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語律師唐帥:在無聲世界傳播正義之音

胡慧

“如果一個人的世界，突然失去了聲音，讓無聲的沉默鎖住了人生的美麗，我們能為聾啞人的維權服務做些什么？”這正是80后唐帥一直思索并為之不懈奮斗的方向。作為一名身份特殊的手語律師，唐帥對他們的苦與痛感同身受。故而他肩負著沉重的使命——讓每一位聾啞人都享受到法律所帶來的公平與正義。

不顧聾啞父母反對學習手語

1984年，在重慶市的一個明媚的清晨，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打破了那異常的寂靜。當醫(yī)生宣布，兒子是個正常孩子的時候，這對年輕的夫婦相擁而泣，飛快地用手語表達著心中的喜悅。他們是一對聾啞人夫妻，經(jīng)歷了常人難以理解的苦痛和心酸，讓他們在十個月的艱辛孕育過程中，分外擔心孩子會像他們一樣重復痛苦的經(jīng)歷。至此，父親為兒子取了個響亮的名字：唐帥，意為唐家的將帥之才。

父親做了一個嚴格的規(guī)定，那便是將兒子送到外婆家，只在周末才能回父母身邊團聚。因為他覺得唐帥屬于健全人的社會，不應該和聾啞人之間有任何交流，他想讓唐帥徹底遠離聾啞人的世界，因為這個世界實在是太苦了。

父母收入微薄，寧愿吃苦受累，也要將最好的一切投入在孩子身上。加上外公外婆的悉心照料，小唐帥成長環(huán)境很好，十分聰明懂事。4歲那年的一個周末，外婆照例送唐帥回家看父母，不想父親正捂著肚子在床上痛苦地呻吟。外婆急忙將他送到醫(yī)院，而因父親不能說話，醫(yī)生又不懂手語，無法在第一時間了解病情。看見父親疼得在病床上打滾，汗水打濕了他的衣服和床單，唐帥急哭了。經(jīng)過一番折騰與檢查，才知道父親是突發(fā)闌尾炎。治療后，他終于平靜下來，虛弱地睡著了。外婆流著眼淚跟唐帥講：“孩子，你是他們最親的人，連你都不能和他們正常溝通，將來他們老了，怎么能照顧好他們？”在小小的唐帥心里，外婆的話比父親憤怒的瞪眼有分量得多。

后來，唐帥不顧父母反對回到了他們身邊，每天放學后，他都會到父母工作的福利廠，仔細觀察聾啞人叔叔阿姨的手語是如何表達的，回家做好功課后，唐帥就躲在房間里琢磨白天學到的手語，并把一些不容易記住的動作畫在本子上。經(jīng)過幾年的學習，唐帥已經(jīng)能做到和這些聾啞叔叔阿姨無障礙交流了。

五年級時，家里來了一位遠方的客人，交流的過程中唐帥發(fā)現(xiàn)，這位叔叔的手語跟他的不太一樣。他這才知道，原來手語和方言一樣，每個地方都不相同。喜歡鉆研的唐帥頓時來了興趣，產(chǎn)生了學習“方言手語”的想法。

解放碑和朝天門是重慶的地標，也是外地游客到訪最多的地方。周末與假期，唐帥就在那里等機會，只要看見背著旅行包，用手語交流的游客時，唐帥就上前打招呼，主動介紹當?shù)氐木包c與特色小吃。不知不覺十多年過去了，在與這些外地聾啞游客攀談中，唐帥幾乎接觸到了全國各地的方言手語。

幾經(jīng)波折成為手語律師

唐帥的外婆年紀大了，生病也強忍著不做聲，她想將家里僅有的積蓄，留給唐帥用作讀大學的學費。親人的默默付出，唐帥看在眼里，他在心里靜靜地籌劃著自己的未來。2004年，唐帥經(jīng)過一番冷靜的分析與規(guī)劃，決定背起行囊來到上海。正巧當?shù)仉娨暸_舉辦青年歌手大獎賽，唐帥因其一副好嗓音，獲得了最佳新人獎。帶著獎金，他又來到了北京，賣盒飯、打零工、擺地攤……他認為把年輕人吃不了的苦都嘗上一遍，才能鍛煉得無比堅強。

唐帥有著從事法律工作的先天優(yōu)勢，他觀察能力佳，遇事能理性分析，加上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與事，經(jīng)過一年的歷練后，稍有積蓄的他，通過自考考取了西南政法大學法學專業(yè)，并用兩年半就修完了4年的本科課程，拿到了手語翻譯資格證書。

唐帥在暑期打工時，遇到一位在公安部門工作的客人，當?shù)弥茙洉终Z時，對方驚喜地發(fā)出邀請：“公安機關破獲了一起聾啞人犯罪案件，你能不能來給我們當翻譯？”唐帥生活于聾啞人群，熟悉聾啞人的心理，經(jīng)過一番溝通，很快便獲取了這個犯罪團伙的作案信息。

畢業(yè)后，唐帥來到重慶市九龍坡區(qū)公安分局，正式參與到聾啞人刑事案件的翻譯工作中去。然而他并不只是一名簡簡單單的翻譯人員，唐帥為人真誠熱情，循循善誘中，往往令對方有被尊重的感覺，使得辦案效率提高不少，這時的他非常自豪。

一次，一位被唐帥勸導后決定洗心革面的聾啞人，委屈地告訴唐帥，自己進入一家工廠工作，但老板因為他是聾啞人而克扣他的工資。他不明白為什么改過自新后的生活比以前還要窘迫。唐帥非常難過，聾啞人容易劍走偏鋒，而實際上，他們在工作中遇到的問題往往不是自身的原因，而是社會上的一些人將他們逼入絕境。后來，唐帥幾經(jīng)波折幫助這名聾啞人運用法律武器拿回了其應得的勞動報酬。

唐帥認為，大部分聾啞人生活在社會底層，學歷低，法律意識淡薄，因而帶來了諸多的社會問題。自己既懂法律又懂手語，應該實實在在地為這些弱勢群體做些什么。信念讓人義無反顧，他終于決定要成為一名手語律師，專門為聾啞人提供法律服務。2012年，唐帥通過了國家司法考試，取得了《法律職業(yè)資格證書》，走上了執(zhí)業(yè)律師的道路。

感同身受愿與聾啞人同行

在一個法律援助案件中，唐帥到看守所用手語跟一個聾啞人交流：“公安機關指控你涉嫌盜竊5次，是這樣嗎？”并把每次的時間地點都說了一遍。這名聾啞人急切地表達到：“前面兩次是我做的，后面三次不是?！碧茙浝^續(xù)問：“既然后三次不是你做的，為什么要在筆錄上簽字蓋手??？”聾啞人表示：“我小學都沒畢業(yè)，筆錄上寫的什么，我看不懂?！边@名聾啞人小學時和老師曾經(jīng)有過激烈的矛盾，離奇的是，如今給他擔任手語翻譯的，正是他當年的老師！

唐帥震驚了，有點法律常識的人都知道，跟案件有關的，可能影響到公正審理的人，是不能參與到案件中來的。犯罪嫌疑人有權申請相關人員回避，但可悲的是，聾啞人對于自己的權利根本無從知曉。

2016年，唐帥遇到一個案子，一個老奶奶急匆匆來找唐帥：“我女兒是個聾啞人，因為涉嫌盜竊被檢察院審查起訴，她沒有偷東西，請你救救她?！壁s到看守所，這名聾啞人告訴唐帥：“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沒偷。”唐帥依法調(diào)取了整個案件的證據(jù)材料。通過筆錄，可以看出這名聾啞人曾表示：“我承認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盜竊了一部手機”。但在同步的錄音錄像上，這個聾啞人用手語說的卻是：“我沒偷，我絕對不會承認我偷了?！?/p>

聾啞人犯罪率很高，手語翻譯的收入又很可觀，遇到有私仇或者溝通不暢的情況，在利益的驅(qū)動下，一些無良翻譯不會把真實情況告訴司法機關，或是僅憑猜測來定奪。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唐帥實在不敢相信，有人會拿他人的自由和生命當兒戲。更有甚者，唐帥在案件同步的錄像上，曾發(fā)現(xiàn)翻譯直接在攝像頭底下同聾啞人談條件。

手語翻譯至關重要，是公安機關和犯罪嫌疑人之間溝通的一座橋梁。有位法官曾經(jīng)說過，在涉及聾啞人的刑事案件中，真正的審判者不是法官，不是律師，也不是檢察官，而是手語翻譯人員。

幫無辜的聾啞人打官司很重要，可讓聾啞人掌握法律知識更為重要。因聾啞人單純?nèi)菀咨袭敚?018年2月，唐帥親自策劃了一個普法手語節(jié)目“手把手吃糖”，用動畫的方式向聾啞人普及法律知識，第一期他用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淺顯地介紹了什么叫“龐氏騙局”，節(jié)目播出后反響很大。

我國執(zhí)業(yè)律師有30多萬，可手語律師只有唐帥一人，面對全國2700萬的聾啞人群體，無異于杯水車薪。為了服務更多的聾啞人，唐帥和同事們制作了“幫眾法律服務”微信公眾號，通過視頻以一對一的方式進行法律咨詢和解答。根據(jù)行業(yè)規(guī)定，律師提供法律咨詢，收費標準是每小時200至2000元人民幣不等。然而為了幫助艱難處境中的聾啞人，唐帥只收取兩個小時39.9元的成本。服務上線后，許多聾啞人排隊前來咨詢，讓唐帥與同事們應接不暇。因此，唐帥讓所里的律師、實習律師都去學習手語。然而經(jīng)過近半年的學習，卻發(fā)現(xiàn)收效甚微。唐帥恍然大悟：只有聾啞人才能真正了解聾啞人。唐帥向全國各高校發(fā)布了聾啞人學生招聘啟事，從近百個聾啞人當中選出了五位，對他們進行為期一年的“魔鬼式訓練”，將渾身本領盡數(shù)傳授。五位聾啞人大學生很珍惜唐帥給他們的機會，學習十分努力，他們協(xié)助唐帥，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線上線下給聾啞人提供了很多法律援助。一年以后，他們已能獨立開展工作，并報考了2018年度的全國司法考試，有志于成為聾啞人律師。

做律師以來，唐帥不曾休息過一天，每日的睡眠只有四五個小時。他不圖名利，不知疲憊地奔走在需要幫助的聾啞人中間，成為了聾啞人心目中的英雄。聾啞人的世界一片寂靜，因此唐帥每天用手語表達的信息量，遠遠超過了他所說的話。聾啞人只看得到唐律師飛舞的手勢與關切的眼神，他的手勢給了這個群體無比的安全感，仿佛在向他們無聲宣誓：我——唐帥，愿意永遠與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