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芳華》：憶時代蹉跎中的一代芳華

張璇

世上有朵美麗的花，那是青春吐芳華;世上有朵英雄的花，那是青春放光華。

青春，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就是青年人的代名詞，因為他們正處在一生中最美的年華。但最近掀起的一股“芳華熱”，卻是屬于70年代的父輩青春。

電影《芳華》講述的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在充滿理想與激情的軍隊文工團，一群正值芳華的青年男女，經(jīng)歷著成長中的愛情萌發(fā)與充斥變數(shù)的人生命運。影片借一個女兵的視角，描述了文工團這群出身不同，境遇也不同的青年人，在時代的變革與沖突之下，所展現(xiàn)出的美好而遺憾的芳華！

我認為可以將影片分為上下兩個半場。上半場主要是圍繞文工團里的生活展開的，是溫情的，懷念的，矛盾沖突的;下半場則以男女主人公的命運為主線，盡顯時代的悲涼與傷痛。

一開場，馮導(dǎo)便竭力還原了一個70年代的文工團的場景：寫在文工團大門和影壁上的碩大、有力的宋體字標語口號，以及無處不在的領(lǐng)袖像、黨徽、軍徽、顏色明亮鮮艷的旗幟、橫幅和墻畫，還有陳舊的小紅樓，它們無一不是那個時代最特有的標志。正是在這些強烈標語和氛圍的號召與暗示下，那一代人幾乎或自愿或被迫地懷揣著相同的“理想主義精神”和“無比高尚的信念”度過了自己的青春歲月，而后在歲月的蹉跎中又不斷回味著那段模糊而又深刻的印跡。來自五湖四海的青年人，出身不同性格迥異，卻被同樣的“崇高精神”所感召，組成了一個思想行為都高度統(tǒng)一的大集體，奉獻著自己的青春與理想。

與此同時，這又是一個充滿理想與激情的文工團，有著一群散發(fā)青春活力的少男少女，是父輩們最想懷念與追憶的一段芳華！影片中穗子朱唇皓齒咬破的西紅柿，練功房里低鳴的大提琴，泳池旁戲水女孩兒們濕漉漉的烏發(fā)和男孩面前著急收衣裳時的嬌羞，深夜里不曾捅破薄紙的青春男女，往燈外圍一圈紅紗布，讓毛絨絨的燈光變成羅曼蒂克的紅，聽鄧麗君靡靡之聲。男女兵之間愛情的萌發(fā)，戰(zhàn)友相互陪伴的溫情，或許正如觀眾所說，這是馮導(dǎo)拍給自己的《致青春》。正是這些難忘的場景，才勾起了上一代人對自己青春的回憶，同時也給了這一代子女一個了解父輩青春的機會。

不過，在盡情地追憶之后，便迎來了電影的轉(zhuǎn)折與高潮。影片中的劉峰是被稱作“活雷鋒”的模范人物，卻因一次“觸摸”事件被趕出了文工團。他是在個人信念和輿論的加持下逐漸被塑造成一個遠離人性中的“惡”與“低級欲望”的變異人物。文工團要的是“活雷鋒”劉峰，而不是“普通人”劉峰，他沒有權(quán)利也沒有資格宣泄自己的欲望。就像林丁丁對于他的表白感到恐懼以致后來的污蔑，“別人都可以抱我，劉峰不行，因為他是活雷鋒！”一個嚴格堅守時代道德要求的好人，就這樣被他所屬的集體與時代給拋棄了。劉峰被趕到了伐木連。在走之前，他想將自己的標兵證書、獎狀、錦旗這些“好字”都給扔掉。這些用他前半段青春累積下來的“好”，是劉峰將個人的夢想、情感與人生價值獻給革命情懷激蕩下的集體主義所換取的結(jié)果，而當集體的拋棄與離散帶來內(nèi)心“理想主義”的失落時，它已經(jīng)成為了劉峰內(nèi)心無法撫平的傷痛，同時也記載著上一代人永久的心靈創(chuàng)傷。

何小萍背負著“出身不好寄人籬下”的沉重心理包袱跨進文工團大門時，她本以為可以擺脫過往的壓抑和屈辱，開始新的生活。但由于性格原因，加上努力練習導(dǎo)致身上經(jīng)常多汗，她遭到了身邊人的排擠與嘲諷。文工團里唯一真心對她好的也只有劉峰。而因為一次“托舉”，讓小萍那顆被冷落冰封已久的心開始有了溫度。那一刻，她愛上了劉峰！當劉峰被這個集體拋棄時，何小萍也徹底死心了，隨后離開了文工團，做了一名戰(zhàn)地護士。直到在一次危險中她無意識救了一名傷員而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戰(zhàn)斗英雄”。一直以來備受冷眼的她，世界里有的只是無盡的荒涼與灰暗，突如其來的“幸?！弊屗龔氐妆罎⒘?，強烈的反差讓何小萍難以承受。

文工團的記憶是美好的，因為那里有著一代人最絢爛的青春，那是多少矛盾和傷痛都無法掩蓋的最令人難忘的追憶。同時，在這個標榜著集體主義，人人平等的大環(huán)境中，卻掩蓋著階級固化與人性的虛偽。就像馮小剛導(dǎo)演闡釋的“芳華”：《芳華》是美好的，但其實我們在影片中看到的更多的是美好隕落的過程。如何活出自己的“芳華”，或許就是那個特殊時代最大的疑問，也是馮導(dǎo)再回首過往時向觀眾和自己所提出的一個疑問吧！

影片的后半段交代了故事中人物的結(jié)局。劉峰上了前線參加了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并且失去了一條手臂。隨后在80年代的“南下”大潮中去了?？冢兂闪艘粋€從事書籍運輸?shù)男∝?何小萍在精神病院住了幾年后恢復(fù)了正常，出院后與劉峰取得了聯(lián)系，并與他相互照應(yīng);蕭穗子成了小有名氣的作家，郝淑雯嫁給了與她門當戶對的戰(zhàn)友，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林丁丁嫁給了華僑，也生活得不錯……

《芳華》之所以為“芳華”，是因為那個階段之后，能為之放光華的東西或許就已經(jīng)消逝了，剩下的時間，不過是在生活的裹挾之下，亦步亦趨的往前走著。在我看來，芳華更多的表現(xiàn)為一種“心理情結(jié)”，它最大的痛處在于再也回不去了，人間有多少芳華，就有多少遺憾，一個人在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就會發(fā)現(xiàn)，青春真的是一個人擁有過的最美好的東西。劉峰和何小萍這兩個被時代傷害最深的人，或許在內(nèi)心深處曾痛過，恨過，但他們?yōu)椤袄硐搿倍`放過的青春是永遠不會被磨滅的，這大概就是對芳華最好的詮釋吧！在片尾，已過中年的劉峰和何小萍相互依偎在長椅上，平淡卻充滿溫情的眼神里，那份在青春里燃盡一切的疲憊，如今就像一份無價的瑰寶。那些已經(jīng)退去芳華的人，現(xiàn)在能做的，不過如此罷了。

在看這部影片的時候，其實并沒有太多讓我潸然淚下的地方。也許是年代的距離感讓我不太能夠感同身受，但是除去這層外殼外，對于歲月流逝的感傷卻能引發(fā)我的共鳴。小時候總是迫切地想要快點長大，以為這樣就能擺脫父母的束縛和作業(yè)的煩惱了，上了大學才發(fā)現(xiàn)，其實人在成長的過程中，煩惱也是成正比增長的。離開了父母，反而會想念;看似給你的自由變多了，真正自由的時間卻少了;認識的人多了，知心的朋友卻少了。失去和錯過是不可避免的，我們的人生就像一輛列車，總有人會上，也總有人會下。青春更是如此，錯過了就不再擁有了。盡管在那個集體主義人性異化的時代，包含著一代人無法遺忘的傷痛，但也正因如此芳華的歲月才更顯珍貴與美好！

這部電影是根據(jù)嚴歌苓的同名小說《芳華》改編的。與小說相比，電影無論是在情節(jié)還是主題上都有所改動。這部小說的原名叫《你觸摸了我》，是以“觸摸事件”為核心，來反思當時環(huán)境對人性的壓抑，以及事件發(fā)生后劉峰和四個女兵不同的命運走向，電影則更多表現(xiàn)出對集體主義生活中的女兵、男兵群體的浪漫想象，對集體主義的懷戀情緒過于濃郁。小說重點在反思集體主義生活對個體的傷害，對情感的壓抑。電影中男兵、女兵生活化的場景表現(xiàn)，更偏向于唯美主義，其中隱含的人與人之間的緊張、對立減少了，尤其是小說營造的禁欲主義的氣氛沒有了。在人物上，電影是以劉峰和何小萍作為故事主線展開的，情節(jié)以兩人發(fā)展為核心，最后以兩人相擁結(jié)尾;而在小說中，主角是劉峰和四個女兵，他們共同構(gòu)成了不同色彩的“芳華”，都是故事的主角。原著不僅故事情節(jié)更豐富，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及最后的結(jié)局也更加黑暗。電影則著重敘述了文工團紅樓里的生活，而在此之后發(fā)生的事卻輕輕帶過，甚至用畫外音的方式進行情節(jié)的補充。而在小說中，轉(zhuǎn)業(yè)前后的故事基本上是均勻著力，正是這樣的分配形式，才讓故事在緬懷芳華之余，揭示出深刻的人性與時代的主題。對于電影的結(jié)局，馮小剛可以說是給予了無盡的溫柔與善意：他給了劉峰和小萍一個令大家都能接受的好結(jié)局，給了鏡頭里的每一個女孩善意的歸宿。主角們都有比小說里更溫暖的結(jié)局，仿佛那一代人的芳華，就這么隨著清麗的鏡頭涂寫進了記憶，抹平了悲傷。我想，馮導(dǎo)最終還是愿意把更多的美好與善良留給觀眾吧！

比起嚴歌苓小說里更多的反思性，馮小剛的側(cè)重真的像是在追憶那代人的芳華歲月。片首那大段的歌舞排練，那場旁人看起來冗長的告別晚宴，無不給人這種感覺。也許在許多專業(yè)影評人士看來，這算不上是一部高分電影，沒有了技巧，減輕了批判，反而多了矯情與油膩的色彩。但青春不正應(yīng)該如此嗎？韶華易逝，芳華永駐。再大的磨難都無法抹去它的光芒，時代蹉跎中的一代芳華，是美好而遺憾的！那是一個父輩們不愿提起的年代，那里有他們的青春，有他們的理想，有他們激情，有他們的簡單……無論是善還是惡，都帶著年輕的質(zhì)樸，甚至激變或畸變中的功利與沉婉，都隨著韶華的逝去，留存在那個泛黃的時代記憶中。作為那一代人的馮小剛，只是用《芳華》承載了自己記憶中更加渴望的那個美好的青春。

芳，是你青春年少的面容;華，是你躍身起舞的姿態(tài)。一代芳華，在歲月中回味，都蹉跎成悵然與幻滅！

（作者單位：湖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