花兒，委實堅強。朵小，細碎，幽幽淼淼的，像可有可無的一點盼望頭兒;不過，陽光把這些小人物勵志一樣的花開，催發(fā)得蓬勃昂揚。仁慈得很呢。

陽光，更濃，一團團的了。然而，城市里的陽光，被柳樹、梧桐、青黑的道邊老松掛著，被高樓大廈、高架橋阻隔著，被大地和河渠吸納著、藏匿著，碎步舞似的，一扭一扭地，穿越而來。當一道蜜色陽光，從門窗、陽臺斜插進來，照在那些整日穿行在地鐵和寫字樓的面孔上，他們的心情該當如何呢。

陽光一定像蜜一樣甜美。

在農(nóng)村就不一樣了。

陽光無阻攔地傾瀉而下，好似帶起了“嗡嗡嗡”的金色音波，像蜜蜂的翅膀無聲震動。楊樹的樹干，在陽光里白里透青，挺拔帥氣如俊美的男子。一棵樹，又一棵樹，挽手追逐著千萬里的陽光。只有在鄉(xiāng)村，陽光才是如此酣暢的吧。它無與倫比地表達著執(zhí)掌冬天的廣袤與曠達。

鴨子不知從哪鉆出來，排著隊，搖搖擺擺，沖向這里，又沖向那里，選一個暄軟之地，臥下。一臥，眾皆臥，集體沐浴在陽光里。

有人牽來自家的牛，在空地的陽光里，用笤帚給它刷毛。灰塵、草屑，被陽光放大，紛紛揚揚飄。牛被陽光裹住了，皮毛突突突地起顫。偶爾，牛眼專注地朝人群望一望，睫毛整齊，眼仁兒水潤。它享受極了，這陽光充沛的冬天。

幾十米外，一條被凍得干硬的河流，漸漸有了濕氣兒。陽光正在把寒冷的魔咒解開。

人們，出現(xiàn)在家門口，田野里。朗聲說著，議論著。世俗的溫暖喧騰，又回來了。

冬陽下的老人，靠著北墻根兒;弄一把谷革團團，暖暖地坐下來，天南海北開聊。聊出一些煙火，稀奇，人情長短;也聊出一些落寞，喧鬧，世事大干。

一個懶散的小子，正被他娘叱罵，罵聲抑揚頓挫。負暄的老者之一，聽出了罵聲的節(jié)奏，輕點下巴，用一手輕擊另一手，打著拍子，使那責罵更入板眼。

陽光看清了一切，卻不亂說。它溫和的笑間，就有了世事的更迭和變遷。

這亮亮的，暖暖的冬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