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英雄

王占黑

如果你把我扔到陸家嘴、新天地，我可能真的搭不上話，借一塊錢都借不到;但是如果你把我放在菜市場、棋牌室，或者是批發(fā)一條街里面，我可能真的會和大家聊上。

這個本事是老王教我的。老王是我爸，下崗之后他就做了保安。他熟悉小區(qū)里的每一個人以及每一只狗。以前高中的時候，老王會送我去車站等公交，我在那邊吃早飯，他就會和旁邊其他的學(xué)生聊起來。有一個學(xué)生是隔壁班的，我跟她不熟，我爸跟她聊天，后來兩個人聊得很好，成了忘年交。

反過來，我爸的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有一個人姓羅，他的綽號叫蘿卜頭。蘿卜頭和我爸的相處方式很奇怪，他們是互罵的，見面了就開罵。

后來我爸生病了，照理說面對生病的人應(yīng)該安慰他、疼惜他，可是蘿卜頭來了還是會去噎他、攻擊他，一直罵到他有精氣神反駁為止，這是一種非常神奇但是又很有效的交往方式。

蘿卜頭很喜歡抽煙，我爸說你去了上海之后，給他帶一點嘉興買不到的煙來。他規(guī)定了一種叫上海牌的香煙。

然后我就會買，買了之后帶到蘿卜頭家去做客。有時候他會給我錢，有時候我跟他說不用不用，我這個學(xué)期打工了，算我送你的，他也不會推辭。吃完飯后，他就送我兩瓶自己釀的葡萄酒，說一瓶是你的，一瓶是你媽的，沒有老王的份兒。

后來蘿卜頭退休了，但他繼續(xù)工作，每個月有兩份工資，消費就升級了。抽利群了。我爸就說你不要給他買了，不在我們的承受范圍內(nèi)。要是你在婚禮上看到一些中華牌、熊貓牌，你可以拿來送給他。有一次我被我媽罵了，因為我一下子拿了三包中華，在一個桌上，我媽說你一個小姑娘拿那么多煙回來，人家怎么看你。我爸就說，拿了你又不能還回去，還回去還給誰呀。

我把煙放在了我爸病床的抽屜里面。過幾天發(fā)現(xiàn)煙沒有了，旁邊多了幾罐蜜餞，我就知道蘿卜頭來過了。

我最后一次往那個抽屜里面放煙是在十月份。我說蘿卜頭什么時候來呀，我爸說蘿卜頭過兩天就來。但是就沒有過兩天了。

后來，在我爸的靈堂里面我把這包煙交給了蘿卜頭。他的手顫得很厲害，叫了一聲乖囡，沒說什么，騎上電瓶車走了，因為他要連補兩天的班才能休兩天，這樣他才可以送我爸最后一程。

我覺得我爸沒有教我什么太厲害的事情，無非就是坦誠待人、樂觀向上，以及一些生活技巧，還有就是給我一雙眼睛，讓我去看小區(qū)里的人和事。

在我的新書里面，我在扉頁上加上了這樣一句話，“獻給嘉濤大王”，因為嘉濤大王是他的微信名。我是占黑小伙兒，他是嘉濤大王。

（墨晗摘自一席微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