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生活的工匠之美

鄒其昌

曾幾何時，“工匠”是社會底層、身份低賤的代表，“匠氣”成為無藝術性的代稱。隨著社會的進步與發(fā)展，“工匠”開始獲得應有的地位與價值，特別是提升人類生活品質的“工匠精神”，再度開創(chuàng)人類美學的新的境界追求。工匠，是生活美學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和呈現(xiàn)者，而百工之事的價值就在于“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孟子語），體現(xiàn)了一種平凡而偉大之美。

百工之事，工匠之美的世界?！肮そ场币喾Q之為“匠人”“匠”“工”“人匠”“百工”等，是一個意指非常廣泛的概念?！肮そ场弊顬榛镜暮x就是傳統(tǒng)社會“士農工商”“四民”結構系統(tǒng)之“工”的世界，亦即與“士”“農”“商”相對的主要從事器物發(fā)明、設計、創(chuàng)造、制造、勞動、傳播、銷售等領域的行業(yè)共同體——“百工之事”的生活世界。在工匠之美的世界中，“工匠”既要“創(chuàng)物”（包括發(fā)明、創(chuàng)造、設計等）以彌補自然的缺失，還要“制器”（制造、生產）以滿足人類日常生活及其相關需求，更要“飾物”以滿足人類日益豐富的精神需求或提升社會生活品質等，是三位一體。由此而言，依據(jù)現(xiàn)代社會分工，“工匠”既是哲學家、科學發(fā)明家，也是工程師和技術創(chuàng)新專家，還是藝術家和美化師等，是多重身份或職能的統(tǒng)一。

大國工匠，工匠之美的主體。工匠既是一個邏輯范疇，也是一個歷史范疇，還是一個文化范疇，具有真善美的性質。作為歷史范疇，工匠具有三種基本歷史形態(tài)：手藝工匠、機械工匠和數(shù)字工匠。不同歷史形態(tài)的工匠，創(chuàng)造了各自時代的美，持續(xù)豐富和滿足著人類不斷增長的審美需求，推進人類審美活動的縱深發(fā)展。手藝工匠在自然經濟時代創(chuàng)造了男耕女織的手藝美學圖景和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機械工匠在工業(yè)經濟時代創(chuàng)造了人類機械化大生產的機械美學圖景與全新的人造生活方式。數(shù)字工匠在虛擬經濟時代創(chuàng)造了人類高情感化智能的數(shù)字美學圖景和后人類新生態(tài)生活方式。大國工匠，則是工匠各個歷史形態(tài)的審美典型化，突出了“工匠”對于國家強盛和人類社會福祉的決定性價值和意蘊。

天工開物，工匠之美的性質。工匠和工匠之美的本質就在于創(chuàng)造一個人類審美化的實存世界，即“第二自然”。在美學中，“天工（自然）”和“人工”是一對矛盾，同時也是審美創(chuàng)造和美學建構的核心要素。由此，“工匠之美”則應該屬于溝通“自然美學”“人工美學”的“生活美學”范疇。天工開物，就體現(xiàn)了“生活審美化、審美生活化”的“天人合一”的工匠美學獨特性質。

材美工巧，工匠之美的創(chuàng)造。如果“天工開物”是工匠之美的獨特性質，那么，天時、地利、材美、工巧，則是工匠之美的創(chuàng)造特征。工匠之美不僅有其時代特性，更有其地域特性。獨特的地域特性，鑄就了獨特的工匠之美的“工巧”性質，造就了工匠之美獨特的民族性格和文化品格，更成就了一種“雖為人作，宛自天開”的獨特創(chuàng)造的平淡美。

營造法式，工匠之美的邏輯。工匠之美是一種“天人合一”的生活美學，具有較強的生活邏輯結構特性。既有生活之理性結構，也有生活之情感結構，還有生活之倫理結構。也就是說，工匠美學是一種理性邏輯或客觀規(guī)律較強的美學形態(tài)（法、式），是一種實用性科學性的美學。這就是“營造法式”的意義。

制器尚象，工匠之美的原則。作為中華美學基本范疇，“象”在工匠之美中更有其特殊意義。一般而言，工匠造物的結果是一定形體的器物，但真正意義上的“器”，不在于“形”（實存性、物質性），而在于“象”（精神性、情感性），而“象”內含著“意蘊”“智慧”等，是工匠的技術原則（巧）和藝術原則或審美原則（飾）的高度統(tǒng)一（《說文》“工，巧飾也”），同時也是中華易學美學傳統(tǒng)具體化。

五材并用，工匠之美的智慧?！拔宀摹奔戎甘澜鐦嫵晌宸N物質（金、木、水、火、土），也指人類的五種德行（勇、智、仁、信、忠），還指工匠活動的五種具體材料（金、木、皮、玉、土）。“五材”是一種虛指，是指自然之美向人類開放的程度，以及人類智慧回應大自然的強度?！拔宀牟⒂谩笔枪そ持赖闹腔?。

技進于道，工匠之美的創(chuàng)新?！凹歼M于道”在于工匠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在于庖?。üそ常┘妓嚫叱吧裼觥睜顟B(tài)?！暗馈辈贿h人，存乎“匠心”。工匠之美的創(chuàng)新使得“工匠之美”超越“工匠”而進入更為廣闊的視域，從而賦予了工匠更為神圣的美學或宗教價值（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

器以載道，工匠之美的哲學。如果說技進于道，還只是一種形而上的抽象的神秘性質的美學樣態(tài)，那么器以載道，則更是一種具體的美的哲學范式了。百姓日用之器的最大價值就在于“日常性”“普適性”，具有一種強大的行為規(guī)范作用。很自然，器物承載著人類認識和掌握世界的觀念、思想和方式。無論是古建筑的上棟下宇，還是傳統(tǒng)服飾的天圓地方，無不顯示著“器以載道”的工匠之美的哲學價值。

器以藏禮，工匠之美的文明。中華工匠造物之“器”，還有著中華禮樂文化精神的意蘊，是中華文明的象征。禮學美學是一種全美學，集禮儀美學、禮義美學、禮器美學、禮樂美學、禮俗美學、禮圖美學、禮制美學、禮教美學、禮經美學為一體。工匠之美就屬于禮學美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禮器美學承載著工匠之美核心價值?！捌饕圆囟Y”使工匠之美孕育于中華禮學文明之中，神圣而崇高。

考工美學，工匠之美的體系。從《考工記》到《考工典》，再到“考工學”，昭示著中華考工美學體系的文脈與邏輯。作為中華考工學美學體系之核心部分（另包括器象美學體系、造物美學體系、匠心美學體系等），工匠之美體系包含著工匠美學的文化價值系統(tǒng)、工匠美學的技術價值系統(tǒng)、工匠美學的教育價值系統(tǒng)、工匠美學的行業(yè)結構系統(tǒng)以及工匠美學的生活習俗系統(tǒng)等?？脊W美學體系將是有待開發(fā)的具有世界美學價值的話語系統(tǒng)。

工匠精神，工匠之美的境界。工匠之美的境界追求，就是“工匠精神”?！肮そ尘瘛币呀洺蔀闀r代精神，是中國乃至人類未來發(fā)展的重要價值觀，也是人類的一種審美境界?！肮そ尘瘛笨梢詮摹艾F(xiàn)實層”和“超越層”兩方面來理解。所謂“現(xiàn)實層”主要是指“工匠精神”實存性的本位狀態(tài)和事實（本來的意義）。而所謂“工匠精神”的“超越層”是指“工匠精神”從其本位性的實體工匠創(chuàng)造活動延展為一種具有普遍性的方法論意義的層面。這個“超越性層面”已不再落實到具體的工匠活動領域，而是一種人生價值信仰、一種生存方式、一種工作態(tài)度，也就是馬克思所說的“一種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認”境界。因此，面對人類對美的追求的廣度和深度，我們的各項工作如何盡善盡美、恪盡職守，更好地滿足人們的物質和精神多方面的需求，就一定要用“工匠精神”方式來實現(xiàn)這種價值。

匠心獨運，工匠之美的價值。唐代王士源的《孟浩然集序》中云：“文不按古，匠心獨妙?！惫そ巢粌H是藝術之父，更是藝術之“匠心”。匠心獨運，就是工匠之美促進藝術發(fā)展的重大價值和力量。同時，工匠之美，更有一種“匠心”播撒在人類發(fā)展的各個方面，推進和提升人類生活品質，也為我國的創(chuàng)新社會、工匠社會的建立與發(fā)展提供精神營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