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著“仇人”打鬼子：抗戰(zhàn)史上一段鮮為人知的傳奇佳話

王貞勤

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的楊得志

抗日戰(zhàn)爭打響后，許多有愛國之心的中華兒女，拋卻個人恩怨，攜手共同抗日，彰顯出中華民族強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魯西南也有一位這樣的人物——張明堂，在“仇人”八路軍同日寇苦戰(zhàn)之時，是趁機聯(lián)合鬼子消滅八路軍，還是幫著“仇人”打鬼子？關鍵時刻，張明堂交出了一份合格答卷，譜寫了抗戰(zhàn)史上一段令楊得志上將稱頌的傳奇佳話。

誓與八路不共戴天

1939年3月，八路軍冀魯豫支隊司令員楊得志、政治部主任崔田民，率3000余名指戰(zhàn)員挺進魯西南，開辟新的抗日根據(jù)地。

此時的魯西南，日、偽、頑、匪等多種武裝力量并存，不僅日偽軍“掃蕩”頻繁，而且國民黨頑固派的力量也非常強大，斗爭環(huán)境十分困難。他們不僅誣蔑八路軍“游而不擊”，離間八路軍與群眾的關系，而且唆使地方封建勢力不許他們進村，不供給他們糧食，甚至挑起武裝摩擦。

為了回擊國民黨頑固派的挑釁，爭取中立者，楊得志決定對特別壞的頑軍和封建武裝予以堅決打擊。1939年4月，冀魯豫支隊在曹縣一舉殲滅國民黨山東省黨部書記李文齋控制的反動武裝1000余人。6月初，國民黨頑軍張子剛部300余人進駐定陶張灣村，欺壓百姓，無惡不作，楊得志親自指揮冀魯豫支隊一大隊攻打張灣，張子剛部大部被殲。此后，楊得志又先后在曹縣、定陶、成武等縣拔除多處日偽據(jù)點。冀魯豫支隊以輝煌的戰(zhàn)績，戳穿了八路軍“游而不擊”的謠言，迅速獲得了人民群眾的支持和信任，隊伍也不斷得以發(fā)展壯大。

眼看冀魯豫支隊在魯西南特別是定陶縣“一天天坐大”，引起一個人深深的惶恐不安，此人就是國民黨頑固派定陶縣縣長兼保安團長姚崇禮?？箲?zhàn)以來，姚崇禮一貫消極抗日，積極反共，污蔑八路軍“共產(chǎn)”“共妻”，不斷制造摩擦，多次騷擾路過定陶的冀魯豫支隊。八路軍雖多次與其交涉，但他絲毫不加收斂。楊得志為了爭取他參加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忍再忍。沒想到，姚崇禮變本加厲，1939年6月下旬公然殺害八路軍多名干部。

姚崇禮之所以這么干，一方面是害怕八路軍爭取走定陶民眾的人心，搶走他的地盤;另一方面是自認為手下兵強馬壯，他又占據(jù)定陶縣城，城池堅固，缺少重武器的冀魯豫支隊奈何他不得，并且手中還握有一個“王牌”——張明堂和他的騎兵隊。張明堂是定陶本地人，曾在國民黨68軍當過騎兵連連長，姚崇禮將300多人的騎兵隊都交給他統(tǒng)領。張明堂深得練兵作戰(zhàn)之法，又頗具江湖義氣，將騎兵隊訓練得彪悍異常，曾率領手下百余名騎兵將一支2000多人槍的雜牌武裝沖擊得潰不成軍。姚崇禮曾夸下大口：“我這300鐵騎，足可對付楊得志的3000大軍?！?/p>

面對姚崇禮的暴行，楊得志忍無可忍了，決心狠狠教訓他一下。1939年6月29日一早，楊得志率部從曹縣東南揮師北上，當天下午就將定陶城包圍了起來。當日黃昏，八路軍向城內頑軍喊話，展開政治攻勢。30日上午，在勸降無果的情況下，楊得志命令攻城。

經(jīng)過激烈的戰(zhàn)斗，冀魯豫支隊第1大隊戰(zhàn)士首先從城西門攻入城內。在強大火力掩護下，第1大隊1連連長張世魁帶領突擊隊，占領了西門城內的幾座民房，擊退了敵人的多次反撲，迅速向縱深發(fā)展。

姚崇禮發(fā)現(xiàn)形勢危急，急忙使出“殺手锏”，命令張明堂率騎兵隊撲向西門，企圖將八路軍壓出城外。張明堂喊了一聲：“沖！”300多名騎兵一起朝西門殺來。張世魁發(fā)現(xiàn)來者不善，一邊派人請求支援，一邊布置戰(zhàn)士們搶占有利地形，將騎兵放近瞄準了再打。

騎兵沖上來了，近了，再近了，張世魁猛喊一聲：“打！”緊接著一陣排槍，前面的騎兵紛紛中彈落馬。張明堂稍作調整，接著率部再沖，八路軍又是一陣排槍，騎兵又落馬不少。張明堂和剩下的騎兵都紅了眼，發(fā)瘋般地朝八路軍的陣地沖來。張世魁他們漸漸不支，陣地前沿的十幾個戰(zhàn)士或被騎兵隊砍殺，或被槍擊中負傷。危急時刻，八路軍后續(xù)部隊攜帶僅有的幾挺機槍趕來增援，機槍一陣吼叫，騎兵倒下一大片。張明堂發(fā)現(xiàn)不妙，大叫一聲：“土八路，今天傷了我這么多弟兄，我與你們不共戴天！”隨后，他帶著殘余的150多名騎兵從東門逃走了。

當日下午，八路軍占領了整個定陶城。此次戰(zhàn)斗，除姚崇禮化妝成老百姓脫身逃竄外，八路軍共消滅頑軍1200余人，繳槍800余支、戰(zhàn)馬200余匹，還有其他許多戰(zhàn)利品。自此，姚崇禮等魯西南國民黨頑固分子老實多了。

幫著“仇人”打鬼子

7月1日上午，冀魯豫支隊在定陶城內召開連以上干部會議，慶祝建黨18周年和攻克定陶，研究部署下一步的抗戰(zhàn)工作，楊得志司令員主持會議并講話。9時許，城南方向突然隱約傳來激烈的槍聲和爆炸聲，偵察人員飛馬來報：“大批日軍乘坐汽車從河南商丘方向趕來，我軍警戒部隊在曹縣北同敵人交上火……”

1939年3月，八路軍冀魯豫支隊挺進魯西南后部分指揮員的合影，左三為支隊司令楊得志

姚崇禮仗著300多人的騎兵隊而有恃無恐

“小鬼子的鼻子挺尖，腿也挺快啊！”楊得志看了一眼政治部主任崔田民，幽默地說。原來，日軍為尋殲冀魯豫支隊主力，1939年6月底在河南商丘集結了重兵，他們發(fā)現(xiàn)楊得志在定陶后，就出動千余兵力，分乘30多輛汽車，向定陶發(fā)起突然襲擊，妄圖打八路軍一個措手不及。他們沒有料到，冀魯豫支隊已經(jīng)獲悉了這一情報，這兩日一直在曹縣北的程河、普連集一線和定陶城南豐莊悄悄布置了兩批警戒部隊，即使6月30日定陶攻堅戰(zhàn)打得異常激烈的時候，楊得志也沒有舍得抽回來一兵一卒。因此，日軍剛過曹縣縣城，就遇上了八路軍的第一批警戒部隊。

楊得志心想，我軍已連續(xù)作戰(zhàn)多日，特別是昨天剛打了一場硬仗，指戰(zhàn)員們都十分疲乏，尤其是彈藥消耗很大，還沒有來得及補充。這股日軍雖然不是很多，但這只是敵人的先頭部隊，如果堅守定陶來個硬碰硬，吃虧的肯定是我們，最好發(fā)揮我軍之長，出城跟敵人進行游擊戰(zhàn)和運動戰(zhàn)。因此，首長們經(jīng)過短暫商議，決定立刻放棄定陶城，向西南方向轉移，同時命令第1、2大隊各抽出一部分兵力，在距離縣城西南七八里處的牛王寺一帶設伏。軍令一下，部隊立刻掩護城內群眾向城外轉移，然后迅速向西南方向撤退。

日軍好不容易擺脫八路軍的兩批警戒部隊，來到定陶西門時，楊得志早已率大部隊撤出縣城，惟有第1大隊的少量后勤人員尚未完全撤出，因為他們已經(jīng)換上便衣，和群眾一起向西轉移，日軍以為是外逃群眾，并未追趕，而是急急忙忙地沖進縣城。令日軍氣急敗壞的是，定陶此時已是一座空城，他們惱羞成怒，大開殺戒，僅在西門外的趙莊村附近就一連殘害了十幾名無辜群眾，其中不乏老弱婦幼。

日軍發(fā)現(xiàn)不少群眾逃往西南，就有6輛汽車掉轉車頭，沿公路進行追擊。中午12時左右，日軍經(jīng)過牛王寺附近時，一陣密集的手榴彈突然從右邊的樹林中飛過來，當場就將前頭的兩輛汽車炸毀，一場激烈的伏擊戰(zhàn)打響了。

日軍發(fā)現(xiàn)受到伏擊，趕快跳下汽車，朝這3片大樹林撲來。剛才甩出手榴彈的八路軍戰(zhàn)士，已經(jīng)撤到樹林深處墳頭的掩體內，雙方就在樹林內展開了激戰(zhàn)。日軍共有120人左右，剛才的一頓手榴彈“大餐”，已被“報銷”了二三十人，八路軍雖說有兩個連，但經(jīng)過連續(xù)作戰(zhàn)，都不滿員，合起來也不過約180人。八路軍雖說在武器及訓練上不及日軍，但占有明顯的地利和人數(shù)優(yōu)勢。就這樣，雙方在樹林中一時難分勝負，戰(zhàn)斗陷入膠著狀態(tài)。

當時中國軍人的常見裝備“盒子炮”

就在這時，東北縣城方向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馬蹄聲。張世魁忙安排通訊員劉忠去偵察情況，劉忠不大會就跑回來報告說：“不好了，張明堂帶著幾十個騎兵沖過來了……”張世魁擔心的是，張明堂如果此時協(xié)同日軍來個前后夾擊，那他們的處境就非常危險了……

張世魁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昨天八路軍給了張明堂一個很大的教訓，讓他的騎兵隊傷亡過半，張明堂臨脫離戰(zhàn)場時，那種咬牙切齒發(fā)誓要報“一箭之仇”的樣子，他怎么能會忘記呢？何況，他也早就聽說姚崇禮和日軍“勾勾搭搭”，他們不僅互不進攻，而且還互享八路軍的情報?？磥?，張明堂這次來“落井下石”、借機尋仇的的可能性非常大。于是，張世魁連忙從本連和友連中各抽出一部分兵力，準備對付張明堂的騎兵隊。

張世魁剛完成部署，日軍的背后卻突然一陣大亂，日軍紛紛向后調轉槍口。張世魁透過樹木的縫隙發(fā)現(xiàn)，張明堂他們將馬匹丟在大路上，各持馬刀或長短槍向樹林沖來，張明堂沖在最前面，手中“盒子炮”朝日軍連連射擊，幾乎一槍就“報銷”一個。面對這一幕，八路軍指戰(zhàn)員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世魁顧不上多想，一下躍出墳頭后的掩體，高呼一聲：“同志們，沖??！”帶領1連的戰(zhàn)士們殺向日軍。隨后，2大隊的戰(zhàn)友們也高喊著殺了過來。此時此刻，日軍就是三頭六臂，也難以招架這生龍活虎似的兩支隊伍的前后夾擊，他們見汽車已被張明堂的人點燃，只好奪路往定陶縣城方向拼命奔逃。八路軍和騎兵隊在后邊猛追，又打死了一些日軍。追出一里多遠后，日軍的接應部隊趕來了，八路軍和騎兵隊就停止追擊，撤出戰(zhàn)斗。

重新做咱堂堂正正中國人

分手的時候，張世魁向張明堂表示感謝，張明堂嘴一撇：“你以為俺愿意幫你們啊？要不是還得留著你們打鬼子，不然……”張世魁沒想到張明堂還頗有愛國之心，十分感動，便借機說到：“昨天的那一仗，是姚崇禮先舉起的屠刀，你不應將戰(zhàn)死的弟兄記到我們頭上。今后，我們中國人不應該再自相殘殺了，要團結起來一致對外，把鬼子趕出中國去！”張明堂長長嘆了一口氣，說：“我們要再像昨天那樣打下去，得便宜的只能是日本鬼子。過去俺不明白這個理兒，今天看到無辜老百姓的血淋淋尸首，總算開了竅。今后，俺們再不上姚崇禮這個老龜孫的當了。兄弟，你們今后若能多殺幾個鬼子，咱們之間的賬就可以一筆勾銷了！”說完，他一揮手，七八十人騎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煙塵之中。

原來，張明堂昔日對日軍的侵略暴行也曾異常憤怒，姚崇禮欺他是一介武夫，哄騙他說，“攘外必先安內”，等打跑了共產(chǎn)黨和八路軍，一定會讓他大顯身手的。昨日縣城一戰(zhàn)，張明堂的弟兄折損過半，他率余下的弟兄沖出包圍圈后，跑到距離縣城45里左右的孟海一帶集結。面對這從未有過的慘敗，他羞憤難當，決心同八路軍來個魚死網(wǎng)破。

今日定陶牛王寺伏擊戰(zhàn)遺址僅留下幾塊殘破的石碑，不遠處是正在重修的牛王寺大殿

7月1日上午，他帶領七八十名弟兄趕到定陶縣城附近，準備襲擊八路軍小股部隊。沒想到，日軍從商丘也來奔襲定陶，八路軍全部撤出了縣城，往西南方向轉移了。張明堂他們繞過西門準備往西南方向追趕時，在趙莊村東發(fā)現(xiàn)了被日軍殺害的群眾尸首，有幾個家屬正在撫尸痛哭，凄厲的哀嚎之聲就是鐵石聽了也會動容。張明堂他們都是本地人，和縣城附近的群眾差不多都認識，有的還是親戚或世交。一見到他們過來了，幾個群眾就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挨天刀的，放著殺害咱中國人的鬼子不打，卻老是幫著鬼子打咱中國人。呸！呸！呸……”

張明堂他們一個個被罵的面紅耳赤，正想溜走時，西南牛王寺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手榴彈爆炸聲和槍聲，有人跑過來說：“八路軍跟鬼子又干上了。”群眾一聽，紛紛贊揚說：“八路軍就是好樣的！哪像有些人早認鬼子做了祖宗！”群眾正在激憤之中，吐出的每一句話都勝似鋼刀，扎得張明堂他們難受異常。

張明堂趕緊帶著弟兄們躲開人群，然后長嘆一聲，留下了熱淚：“我追求忠義一生，沒想到會落到這步田地，連祖宗都跟著咱受辱。弟兄們，老鄉(xiāng)罵的對！咱光想著為戰(zhàn)死的弟兄報仇了，卻忘了咱還是一個中國人。咱如果不幫八路軍再幫著鬼子，真不是人了……”

弟兄們都已經(jīng)咂摸出他話中的味道來了：“隊長，你說怎么干吧，弟兄們聽你的！”張明堂望了望這些弟兄，又瞅了瞅后面幾個面露猶疑和膽怯之色的，猶豫了片刻，畢竟，這是一個十分重大的決定。躊躇間，牛王寺方向的槍聲時而緊密時而稀疏起來，一個隊員小聲說道：“如果再晚會，八路軍說不定就頂不住了……”

突然，張明堂從腰間“嗖”地掏出“盒子炮”，高喝一聲：“弟兄們，讓咱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吧！愿意跟我干的，走！不愿干的，我也不勉強！”然后，一躍跳上戰(zhàn)馬，朝西南方向疾馳而去。他的后面，大多數(shù)弟兄都緊隨而來，有幾個稍有遲疑的，最后也都撥馬追來……

張明堂騎兵隊經(jīng)過牛王寺戰(zhàn)斗的洗禮，終于贏回他們的聲譽，并徹底同姚崇禮分道揚鑣。后來，張明堂以自己的騎兵隊為基礎，拉起了抗日隊伍。1940年春，他在菏澤與一支土頑武裝發(fā)生摩擦時，不幸被殺害。

一晃30多年過去了。1970年5月25日，開國上將、濟南軍區(qū)司令員楊得志來定陶視察工作。戰(zhàn)地重游，楊得志感慨萬千，他辨認出了當年冀魯豫支隊司令部在縣城內開會的舊址，還親自到牛王寺憑吊了八路軍指戰(zhàn)員，并特別稱頌了張明堂。

責任編輯：張傳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