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多 閆俊
摘 要:本文從表示“允許”義的動詞“準”的歷時演變出發(fā),分析了“準允許”從動詞詞性衍生出情態(tài)動詞詞性的語法化過程,運用認知語言學的“圖形/背景理論”和“語用等級”理論對現(xiàn)代漢語中“準允許”句的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的頻率差異進行了解釋,并進一步完善了“語用等級原則”,提出語用等級和語義等級通過肯定、否定的句法手段實現(xiàn)了對稱銜接。
關(guān)鍵詞:準允許;語用等級;語義等級;肯定和否定
“準”在古代漢語中本指測量水平的儀器,此后引申出標準、準確、允許等不同詞性的義項,其中動詞性義項出現(xiàn)的最晚。在現(xiàn)代漢語中,動詞“準”兼有“允許、推測、承諾”的含義,根據(jù)后接賓語的不同,進一步分化出情態(tài)動詞的用法。本文將梳理作為動詞的“準”的語義歷時演變,探討意愿范疇、否定范疇在“準”類情態(tài)句中的作用和影響。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引用的語料全部來自于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語料庫。其中,古代漢語中的例句來自唐代以前,近代漢語中的取自宋元至明清時期。
一、“準允許”的歷時演變
(一)古代漢語中的“準允許”
“準允許”最早出現(xiàn)在唐代的公文中:“乃于戰(zhàn)所,準當時兵士,人種樹一株,以旌戰(zhàn)功?!币灿袀€別語例出現(xiàn)在傳記類文體中。在古代漢語中,“準允許”一直與“準批準”糾纏在一起,“準批準”占主流,“準允許”出現(xiàn)的比例極低,語料之少不免讓人懷疑是后人修訂添加所致。二者的區(qū)別在于句法形式:“準批準”的句法形式基本上是“準+……例/敕/律/令+VP”,構(gòu)成連動句式。例如:
(1)左右羽林飛騎廚食,準國子監(jiān)例,委軍司自定,官典押當。(《唐會要》卷七十二)
而“準允許”的句法形式非常單一,只有“準+NP+VP”,構(gòu)成兼語句式。例如:
(2)請準關(guān)市,薄為灶稅,私館官給,彼此有宜。(《北史·崔昂傳》)
(3)遇赦免罪,準其殿者除之。(《北史·郭祚傳》)
(4)詔曰:“……可準諸境內(nèi)之人,為齊衰三月?!保ā侗笔贰す珜O邃傳》)
這一時期“準允許”的前邊多無主語,但是可以補出,即“詔、令、律、例”的發(fā)出者;“準允許”的語義指向主語或隱含的主語;前無狀語,無否定副詞修飾。可以認定,古代漢語中的“準允許”是行為動詞,還未分化出情態(tài)動詞的用法。
(二)近代漢語中的“準允許”
在社會發(fā)展過程中,新事物、新概念不斷出現(xiàn),這就要求語言表達日趨精密化。“準允許”在近代漢語中不再限于公文語體,而是伴隨著白話小說的興起迅速發(fā)展起來,句法形式更加復雜,表達的內(nèi)容更加豐富。從句法形式上看,可以分為三種情況。
1.后加“賓語”
(1)準+零形式NP
(5)孫臏曰:“歸心似箭,魏王不準,故不樂耳?!保ā洞呵锪袊鴤鳌返诰攀幕兀?/p>
(6)……請亟毀之而免握稻,主上未依。一鶴告終養(yǎng),主上即準。(《海國春秋》第三十八回)
(7)他便說道:“我有一句糊涂話不敢說,只怕父母不準?!保ā秲号⑿蹅鳌返诙兀?/p>
(2)準+VP
(8)楚王不準講和。(《東周列國志》第四回)
(9)秦王準了魏國之和。(《東周列國志》第九十七回)
(10)凡見該管堂官,不準屈膝請安。(《清實錄光緒朝實錄》卷一百六十六)
(3)準+NP+VP
(11)由是降詔,準其稱藩,命其還國,即時差人抽回唐公之兵。(《兩晉秘史》第二四八回)
(12)敝國向章,凡海軍士卒,每月準其上岸游戲運動數(shù)次。(《眉廬叢話》第一卷)
(13)再說秦王政準趙王遷之降。(《東周列國志》第九回)
2.前加狀語
(1)時間副詞+準
(14)太子自幼系傅昭儀保抱長大,便不算祖母,也可算是乳母。如今準她到太子處,系念乳母舊恩,無甚妨礙。(《西漢野史》第一百七十四回)
(15)各省情事,雖不盡知,然屢準戶部咨催協(xié)餉,開列清單……(劉體智《異辭錄》卷二)
(2)范圍副詞+準
(16)蔣爺?shù)溃骸熬褪悄愕木?,每頓只準你喝三角,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你可愿意么?”(《三俠五義》第八十七回)
(17)按從前各省兼提督銜之巡撫,皆準戴用花翎,升調(diào)他缺后,即撤去,謂之例翎。(福格《聽雨叢談》卷一)
(3)否定副詞+準
(18)此乃包拯與臣有隙,狂妄誣言,伏乞我主,睿圣天聰,勿準包拯妄言誣奏,仍命他速往陳州賑濟饑民為上,免他在朝妄生枝節(jié)。(《萬花樓》第四十八回)
(19)余等急叩首以謝,良以醇親王府邸,從未準官員等居住。(《清宮禁二年記》卷下)
3.前加主語
(1)零形式NP+準
(20)這要怪你自己不好。我老爺那裏有工夫替你管這些閑事!不準?。ā豆賵霈F(xiàn)形記》下卷)
(21)念他是個佛門子弟,準他交了保罷。(《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九十五回)
(2)(NP1+)準+NP2+VP
(22)治生情愿受罰,但女兒亦情愿改婚,只求大人開恩,準其另配。(《續(xù)兒女英雄傳》第五十八回)
(23)那后羿罪大惡極,已被玉帝判定了罪案,準他拘留五千年后,仍歸星宿原位。(《八仙得道》第五十一回)
(24)遂取司戶所寄盼奴之物,盡數(shù)交與了他,就準了他脫了樂籍,……(《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五)
(3)NP+準+VP
同上面的“(NP1+)準+NP2+VP”相比,這種句法結(jié)構(gòu)在形式上類似于省略了NP2。例如:
肯定形式:NP1+準+VP
(25)秦王準降,呂隆使呂超率騎,多赍珍寶入秦,朝見秦王姚興。(《兩晉秘史》第三百零四回)
(26)西伯嘉納其言,即準施行。(《春秋列國志傳》第五回)
(27)胡無翳題知了一本,準了下葬。(《醒世姻緣傳》第九十三回)
否定形式:NP1+neg.準+VP
(28)邵老爺叫帶上來,不準亂跪,一溜排開,按著名單跪下。(《三俠五義》第九十六回)
(29)老爺下轎,吩咐跟役人等,不準跟隨進去,獨帶包興進廟。(《七俠五義》第五回)
(30)韓秀傳令不準放箭放弩,眼看著老少八位進了石門洞。(《三俠劍》第七回)
4.NP2前移為主語的情況
在近古漢語中,“準允許”仍然是行為動詞,依據(jù)是句法上后邊可加“了”、能構(gòu)成兼語句式,語義上指向主語。但是我們在清代的白話小說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特殊的例句,這些例句中的“準允許”顯然不同于前文。例如:
(1)肯定形式:NP2+準+VP
(31)凡賞戴花翎者,只準戴此一支。(況周頤《眉廬叢話》卷五)
(32)明初開科時,諸生大比,文在高等者,必得縉紳三老保舉生平無過,方準入試,其結(jié)狀分款至十余條。(錢泳《履園叢話》卷十三)
(33)又令新關(guān)稽查洋船,凡法國商民、教士,但準出口,不準進口,以清間諜。(《異辭錄》卷二)
(34)城門也嚴緊得很,箱籠等東西,只準往外來……(《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五十八回)
(2)否定形式:NP2+neg.準+VP
(35)不要著急,我的后寨向來有規(guī)矩,無論有什么大事,我們山里的人不準到后寨。(《三俠劍》第七回)
(36)“……有意叫他受些磨折,吃些苦頭,你們不準多話!”(《九尾龜》第八十四回)
(37)“……大家不要比賽了,將他足下綁繩挑開,不準動他身上的東西?!保ā度齻b劍》第三回)
(38)說著,才待舉步,姑娘一把拉住他道:“你不準走!”(《兒女英雄傳》第二十八回)
以上例句均來自明清白話小說或明清筆記小說,在宋元時期的語料中尚未發(fā)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梢酝茰y,這種用法先出現(xiàn)于白話口語中,此后伴隨著白話小說的廣泛傳播而逐漸固定下來。從句法層面來看,“準”后邊不能帶“了”,不能構(gòu)成兼語句式;從語義指向來看,在“NP+準+VP”中,占據(jù)主語位置的卻是“命令、要求的接受者”,即NP2,而“準”無一例外地都指向了句法形式上并未出現(xiàn)的“命令、要求的發(fā)出者”,即NP1;從使用頻率上來看,在近代漢語中還屬新的語法現(xiàn)象。到了現(xiàn)代漢語階段,這種類型的“準”才開始大規(guī)模地使用。
(三)現(xiàn)代漢語中的“準允許”
“準允許”在現(xiàn)代漢語中一般不能單獨使用,必須在前邊加上否定副詞“不”(記做neg.)或者限制性范圍副詞“但、只、方、才”(記做res.),即構(gòu)成否定形式和限制性肯定形式。其中,“res.準允許”字句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比例要遠遠低于“neg.準允許”句,一般后邊必須接VP,“只準”可以獨立成句,但使用頻率遠低于“neg.準允許”;“方準、才準”要用于假設、條件復句中,連獨立成句的資格都沒有。因此本文重點探討“準允許”最常見的句法形式——“不準”句。常見句法形式如下:
1.不準+VP
(39)不準哭鼻子!(《豪門交易》第四章)
(40)不準說死?。ā禘XO之藍魂十二少》第二十一章)
(41)不準再用那個字眼?。ā秵酒鹦闹械木奕恕返谄哒拢?/p>
2.NP1+不準+NP2+VP
(42)你們當巡警的,我的兒子是局長,是好人,我就不準你們把他拿走?。ā稓堨F》第四章)
(43)老婆子、閨女、女婿,都不準我走。(《春華秋實》)
(44)見著便宜坊的老王掌柜,不準他再拉你的駱駝……(《正紅旗下》第二章)
(45)從此刻開始,你的職責就是看守這扇門。不準任何人進入。(《龍槍傳承》第二章)
3.NP+不準+VP
(46)這就對了!我們要競賽,可不準鬧不團結(jié)?。ā稛o名高地有了名》)
(47)按照我們的佐領制度,旗人是沒有什么自由的,不準隨便離開本旗,……(《正紅旗下》第二章)
(48)你給我乖乖地在這里,哪兒也不準去?。ā洱堩殰稀罚?/p>
在“NP+不準+VP”中,“neg.準允許”一律指向句法形式上并未出現(xiàn)的言者,而不是句法形式上的主語(當主語為第一人稱的“我、我們”時,言者和主語重合,這時的主語通常也被稱作“言者主語”)。此外,我們檢索了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中前500條有關(guān)“準允許”的語料,其中“neg.準允許”指向主語的例句僅占8.33%。從檢索結(jié)果來看,“neg.準允許”指向主語的例句遠遠少于指向言者的例句。例如:
(49)不要!貝倫!我不準!你在褻瀆神明?。ā洱垬尵幠晔贰罚?/p>
但實際上,后一句“你在褻瀆神明”正好補足了“我不準”的內(nèi)容,這只能算作一個依賴于上下文語境的省略句??梢酝贫?,在現(xiàn)代漢語“NP+不準+VP”句式中,“準允許”的語義指向句法形式以外的言者(SPK)而非主語(SBJ),使用頻率也表明這不再是一個新語法現(xiàn)象?!皽试试S”的語義進一步虛化,衍生出了情態(tài)動詞的詞性。
在考察“準允許”的語法化過程中,當小句主語提升為完句主語、“準”的語義指向言者而非主語時,“準”終于完成了從動詞向情態(tài)動詞的演變。當然,“準允許”的行為動詞詞性并未消失,而是和情態(tài)動詞性一直保留在現(xiàn)代漢語中,而情態(tài)動詞“準允許”的否定和肯定形式也存在著明顯的不對稱現(xiàn)象,這與其語法化的動因和機制有關(guān)。
三、“準允許”的語法化過程和機制
“典型事件模型(Canonical Event Model)”理論(Langacker,1999)認為,施事和受事是被突顯的參與者。其中,施事往往是具有能量、引發(fā)事件的參與者,典型的施事還具有意志力;施事通過能量傳遞作用于受事,使受事發(fā)生變化。這種常規(guī)的事件場景,在“準允許”句中,就是“NP1+只/不準+NP2+VP”句型。在這個句型中,“準允許”指向NP1。舉一個具體的例子來看:
(50)我不準你走!
在通常的認知心理中,這個完整的句子代表了常規(guī)的事件場景:施事“我”通過意志力“不準”,向受事“你”傳遞了“不允許走”的信息。其中,“準”是施事“我”發(fā)出的抽象的動作,語義指向NP1。這也是一個言語行為——“不允許”的完整表達。
當SPK=SBJ時,NP1是可以省略的。例如:
(51)ˊ? 不準你走!
在例句(51)中,“準”指向句外,也就是例句(50)中的主語“我”。這個主語“我”隱去,但是并不意味著NP1是語言編碼過程中的冗余信息。人們識解事件的過程也就是選擇主語的過程。在語言表達的過程中,人們必然要根據(jù)感知到的事物的突顯程度來取舍和組合語言表達中的信息。在常規(guī)的事件場景中,人們本能地把施事突顯為主語,這也是NP1為第二、三人稱時絕對不可被省略的原因。而當NP1為第一人稱或社會性規(guī)約時,這是言語雙方都已知的共同知識,NP1當然可以作為背景隱去。
認知語言學認為,人們感知突顯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區(qū)分“圖形/背景”的過程。被選為圖形的參與者突顯程度最高,被選為背景的則最低。反之,從句法形式來看,主語因為位于句首最適合突顯圖形,突顯度低的參與者只能降格為賓語。那么,在把認知過程編碼為語言形式時,人們將通過提升小句主語的手段,強制性地改變原有的語序,把原先的受事NP2提升到句子主語空位上來。例如:
(52)ˊˊ? ?你不準走!
從例句(52)中可以看到,盡管原有的小句主語“你”已經(jīng)提升并占據(jù)的原有的空位,但“準允許”的語義指向依然是指向句外的SPK,而不是現(xiàn)有的SBJ?!澳恪比匀槐焕斫鉃閂P“走”的主格配價成分,“準”的賓格配價成分。
小句主語提升之后,成為整個句子的主語。但是這種主語卻是非典型的,不符合一般的認知心理過程。因此,在語言編碼的過程中必然要增加句法標記(記做MARK)來突出“圖形”,即言者對于“準允許”的態(tài)度。這種標記手段就是在“準允許”的前邊加上副詞,包括否定副詞“不”和表示限定的范圍副詞“但、只、方、才”。這也是為什么現(xiàn)代漢語中“準允許”作為情態(tài)動詞時句中一般不能以光桿動詞的形式出現(xiàn)的重要原因之一。
實際上例句(52)的主語還可以隱去。當這類句子的主語是言語雙方都已知的對象時,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再一次發(fā)揮了作用。例句(52)就變成了:
(53)ˊˊˊ? ?不準走!
概括起來說,從“我不準你走”到“不準走”經(jīng)歷了如圖1所示的一個語法化過程:
三、“準允許”肯定、否定頻率不平衡的原因
“準允許”作為情態(tài)動詞,在句法上受到諸多限制。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情態(tài)動詞“準允許”的肯定和否定的頻率是不對等的,即在現(xiàn)代漢語中,“不準”的頻率要遠遠大于“準”。上文提到,由于“sbj+準允許+VP”不符合一般的認知心理過程,需要在語言編碼的過程中增添句法標記。下面就從道義程度和語用等級的角度來探討情態(tài)動詞“準允許”否定形式多于肯定形式的原因。
(一)“準允許”的道義強度
在一系列表達道義情態(tài)的情態(tài)語義系統(tǒng)中,“準”表達等級最低的言者要求,即[許可](彭利貞,2007)。根據(jù)道義范疇內(nèi)表達要求的語義強度,我們得出如下序列:必須>應該>可以>準。在大多數(shù)人的語感中,“準”的的語義強度也是最弱的。
(二)“準允許”與語用等級
沈家煊(2002)曾以重量圖示分析了Fauconnier(1994)的語用等級理論。以此類推,我們以學校自習課禁止的行為為例,設計了學校自習課禁止行為的等級圖示:
M ……
xn 嬉戲打鬧
· 大聲喧嘩
· 聊天
x1 打電話
m 聽音樂
一般來說,學校自習課規(guī)定禁止行為的目的是保持安靜的學習環(huán)境。那么,在該等級圖示中,影響安靜氛圍的行為從“聽音樂”到“嬉戲打鬧”程度逐漸增強。如果用“neg.準允許”來否定的話,以上等級中的每個命題都能構(gòu)成一條校規(guī),那就太不符合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了。
沈家煊(2002)提出,與語用等級相關(guān)的語用原則可以表示如下:
(i)R(m)→?xR(x)
(ii)~R(m)→?x~R(x)
我們知道,肯定最大量意味著肯定全稱量,否定最小量意味著否定全稱量。也就是說,通過否定種種影響自習秩序的行為中的程度最輕的一個——“上自習時不準聽音樂”,就可以衍推出上自習時更“不準打電話、聊天、大聲喧嘩、嬉戲打鬧……”等其他量級更高命題。
需要補充的是,從以上語用等級圖示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現(xiàn)象:如果說“上自習時(如果無心學習)只準聽音樂”也意味著“不準打電話、聊天、大聲喧嘩、嬉戲打鬧……”。換言之,限制肯定上述圖示中的最低等級,也就意味著否定了其余的較高等級。因此,在以上語用等級原則的基礎上還應補充這樣一條原則:
(iii)res.R(m)→?x-m~R(x-m)
例如:
(54)討論會上,他就說了一句“知道了”?!鷽]有表示贊同、沒有反對、沒有爭論……
(55)一個晚上,整篇文章只寫了個標題?!鷽]有寫完、沒有修改和校對、沒有投稿……
(56)佛門只準吃純素?!粶食缘澳讨破?、不準吃動物血、不準吃肉……
再來看“準允許”表示肯定的情況。當“準允許”肯定了上述語用等級圖示中的某一命題x時,實際上意味著也肯定了位于x所在等級之下的其他所有命題。即:如果說“上自習時準(許)打電話”,也就默認了“上自習時準(許)聽音樂”;如果說“上自習時準(許)大聲喧嘩”,也就默認了“上自習時準(許)聊天、打電話、聽音樂”。從邏輯上說,這樣的衍推是合理的。但是當“準允許”可以肯定的命題越來越多時,“準允許”表示的道義強度也在逐漸增加,這時它的語義逐漸向序列中的上一級情態(tài)動詞“可以”靠攏,偏離了原有的最低的道義強度,也就失去了原意。這樣就不符合人們的語感,人們將本能地使用語義強度等級中的上一級情態(tài)情態(tài)動詞來表達肯定的態(tài)度。當要肯定的命題位于語用等級的最高位置M時,人們也必然選擇道義等級最高的情態(tài)情態(tài)動詞“必須”,而“必須”也只能用于肯定形式,甚至連“必須不”的可接受性也較差。我們在北大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中共檢索到“不”否定情態(tài)情態(tài)動詞“必須”的例句僅有12個,而且都能換做“不必”。請看例句:
*采血前不必須吃飯喝水
?采血前必須不吃飯不喝水
√采血前必須空腹
*發(fā)生交通事故時不必須擅自離開現(xiàn)場
?發(fā)生交通事故時必須不擅自離開現(xiàn)場
√發(fā)生交通事故必須留在現(xiàn)場
(三)語用等級與語義等級的對稱銜接
石毓智(1993)指出:“在同一概念的一組詞中,語義程度最低的那一個詞都是只用于或者多用于否定結(jié)構(gòu)。”這個語義程度最低的詞,就是沈家煊(2002)所說的“負極詞”;以此推之,語義程度最高的那個詞,就是“正極詞”。實際上,對于任何存在量級差異的語義范疇內(nèi)的全部單位來說,程度最高的就是正極單位,程度最低就是負極單位。語用等級和語義等級通過肯定和否定的句法手段實現(xiàn)了對稱銜接,這種關(guān)系如圖3所示:
語用范疇? ? ? ? ?句法手段? ? ? ? 語義范疇
M(最強)………………肯定…………(最強)M
x2……………………肯定/否定…………………x2
x1……………………肯定/否定…………………x1
M(最弱)……否定/限制性肯定……(最弱)M
具體到由情態(tài)動詞組成的道義范疇中,“必須”就是正極詞,在一般的陳述句中,多用于肯定形式;“準允許”就是負極詞,多用于否定形式,偶爾可用于限制性的肯定形式。這就解釋了為什么“不準允許”的頻率要遠遠大于“準允許”。
值得一提的是,“準允許”并不是只能絕對地用于否定形式和限制性肯定形式。只不過“準允許”字句的非限制性肯定形式都是有標記的。這類“準”字句一般表示極不可能實現(xiàn)的情況,具有極強的非現(xiàn)實性,而且“準”的發(fā)出者不能省略,同時其否定含義的傾向性更強。例如:
(57)錢掌柜就是準我鉆營,當上委員,大伙兒開會,我一陣咳嗽,就得退席?。ā洞喝A秋實》)
(58)解放軍圍城的時候,我真著了慌!現(xiàn)在,人家居然留著我們,還準我們說相聲,我沒想到?。ā斗秸渲椤返谒哪唬?/p>
此外,韻律對“準允許”的成句也有一定的限制。馮勝利(1997)認為,漢語最基本的音步是兩個音節(jié)。古代和近代漢語中,肯定形式的“準允許”前加單音節(jié)主語或狀語構(gòu)成一個音步時,對后接的NP2或VP的音節(jié)沒有限制;如果前邊沒有單音節(jié)的主語或狀語時,后接的NP2或VP一定是單音節(jié)的。否定形式“不準”則沒有這一限制?,F(xiàn)代漢語中,否定形式“不準”和限制性肯定形式“方/才/只準”都湊成了雙音節(jié),因此對后續(xù)詞的音節(jié)沒有要求,但在非限制性肯定形式中,還是要借助于主語、狀語或賓語進行韻律上的調(diào)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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