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一座很有意思的城市,這份“有意思”,作為上海人自己可能不大體會得到。當我作為一個游客逛進人民公園的時候,就深刻體會到了這份被放大了的真實有趣——不過百米之外,是浩浩湯湯的黃浦江,這條江的兩畔,聚集著中國近現(xiàn)代以來最發(fā)達的商業(yè)文明。這些當今中國最現(xiàn)代的樓宇里,生存著一群具備最完整的現(xiàn)代價值體系和獨立精神的年輕人,他們是這座城市的精英。收回目光,就在腳下的人民公園里,這群人的父母撐起一把把傘,把他們的驕傲打印在了一張張A4紙上,他們的驕傲就是他們的精英子女,他們替子女張羅著相親。我相信,每座城市可能都有一個相親角,比如在我生活的小城里,這個相親角可能是某個茶樓,某間餐館,或者在某個單位工會團委之類的會議室里。無論是什么樣的場所里吧,你總歸能想象到關于相親的一些表情——寒暄、局促、顧左右而言他、進三步退一步的提問、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可我發(fā)現(xiàn)這些表情在人民公園里全然失靈了,這里沒有一個人尷尬。尷尬的是我,我本就不屬于這里,我是作為一個游客來此參觀的,可是我不知道這里不需要參觀,可能更不歡迎參觀。每一個走進這里的人都應該提著砝碼進場,那些父母把砝碼打印在紙上,偶爾有年輕人自己前來,他們的砝碼就寫在自己的衣著和臉上。
沒有誰說一定要尷尬。有意思的也不是尷尬,有意思的是尷尬與否背后的故事。在每張A4紙的背后,是一個喘著熱氣的人,他(她)可能三十出頭,在某家非常不錯的企業(yè)任職中層主管,在這座相當不容易生存的城市里擁有兩房一車。在這個人的背后,又是一大家子喘著熱氣的人,現(xiàn)在,他們選出了其中一位代表,把一家子人對幸福的渴望亮給了這座城市。那么,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來了:這事,精英們自己知道嗎?這可能是最有意思的。
這么說,好像是挺不嚴肅的一件事。畢竟,每一個走進人民公園里的家庭都是很嚴肅地撐起了那把傘。在寫《兩面金黃》這篇小說時,我還是強打起嚴肅的精神,板著面孔寫了一段,后來發(fā)現(xiàn)這樣寫很難繼續(xù)。于是,通過寫這篇小說,我才發(fā)現(xiàn)了一點關于自己的秘密:對于這事,我好像嚴肅不起來。我想到了電影《女人四十》中的公公去世前對阿娥說的:“你知道人生是怎么樣的嗎?很有趣的?!庇腥ぴ谀睦锬??人民公園里有很多答案。
(汪琦,1993年生,安徽銅陵人。畢業(yè)于南京大學文學院,藝術碩士。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2010年開始寫作,主要作品有小說《和悅洲上》,童話《大尾巴兔子小尾巴狼》《瘋狂的神仙》,電影文學劇本《羊腸街》。曾獲第七屆巴蜀青年文學獎、第四十四屆香港青年文學獎。)
編輯:耿鳳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