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港小橋多,人家盡枕河。姑蘇人家枕河而居,幾乎家家后門口都建有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河埠,也稱河灘頭。蘇州話中的“上河灘”就是到河埠頭去洗東西。最常見、最實惠省錢的河埠是用一塊塊長石條呈斜線砌插在石駁岸石塊中伸向水邊的,也有在家沿河后門建筑成平整的平臺,兩邊有臺階一級級伸到水邊。平臺上沿邊擺放著用漏水砂鍋、破搪瓷臉盆、搪瓷舊痰盂、破陶缽、泥花盆栽種的菊花、美人蕉、紫竹、萬年青、水天竹、大蒜、香蔥等等??块T處的門框邊掛著曬鞋子的節(jié)節(jié)高,屋檐下的晾衣竹竿上曬滿剛洗好的衣服,從門框斜拉到臨河墻的鐵絲上晾曬著毛巾、內褲、襪子、汗衫。還掛著養(yǎng)繡眼、黃鶯、八哥、鸚鵡的鳥籠?!鞍⒂醒髠阈?”“阿有洋鉛桶、洋鑊子修作?”鳥籠子里的八哥不時會發(fā)出模仿小巷中的吆喝聲。深紅發(fā)亮有包漿的舊竹椅、木矮凳倚墻而放。有的人家河埠頭伸出后門一段,上面蓋有屋面可以遮陽擋雨。夏天在自己后門河埠上河灘洗碗、洗鍋、淘米、洗菜時,赤腳站在水中石級上,不一會兒從四面八方會游過來一條條餐鰷魚,膽大的魚兒還用嘴輕輕觸碰你的腳趾、腳跟,有點癢癢感覺,這些魚兒都是沖著河灘上散落的飯粒、米粒、菜屑來的。
當時五進、七進大戶人家,長長昏暗的備弄盡頭建有河埠,這種河埠在屋內,是用長丈許的長石條一級級從上向下橫砌至河邊。下雨天在河邊洗衣、洗菜不會淋雨,夏天不怕太陽曬。同時也是鄉(xiāng)下農船進城送糧食、柴草、菜蔬瓜果及家人清明時節(jié)下鄉(xiāng)踏青祭祖掃墓、探親訪友停泊船只的地方。在河埠兩邊的石駁岸中都砌嵌著用花崗石雕刻成如意、秋葉、靈芝等圖案的系船石,便于船只系纜繩???,這種河埠頭有門,夜晚可以關閉上鎖,非常安全。其旁邊是廚房、柴房、雜物間和菜園。
小巷深處的人家?guī)缀跫壹矣芯?,沒井的人家可以到鄰居人家去吊水,也可以到街邊、巷中的義井、公井上去洗菜、淘米、洗衣服。但是遇到洗大件床單、被單、秋冬較厚的衣服時在井邊就不方便也洗不干凈了。遇到這種情況,四五十年前就要“上河灘”了。這種河灘頭當時街巷中沿河、橋邊常常都有,可以供三五人同時洗滌用,河灘頭亦是鄰里人家好婆、阿姨們相互交談家長里短、奇聞趣事的場合,邊聊邊洗,棒槌不停敲打衣、被,擠出堿水、肥皂水,反復洗敲幾次,洗干凈為止。如三五人一起敲打“劈劈拍、劈劈拍”此起彼伏的聲響不絕于耳,那就鬧猛非常!上河灘有不成文的規(guī)矩,因為當年全城的各條河的河水都較清且流速較快,一般淘米洗菜、洗衣、洗被單等在水流向的上首,而洗涮馬桶、痰盂必須在下首。城內可以供十來人上河灘頭的大河埠不多,閶門下塘街近九福里有一處,白塔東路二門口城東公園旁有一處,城外閶門吊橋下塘、山塘街西山廟橋北堍也有。更大的去處就是胥門外、相門外的木排了。幾十年前的節(jié)假日天晴,這些大河埠頭、木排上就熱鬧起來了,從早到晚,來上河灘頭人絡繹不絕,往往夫妻兩人來的不少,男的騎自行車,女的坐后面,一手攬腰,一手挽著放衣被白鐵皮做的大鉛桶,手握木制棒槌從遠處而來。住得近的人家近水樓臺先得月,方便多了。
那個年代,我們有時也到二門口河灘頭去洗床單、被單、衣服。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夏天晚飯后的黃昏時分去那河灘洗床單、蚊帳、衣服。那天,上河灘的只有三四個阿姨在洗衣服,我也站河水中的石階上幫忙絞干床單、蚊帳的水。赤腳站在水中,河面微微的晚風吹來十分愜意,就在這時從原來的古城墻外一輪像咸鴨蛋黃似的圓圓大月亮升起,不多會兒水面就有一道波光蕩漾月亮光影。
以前的河里有小鯽魚、餐鰷魚和螺螄,在水埠兩邊的石駁岸水下吸附著不少青殼螺螄,如果下水去摸,一把準能摸四五個。在動物園后面的北張家巷的河埠、石駁岸河水中有殼青、肉肥味美的螺螄,那里臨河的人家想吃濃油赤醬味美螺螄很容易,他們會在晚飯后,用只小竹籃放點肉骨頭、雞骨頭,再放一塊小石頭或半塊磚頭用繩系住籃柄,沉入河埠旁的河水中,另外一頭繩系在河埠的楊柳樹上,明天早上提起,定會有一頓夠吃螺螄在籃里了,洗凈后,剪掉尾殼,換洗幾次,放水養(yǎng)在缽中,滴上幾滴麻油,到晚炒之就成了一道令人垂涎的下酒、下飯菜了。
學校放暑假了,河埠上每天下午增加了水鄉(xiāng)精靈們的身影。幾乎天天一群同學、鄰居的孩子聚在一起淴河浴,他們會從平臺上躍入河中,在河中打水仗、嬉戲玩耍。
夏夜晚飯后,沿著齊門下塘散步,有時會有一陣涼風從河面吹來,沿河人家的窗中、后門中亮起了白熾燈泡發(fā)出的昏黃燈光,也有少數(shù)人家發(fā)出日光燈白得泛青的耀眼燈光。從家中有線廣播或紅燈牌半導收音機中傳來陣陣“烏洞洞的大觀園里冷清清”的評彈聲或者“我家有個小九妹”的越劇唱聲,人們坐在河埠旁喝茶、喝酒閑聊時發(fā)出的哈哈笑聲。雙職工人家一天忙下來,還得利用晚上在路燈下上河灘洗衣服,棒槌發(fā)出陣陣敲打聲。加上河邊株株楊柳樹上不停的蟬鳴聲,這時仿佛一曲姑蘇水鄉(xiāng)夏夜交響曲正式上演了。
白玉蘭花,蘇州每年都在光福香雪海、洞庭西山林屋梅海、張家港香山梅嶺的梅花盛開時相繼漸漸綻放,一般氣候正常三月中旬是最佳的花期。白玉蘭最好、最漂亮的時候,就是一枝花上有盛開、半開、含苞欲放和花蕾,映襯蔚藍的天空,在清晨或傍晚暖暖的陽光下,潔白無瑕,純潔高雅!但好花不常開,最佳的拍攝時間瞬即消逝,清晨還是含苞欲放,天晴的太陽一天曬下來,氣溫升高,傍晚大都花朵都盛開了,一夜下來,會收縮起來一點,來日一早還有個拍照好機會,再天晴一曬就全盛開了!白玉蘭花期前后十天左右,盛開時,往往多少年來,毎年三月二十日前后,北方有股強冷空氣南下影響蘇城,氣溫要下降十度以上,雷雨、大風一齊報到,又是風又是雨,嬌嫩雪白的白玉蘭花朵經(jīng)過一夜摧殘,大都是傷痕累累。白玉蘭是千百種花中最最命苦的,它自隔年寒冬起九之前,一個個小小的花蕾已經(jīng)站立枝頭,任憑一整個冬天的風吹雨打,霜雪冰凍九九八十一天,在春暖花開之初,漸漸欲開之時,又迎來了連續(xù)綿綿不停的陰雨。而且花開之時,不像桃、李、梨、杏、牡丹、芍藥……有綠葉相襯相扶,和梅花同病相憐孤苦無依地展開花姿,盛開時又在風雨中飄零落地,真正是“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幾十年前,一直想去虎丘山拍攝虎丘春早題材的照片,除了梅花外,白玉蘭也是可以選擇的花種。我自小到大,虎丘去了無數(shù)次,小時候一天之中有過上下午應同學之邀各去一次的經(jīng)歷,而且都是沿鐵路走去走回,山前山后風景、樹木花叢、亭榭樓閣熟門熟路,熟記于心。三十多年前的八十年代春,白玉蘭含苞欲放的一個晴朗的藍天下午二時,我約上影友王永林和虎丘山照相部的攝影師杭興微,三時半在虎丘后山玉蘭樹叢處會合,我騎自行車,帶上照相機、三腳架從城東出發(fā)。抵達后,在預先選定的拍攝角度,架好相機,耐心靜等。等什么呢?等太陽偏西一點,略帶點暖色調。這時他們二人也一一到來。時近四時,從東方的藍天上逐漸飄過來朵朵白云,啊,太難得了,天佑我也!多少年也不可能遇上的機會,終于今天實現(xiàn)我預先期望的效果,我仔細再檢查一遍拍攝數(shù)據(jù)無誤后,靜下心來一張張按動相機快門,捕捉瞬間即逝的精彩瞬間。同時提醒邊上的二位,今天帶多少反轉片,全部拍光,一張也別留。我當時狠狠心,拍光了所有的反轉片。朵朵白云漸漸飄去,我們也都盡興。這時候,我告訴他們,因為今后永遠不可能遇上這個機遇了。白玉蘭滿樹含苞欲放時遇上藍天白云,而且是朵云,是千載難逢的。蘇州三月份不可能藍天下午四時出現(xiàn)朵云,蘇州藍天朵云一般是七、八月臺風影響時,上午九時至下午三時半左右,最好是中午前后。第二原因是白玉蘭后的一片竹林,經(jīng)過黃梅雨天后氣溫升高,竹林也迅速長高,到來年將會遮擋住部分虎丘塔的塔身……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就有影友聞訊趕來,尋覓到拍攝之角度和時間,但是物是人非,機不再來,天空已不是藍天而是多云轉陰。至今近四十年了,這個機會再也沒有到來。這幅照片參賽、參展,入編畫冊,做過封面,出過年歷、年畫、掛歷……已成蘇州虎丘的代表作品,為宣傳吳中勝跡虎丘風景區(qū)作了應有的貢獻。
白玉蘭花,藥食同源,白玉蘭的花蕾是治療婦科疾病的中藥。盛開的花朵,肥肥厚厚的花瓣,可以采幾朵,摘下花瓣,在調成稀糊的糯米漿中拖過,放入油鍋升溫后又降至五十度左右的油中慢慢煎炸,至兩面呈淡黃色后裝盆,上面勻灑綿白糖,配上一杯新上市的碧螺春茶,是原來大戶有識的蘇州人家招待貴客的一道講究茶點。玉蘭片,甜糯滿口清香。口中玉蘭糯糯的特殊清香,久久留在口中及回憶之中。為什么呢?因為蘇州大戶人家客廳前的天井之中,種有一棵白玉蘭和一棵桂花,有金玉滿堂之說。故而早春午后睡醒,就是非常應時的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