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慧
校園里,大大小小的人圍著一棵樹,嘰嘰喳喳,很熱烈。這是一棵美貌且極具母性的柿子樹,果實累累,累彎了枝頭。葉子也美,黃紅綠,一派燦然。我好奇地湊上去,加入了這場仰望。
過了一會,我才恍然醒悟,這群六年級的學生是來收柿子的。他們被老師賦予了勞動者的光榮和權利,他們被分配了長竹竿、大剪子、木梯子,他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需要勸阻嗎?當然不。
這是童年生活的功課。這是我們校園“心靈化運營”的常態(tài)。
顯然,學生已經等不及了。這群小果農興奮地攀爬著,吆喝著,歡叫著……每一枚柿子落入籃子,即有一群饑渴的小手撲上來,捧在掌心,撫摸它的皮膚,嗅一嗅它的味道。突然一聲驚呼,原來剛落下的這枚柿子,里面竟然空了,不知被誰掏空了,只剩一副皮囊,而剛才在樹下望它時,并無異樣。大家七嘴八舌做起了偵探,一個聲音跳得最高:“我知道,是小鳥干的!它是被小鳥從上面掏吃的!”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拋向旁邊那棵樹,果然,那幾只喜鵲的神情泄露了一切,它們正留戀地看著這兒,就像小孩子盯著桌上急劇減少的糖果。
有少年揮著竹竿去驅趕。它們飛走了。
歡笑聲繼續(xù)。柿子被小心翼翼地裝進袋子,有人提著,有人托著,不給果子們任何爭吵摩擦受傷的機會。我很好奇這屆小果農們怎么分配勞動果實,他們說,方案早就做好了:每個參與的同學得一枚,沒有參與的班級得三枚,這可是經過精密統(tǒng)計和計算的。我問:“怎么知道樹上有多少柿子呢?”“早就用望遠鏡數好了,不多不少,剛好?!蔽依^續(xù)問:“所有柿子都要摘嗎?”“是啊,好像是……”我心里的潛臺詞是:為什么要摘光呢?留一點給天空不好嗎?
地上的袋子越來越滿,柿子樹顯得越來越空蕩……就在我若有所思的時候,突然跑過來一個男孩:“校長媽媽,我能不要我的柿子嗎?”他的聲音很焦急。“為什么呢?”我問。“我想,我想把我那枚柿子留給小鳥,剛才被趕走的那些小鳥!”
所有人都聽見了男孩的話。
靜默之后,人群又炸開了鍋?!拔业哪侵灰惨艚o小鳥,小鳥可以把它變成種子,帶到遠方去播種……”“我的留給樹媽媽吧,所有的孩子都走了,她多孤單啊……”“我的也要掛在樹上,掛在天上,秋天才是紅的……”“好了好了,我們留下10枚,不,20枚,自愿留下的,請舉手……”
我的心被柔軟地敲擊著。學生的邏輯跳躍得多快、多美、多精彩??!我知道,他們已經開始思考了,他們在問:柿子究竟是誰的?柿子只屬于人類嗎?柿子只是用來吃嗎?在他們的潛意識里,至少已經觸摸到了一種新的美學和倫理:比如超越“果農”利益的秋日審美;比如“有限消費原則”;比如“舍得”和“出讓”,不僅是同胞之間的出讓,而且是物種之間的出讓,這是一種道德,也是一種哲學。
我很驚喜,學生們的表現,一次次佐證著張家港實驗小學的那個理念:兒童不僅是我們的教育對象,更是我們的審美對象。教育要完成的,就是這樣一個循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