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建
我從沒想到,我居然有幸成為趙麗宏的鄰居,繼而成為他的好朋友。
那是1984年夏天的事。我剛搬進位于浦東的新房子。一天,我正在門口的煤爐上做飯,忽然聽到樓下電話間的阿姨用電喇叭大聲喊:“趙麗宏來接電話?!蔽业男奶艘幌拢黑w麗宏!會是那個寫散文,寫詩,也寫報告文學(xué)的趙麗宏嗎?
正當(dāng)我猜疑的時候,五樓有人下來了??嗟纳碥|,四方的臉龐,濃眉大眼,一頭卷發(fā),頗有點男子漢風(fēng)度,果然是他!在詩集《珊瑚》中看到他的照片,我就有一個感覺,他的相貌和他的文章正好是他名字的綜合:他的文筆清麗細膩,而他的形象也稱得上氣度恢宏。
我第一次去拜訪趙麗宏時,他正蹲在廚房間做彩色水泥地坪?!摆w麗宏,你什么時候搬來的呀?”我像個老熟人一樣跟他打招呼。他“啊啊”地應(yīng)著,遲疑了一會兒,說:“實在對不起,我還不知怎么稱呼你?!蔽易隽俗晕医榻B,說:“我就住在你樓下。你以前沒見過我,可我早就認識你了?!彼R上站起來,使勁擦擦沾滿油漆的手,握緊我的手說:“好啊,那我們是鄰居了,以后歡迎你常來做客。”我們就這樣熟悉了。
趙麗宏搬來的第一個星期天,我和妻子就到他家去玩。他的房間布置得很雅致,能讓人感受到一股藝術(shù)的氣息。墻上掛著字畫,書櫥頂上站著不少陶制的鷹、駱駝、馬,門邊放著很大一盆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趙麗宏正坐在書桌前寫稿,妻子小張在看書,她已經(jīng)懷孕了。晴朗的大白天,他們卻拉上厚厚的窗簾,房間里暗幽幽的。我感到不解,趙麗宏說:“我以前住的一間小黑屋,四面都沒有窗,黑咕隆咚的。在小黑屋里寫慣了,現(xiàn)在突然在光線下寫,我不太適應(yīng),情緒出不來。這或許也算是一種異化吧?!?/p>
我們的話題轉(zhuǎn)到房間的裝修上。我的房間是自己裝修的,趙麗宏的房間是包給一個泥工裝修的,花了很多錢。小張忍不住對我們說:“趙麗宏真傻,這個泥工講用了多少料,他就照付多少錢。泥工見他笨頭笨腦的,就更哄他了。我們這個小房間,一共才拉了幾盞燈?竟用了70米的電線?!壁w麗宏擺擺手說:“人家天天頂著炎夏毒日跑到浦東來干活兒,賺這點鈔票也是很辛苦的。”小張?zhí)岣吡松らT說:“你深更半夜地寫文章就不辛苦啦?腦力勞動就不算勞動啦?”她轉(zhuǎn)而對我們講:“趙麗宏就這點拎不清,以為他對別人好,別人也一定會對他好。其實,有些人你越對他好,他越是覺得你傻,覺得你好欺負。”
他很疼愛妻子。小張懷著孕,仍然忙這忙那。他怕她累壞了,就常諷刺她,說她無事忙。見這一招效果不大,他就搶著攬下許多家務(wù)。傍晚時分,他還陪著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的妻子去散步。
這些日子,他忽然疑心我會搬家。他說:“什么時候我們一道分到大一點的房子就好了。你先搬走,我會感到冷清的?!焙龆X得不該拖住我:“如果你分到房子,你就先搬走好了?!蔽艺f:“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我們兩家做鄰居的時間長著呢?!蔽易炖镞@樣說,心里卻在祈禱,但愿他的幻想不僅僅只是幻想。
(摘自《從故鄉(xiāng)到遠方》文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