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母親一席談

馮文

母親今年已90歲了，關于外婆的陳年舊事，如不問清楚，又恐以后成為難解的謎。

母親說，外婆從40歲時就開始吃長素。因為信菩薩，外婆一生中朝過兩次名山。

一是安徽的九華山。外婆當年先斬后奏，瞞著大姨和母親，在沒有任何人的陪伴下，一個人帶著自制的干糧（炒面）和咸菜，去九華山燒香拜佛。在上山時，有些游客看到小腳的外婆一個人拄著拐杖，戴副水晶眼鏡，既驚訝，又欽佩，就主動攙扶著外婆緩慢地走一段。當后面的游客趕上來時，又攙扶外婆走一段，就這樣像接力棒一樣，外婆在眾游客的幫助下登上天臺峰。等外婆回到寧夏見到母親時說，一路上，有佛保佑，遇到的都是好人。還說其中有幾個游客看著像中國人，但說的話外婆聽不懂，用的錢幣也不一樣，等等。母親現在猜測有可能是新加坡的香客。

二是西岳華山。最初我對華山天險的印象來自電影《智取華山》，從中知曉了“自古華山一條道”。后來，無意中聽母親說起外婆生前去過華山，便引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母親說外婆大約七十歲時，只身從寧夏返回安徽的途中，路過西安停留了兩天。因大表哥畢業(yè)分配在陜西省興平縣十三化建工作，外婆原本是讓大表哥陪同前往華山燒香的。大表哥見到外婆時勸阻說，華山天險是出了名的，每年都有不少人出事。外婆卻說，那你不懂，如果佛叫我去，我就該去了。

勸不了外婆，表哥只得跟單位請假。一字不識的老太太一個人要去華山還愿，已成單位一大新聞，所以，單位領導破例準了表哥兩天假。

因外婆吃素，表哥準備了一些咸菜、干子、大豆等，又買了幾斤面餅，帶著外婆來到興平火車站，并買好了兩張去華山的車票，準備出發(fā)。誰知火車晚點了，幾經打聽，才得知火車在前一站叫武功站的地方臥軌死了一個人。外婆得知此消息后，在一旁念了幾分鐘的阿彌陀佛后，對表哥說，這次佛不讓我去，你送我到西安宋寧舅（我的表舅，在西安大學工作）那里吧。結果，表哥又把票退掉，帶著外婆回去住了一晚，第二天把外婆送到了西安站。表哥印象很深的是，宋寧舅竟然叫了輛小三輪車來接的外婆，那時根本沒有出租車，反正非常體面的，然后，表哥就趕回單位上班了。

自古以來就有“奇險天下第一山”之說的華山，何況外婆還是“三寸金蓮”的小腳。不成想，兩年后外婆帶著年僅十二歲的三姐二人去西安，前往華山，如愿登上云臺峰（華山北峰）。事后大表哥問外婆：“華山那么險，您不害怕？”外婆依然說，是佛叫我去的，我心里一片光明，渾身是勁！

據母親說，外婆和三姐是在許多解放軍一路幫助下，才過了“千尺幢、百尺峽”，最終登上北峰。其間遇到艱險的路段時，前有解放軍在上面拉，后有解放軍在下面推，其艱難過程可想而知。在北峰頂上有游客給外婆拍照并合影留念，可惜外婆沒有留下詳細地址，甚是遺憾。古語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那一年外婆七十二周歲。故此，許多游客都說外婆“活坐蓮花盆”，意思是把外婆比作活觀音坐在蓮花盆上。

外婆是童養(yǎng)媳，三四歲時便到了外公家，從小也吃了不少苦，后來一直很有?！@些情況是我早就耳熟能詳的。在外婆生活的那個年代里，或許有“三寸金蓮”小腳的女人不足為奇，但從小生活在大別山毛坦廠古鎮(zhèn)的外婆，因新中國成立后兩個女兒工作生活在外地（大姨在安徽，母親在寧夏），因此，外婆靠著一雙小腳常年獨自坐火車從南到北，還去過兩座聞名遐邇的名山，不能不說外婆是一個奇女子了！

母親每次和我談及外婆的這段往事，都覺得不可思議。說雖有解放軍的幫助，還是無法想象外婆是如何上了華山北峰。信念與堅韌，是小腳外婆登臨絕頂的因素，也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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