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印尼萬隆到中國山西

林曙朝

吳文禮祖籍廣東梅州（舊稱梅縣），是客家人，1942年4月出生于印尼萬隆市區(qū)附近的一個叫芝馬墟的小城鎮(zhèn)，是吳氏家族的第二代華僑。

客家人原先是中原地區(qū)的漢族居民，后因戰(zhàn)亂、天災等原因，大量分批往南方遷徙。落腳在廣東梅州的客家人甚多，但在新的居住地，客家人往往山多田少，靠種地生活確實艱難，一旦遇上天災人禍更是難以維持。于是男子紛紛出外謀生（主要是出國）。漂泊異國他鄉(xiāng)，客家人并不覺得痛苦，反而覺得是開拓人生新境遇、創(chuàng)造財富新機會，因而出國謀生也就成了客家人一種生活方式。梅州也就成了廣東乃至中國有名的僑鄉(xiāng)。

1927年正是國內(nèi)政局動蕩之秋，吳文禮的父親當時12歲，和哥哥（吳文禮的伯父），覺得在當?shù)仉y以求生和發(fā)展，于是沿著鄉(xiāng)親們的早期足跡，離開梅縣遠赴印尼。在距離萬隆市區(qū)約10公里左右的芝馬墟落腳，開始了新的生活，成為吳家第一代華僑。吳文禮父親從事土特產(chǎn)生意。在菜市場開店，銷售本地土特產(chǎn)和日用品，從華人批發(fā)商那里進貨，再出售給當?shù)氐娜A僑和印尼居民。每天起早摸黑，不辭辛勞，使家庭經(jīng)濟得以不斷改善。

接受華文教育

1942年，吳文禮出生于萬隆芝馬墟。如果說，廣東梅州是吳文禮的“家鄉(xiāng)”，對于吳文禮來說，其實是非常陌生、抽象、模糊的概念，只是父輩口中經(jīng)常念叨的一個地名而已。如果說，印尼萬隆是吳文禮的“家鄉(xiāng)”，對于吳文禮來說，則是一草一木皆銘刻于心的、令他魂牽夢繞的、真真切切的生長之地。在后來漫長的日子里，萬隆的一切——與家人和兒時伙伴相聚歡樂的場景，附近的覆舟山、小西湖、達哥瀑布、動物園迷人的風光……，都無數(shù)次在他夢中重現(xiàn)。

客家人有重視教育的傳統(tǒng)，家長再苦再累，也要送他們?nèi)ソ邮芙逃?。吳文禮兄弟到了學齡，父母立即把二人進入當?shù)刂娜A校——清華小學和清華中學去念書。

定居萬隆的華僑為了留住中華文化的根，可謂萬眾一心。由福建人士組成的宗鄉(xiāng)社團“玉融公會”，勇當重任，積極籌款，創(chuàng)辦了清華小學和清華中學，聘請愛國進步教師授課，讓華僑子弟同在國內(nèi)一樣，有了接受中華文化教育的機會和園地。學校的教材來自香港，內(nèi)容進步;校園景色優(yōu)美，擁簇大片的榕樹林;校舍寬敞明亮，還有可以進出活水的游泳池。在這里不僅可以學習到知識、技能，還可以了解中國時局的變化，認識舊中國的黑暗腐朽，看到新中國的光明進步。

吳文禮每天騎著輕型摩托車上學，心中好不愜意快樂！因為課程安排的關系，他鮮有時間參與父親的小生意，他弟弟則經(jīng)常參與幫助父親騎著自行車從采購土特產(chǎn)到販賣的全程活動。

在清華小學和清華中學這兩座中華文化的大熔爐中，吳文禮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同時萌發(fā)了將來回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的念頭。

清華小學和清華中學為印尼僑界培養(yǎng)出許多優(yōu)秀的人才，是有目共睹交口贊譽的。例如原籍福建省福清市、為繁榮印華現(xiàn)實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做出了突出貢獻的著名作家林萬里先生，當年就是在著名的清華小學和清華中學完成的華文教育。1958—1962年他回國就讀于北京師范學院中文系，1964年重返印尼后潛心從事文藝創(chuàng)作，發(fā)表了大量具有廣泛影響的作品，曾任印華文學社主席，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顧問。提及林萬里這樣的校友，吳文禮為他們感到驕傲自豪，同時衷心感謝母校的教育和熏陶。

親歷萬隆會議

萬隆是印尼西爪哇省的首府，位于爪哇島西部火山群峰懷抱的高原盆地，氣候涼爽，景色優(yōu)美，是著名的工業(yè)中心、交通樞紐、文化中心和旅游勝地。

1955年4月18日至24日，第一次亞非會議在萬隆召開。周恩來總理率領中國代表團出席會議。當?shù)厝A僑第一次近距離與祖國的親人握手言歡，第一次聽到周總理代表站起來的中國人民在國際舞臺上發(fā)出和平友好的聲音，第一次看到五星紅旗和亞非各國國旗交相輝映……無不群情沸騰，歡欣鼓舞！

會議所在地萬隆獨立大廈距離吳文禮家步行只需15分鐘。當時他13歲，上清華小學6年級。班主任張梅華老師組織同學彩排節(jié)目歡迎中國代表團。吳文禮和同學們都爭先恐后積極參加。當時就讀清華中學的梁思謀同學，憑著“學習成績優(yōu)秀，道德品行優(yōu)等”被選拔，代表萬隆華僑向出席亞非會議的周恩來總理獻花，此鏡頭被記者拍攝下來廣泛流傳。

為了保證中國代表團的絕對安全，從而把會議開好，萬隆華僑萬眾一心做了一系列工作。首先經(jīng)有關部門同意，放棄原來預定的周總理下榻的酒店，臨時借用華僑騰出的位于高坡上的一棟別墅，并做了精心的布置。別墅前面特地趕制一根較長的鋼管作為旗桿，懸掛五星紅旗，讓萬隆市民遠遠就能看到。周總理的膳食，也派專人負責。另外，諸如迎來送往、交通工具、語言翻譯、食品采購等等中國代表團的后勤保障和服務工作，都有華僑專人負責，分工明確，各司其職。有許多華僑奮勇當先報名充當義工，擔任巡邏保衛(wèi)。從周總理到每個代表團成員都安排了貼身保衛(wèi)。任何異常情況都逃不出華僑保衛(wèi)人員的眼睛，使企圖破壞大會的敵特無機可乘，無隙可鉆。

包括吳文禮在內(nèi)的印尼僑胞，經(jīng)歷了萬隆會議，猶如經(jīng)歷了一次刻骨銘心的洗禮，熱愛祖國，珍惜和平，從此成為一生舍棄不了的信念和價值觀。特別是華僑青年，對于新中國更加向往，期望早日投進祖國懷抱。

毅然回國求學

社會主義祖國是一個消滅了壓迫和剝削、由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家。盡管吳文禮在萬隆已經(jīng)扎根落戶，生活穩(wěn)定，但回祖國念書，投身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一直是他的一個堅定的志愿。

1960年，在當?shù)啬畹礁叨膮俏亩Y，向雙親提出要回國求學。母親舍不得兒子離去，希望他留在印尼繼續(xù)念書、創(chuàng)業(yè);鄉(xiāng)土觀念濃厚、歷經(jīng)滄桑的父親，看到眼下的新中國已不是當年出國時的落后貧窮模樣，到處生機蓬勃，兒子回去定有廣闊的發(fā)展天地，于是大力支持;吳文禮看到大批僑生已經(jīng)早于自己回到祖國懷抱，他的心早已迫不及待飛回大陸，回國態(tài)度十分堅定。母親最后無奈只好同意。是年9月，吳文禮離開萬隆回到中國。

吳文禮在廣州上高中，他又從高一念起。高中畢業(yè)以后，1963年他第一次參加高考，因為他在高中學的是俄語，報的志愿卻是是英語，所以未被錄取。他一心想攻讀英語，于是趕緊補習英語。他對英語悟性很好，經(jīng)過半年的補習，竟然達到高考要求。1964年他第二次參加高考，終于考上了由廖承志擔任名譽校長的北京外國語?？茖W校，攻讀英語專業(yè)。聽說這所學校本來是為彌補北京外語師資不足而設的，也就是說將來畢業(yè)有可能留在首都工作。這讓他暗暗高興。

政府對于回國求學的華僑學生有諸多照顧，除了食宿免費，還可以申請到助學金，這是在印尼想象不到的。吳文禮真真切切感受到在祖國懷抱里的溫暖與幸福！

扎根黃土高原

1968年，吳文禮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茖W校，獲得大專文憑。其時，文化大革命已經(jīng)爆發(fā)，他無法留在北京工作，而是被分配到山西。他進了娘子關，擔任陽泉第二中學英語教師。他不計較，因為“服從分配”“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的觀念，已經(jīng)深深地植根于他的靈魂之中;加之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陽泉有所了解，內(nèi)心對陽泉也產(chǎn)生了親切感和自豪感。

原來，陽泉是一座具有悠久歷史和光榮革命傳統(tǒng)的城市。1907年11月正式通車的正太鐵路（石太鐵路）在陽泉境內(nèi)有55公里，是山西省最早的鐵路。1931年7月發(fā)生的“平定兵變”，在盂縣成立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24軍，是我黨領導下的一次重大軍事行動。1947年5月2日，陽泉宣告解放，5月4日由晉察冀中央局決定，組建中共陽泉市委、市人民政府。陽泉成為我黨奪取政權后在中華大地上創(chuàng)建的第一個城市，被稱為“中共第一城”，從此載入中共黨史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史。

在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吳文禮蹲過“牛棚”，受過沖擊，但始終沒有動搖報效祖國的初衷。1971年，吳文禮在扎根黃土高原方面邁開了重要的一步：他同一位山西姑娘喜結連理。妻子霍喜文，在陽煤集團4礦醫(yī)院擔任內(nèi)科護士長，就是陽泉市平定縣人。

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無論是艷陽普照還是風雨霧霾，吳文禮總是沿著既定的報國之路朝前邁進。他教過的學生如今在祖國各條戰(zhàn)線上大顯身手，例如李乃義同學，陽泉二中畢業(yè)后，順利考上山西大學外語系，畢業(yè)后到太原化工學校擔任外語教師。再如范力山同學，在山西大學歷史系任教，曾赴日本半工半讀，學習日語，用英語教歐洲工商界人士學習漢語。再如史春濤同學，自陽泉二中畢業(yè)后，順利地考上了大學，畢業(yè)后到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工作。她反映靈敏，英語發(fā)音標準，口語尤其流暢，成為業(yè)務骨干，被派到國外工作。另外，他的學生還有成為其他行業(yè)精英的，例如葉欣，自陽泉二中畢業(yè)后考上中央美術學院，后來還赴法國留學，成為有成就的畫家。又如史朝陽同學，也走美術之路，先在晉中師專擔任美術教師，后到成都某大學工作……吳文禮每每想到這些，便感到由衷的高興，內(nèi)心充滿了成就感和自豪感！

在教學之余，他還翻譯過英國作家C·W·尼柯爾于1987年在倫敦出版的歷史小說《魚叉》，全書40余萬字。

他鄉(xiāng)日久亦故鄉(xiāng)。吳文禮在山西扎根半個多世紀，早把自己當作三晉兒女的一員。他把自己的汗水和心血流入這片熱土，為它的進步發(fā)展而樂，為它的挫折遲滯而憂。吳文禮愛玩微信，給自己微信取了個地方特色極其濃厚的名字——“汾酒”，他對山西愛之深情之切可見一斑。

于是，吳文禮除了廣東梅州和印尼萬隆以外，又有了第三個故鄉(xiāng)：中國山西。這是在他生命中留下烙印最深的、最割舍不下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