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

周末，小偉回鄉(xiāng)下看望父親。

看到小偉回來，父親的眼角、眉梢，還有皺紋，舒心的笑意都一起彌漫開來。小偉還算個孝子，雖然在城里上班，但平時沒少回家看看，有時忙，回不來，打個電話，或是在微信上視頻聊天，真的是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一切都讓父親自豪、欣慰。

吃罷晚飯，父親提出要帶小偉到東江捉魚。

晚上釣魚？黑燈瞎火的能釣到嗎？父親要給自己做魚吃？還是父親缺錢花啊？小偉心里打了不少的問號，嘴上還是爽快地答應(yīng)了。他知道，老還小，人上了年紀(jì)，往往跟小孩子一樣，會做出一些看似可笑或是愚蠢的事；小偉還知道，什么是孝順？順著老人的意思就是最好的孝順。母親死得早，是父親一把屎一嘴飯把自己帶大的，風(fēng)里來雨里去，靠捕魚供自己吃喝，供自己上學(xué)。小偉畢業(yè)參加工作后，想把父親帶進(jìn)城，父親執(zhí)意不去，說自己在鄉(xiāng)下慣了，說自己還能干得動，每天活動活動筋骨對身體有好處。小偉也就沒再堅持，他心里清楚，最主要的，家里有母親的影子和味道，父親舍不得離開。

來到江邊，天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江和天似乎連接到一塊了，只能聽到不安分的波濤聲。

父親沒有拿出魚竿，沒有帶魚餌。小偉以為父親忘了，正要自責(zé)自己沒有提醒他，父親笑了笑，說，孩子，不用魚竿，照樣可以捉魚。

小偉吃驚不小，心說父親什么時候會徒手逮魚了？從未見過，也從沒有聽說過啊。難道是父親早就有的絕技，今天要露一手給自己瞧？

小偉正在胡亂猜測，父親拉著他來到淺水處，讓他往水里看。順著父親的手勢，小偉辨認(rèn)半天，才看清水底下有個閃閃發(fā)光的東西。那是什么？小偉心里疑惑，正要問父親，父親說，小偉，那是蛤蟆魚，也叫老頭魚，學(xué)名安康魚。

還有這種魚？它怎么會發(fā)光呢？小偉驚詫不已。他又往水里細(xì)看，看到這種魚頭頂上有一根釣竿，這根釣竿不時會發(fā)出星星一樣的閃光，像一根懸掛明燈的釣魚竿。

父親說，蛤蟆魚基本上是吃等食的，平時潛伏不動，以背鰭第一棘的皮瓣為釣餌，誘捕那些趨光的魚蝦類。

說到這里，父親挽起褲腳悄悄下水，探下身子，手猛地一伸，就抓到了那條蛤蟆魚。

蛤蟆魚在父親手里扭曲著身子，但被父親牢牢抓在手里。小偉打開手機(jī)的燈光，看到這種魚頭大，口寬，胸鰭寬大，尾部細(xì)小，背紫褐色，腹面淡色。

小偉呵呵一笑，對父親說：“爹，這就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這種魚肉少，吃起來不過癮。父親甩手把魚扔進(jìn)了江里，然后繼續(xù)說道，咱江邊好多漁民都喜歡逮蛤蟆魚，好逮，不費勁。孩子，人跟這蛤蟆魚一樣，不能太出風(fēng)頭。

父親這是哪里話?。啃バ睦锎蛄藗€愣。

父親說，你下鄉(xiāng)扶貧，你改造危房，你資助貧困大學(xué)生，這些都沒錯，不要傳到朋友圈嘛。

原來父親天天去自己的朋友圈里轉(zhuǎn)，時時關(guān)注著自己呢！小偉恍然大悟，心里一下子熱乎起來。天天點贊的不一定是朋友，不點贊的不一定就不是朋友，看來這話真是沒說錯。

父親說，你若挺不下來，或是做得不夠圓滿，讓人揪住把柄，可就不好嘍。你是單位的一把手，有時不能太招人眼了。

小偉說，爹，我是故意那樣做的。

父親愣怔了一下。

小偉說，我那樣做，一是督促自己堅持到底，不能半途而廢；二是讓大家監(jiān)督自己，杜絕自己有謀私利的行為；還有一點，就是做一個樣子給他們看！爹，無欲則剛，有什么好怕的呢？

龜兒子，咋不早給我說呢？害得我擔(dān)驚受怕，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父親說著，拿起拳頭輕輕捶了小偉的胸脯一下。

有輪船的汽笛聲從江面上飄過來。父親指著遠(yuǎn)處的燈塔，自豪地說，小偉，爹希望像你說的，要做燈塔發(fā)出的光，不要做蛤蟆魚身上的光！

小偉依偎著父親，感覺到父親的身板還是那樣的結(jié)實，那樣的硬朗，那樣的溫暖。

回家的路上沒有路燈，黑瞎瞎的，有父親在身邊，小偉走得很踏實，一點也不用擔(dān)心會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