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兒禿禿

禿禿六個月的時候作為壯壯弟弟在劉家落了戶。既然是家庭里的一份子，禿禿自然要和壯壯一起論資排輩。跟壯壯爺爺叫爺爺，跟壯壯奶奶叫奶奶，跟壯壯爸爸叫爸爸，跟壯壯媽媽叫媽媽，跟壯壯姑姑叫姑姑，跟壯壯理所當(dāng)然叫大哥。

這些個輩分稱呼還沿用到了全院的老少爺們兒。開始大家伙兒有點別扭，尤其是李爺爺。對于禿禿的唐突之舉李爺爺甚為惱火。是啊，老頭兒連人都不愛搭理，何況是禿禿。禿禿每次殷勤地喊李爺爺?shù)臅r候，李爺爺都在心里憤憤地罵禿禿“龜兒子”。

為了避免和禿禿照面，李爺爺被迫把晾曬身體和心靈的場所從自家樓下轉(zhuǎn)移到了隔壁單位的宿舍區(qū)。為此，李爺爺變得神出鬼沒。早些年當(dāng)偵察兵的本事又派上了用場。每天上午十點，李爺爺準(zhǔn)時夾著馬扎下樓，照例在樓道口扒著墻沿，警覺地露出半張臉，半雙眼觀察禿禿曬太陽的北墻根兒。一旦確定禿禿不在，李爺爺就會以穿越封鎖線的速度沖出院子。如果禿禿在，李爺爺就會詭異莫測地退回到樓道的昏黑里，一步一罵地上樓去。誰也不知道李爺爺是如何打發(fā)被囚禁在家的一天的。

一個月后，李爺爺?shù)耐饶_幾乎可以用健步如飛來形容。熱心的群眾們普遍想要打探李爺爺返老還童背后的故事，于是院子里上上下下十一位老太太被先后納入大家的觀察和揣測中，結(jié)果似是而非，答案撲朔迷離，大家伙兒無論如何都猜不到這其實是禿禿的功勞。

禿禿的智商和情商都很出眾，口齒伶俐，懂禮貌，見到熟人總是主動問好，見到生人總是主動問人家好不好，得到夸獎從來不忘說“謝謝”，禿禿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交口稱贊。

禿禿除了聰明，還特別漂亮，除了嘴巴、頭頂、腳是黃色，尾羽有白色羽端外，通體漆黑，泛著華貴的金屬光澤，儼然一位身著禮服的小紳士，這樣一個漂亮的男孩是不可能不討人喜歡的。

禿禿熱衷表演，它有幾支拿手的曲目。有和壯壯姑姑學(xué)的“同桌的你”“白衣飄飄的年代”，透著對往昔的無限懷念;有和壯壯學(xué)的各類金屬音樂，發(fā)泄著八歲男孩聲嘶力竭的效仿和不確定性;有和壯壯媽媽學(xué)的京戲“蘇三起解”。雖然礙于物種限制不能將手、眼、身、法、步五種表演技術(shù)完美再現(xiàn)，但禿禿唱得字正腔圓，有板有眼，深受院子里票友們的抬愛。

后來一天，禿禿突然唱道：“牧童哥我開言道，我尊聲女客人兒你過來，嗝……我這里用手一指……嗝……就南指北指，前面的高坡有幾戶的人家，楊柳樹上掛著一個大招牌。哎女客人兒你過來，嗝！你要吃好酒就……嗝……就……嗝……就在杏花村來呀，嗝……依得……嗝嗝……依呀嗨……嗝……”“小放?！钡那纹艃簺]了，淘氣勁兒沒了，禿禿的腔調(diào)里泛濫的全是油膩和酒嗝。

誰也沒有想到會出意外，可意外還是出現(xiàn)了。禿禿的慘叫聲驚動了不少人。事后大家分析壯壯奶奶確實老了，老了就應(yīng)該戴花鏡。如果壯壯奶奶當(dāng)時戴了花鏡，就不會剪了禿禿的指甲，還剪了禿禿的皮肉。身為護士的壯壯姑姑被壯壯奶奶緊急召回。傷口處理得相當(dāng)專業(yè)，雙氧水消毒，無菌鹽水沖洗，云南白藥外敷，紗布包扎，據(jù)說還打了破傷風(fēng)抗毒素。

受過傷的禿禿不再說話。

為了讓禿禿盡快康復(fù)，劉家人在全小區(qū)集思廣益，并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改善禿禿的膳食，除了常規(guī)面包蟲、雞蛋黃，又補充添加了水果泥、蔬菜泥。比如洗澡由三天一次改為一天一次。比如給禿禿聽它喜歡的音樂。又比如大家輪流作禿禿的思想開導(dǎo)工作。然而一切努力都于事無補，禿禿就是不開口。壯壯姑姑最后根據(jù)醫(yī)學(xué)理論下了診斷——禿禿患了可怕的“憂郁癥”。

半個月很快過去。天氣越來越暖，北墻根兒攏著陽光，如同粘了蜜的蛛網(wǎng)。人像倦了的昆蟲，懶洋洋地，一個接一個往上粘。壯壯奶奶照舊帶著禿禿粘在墻根兒曬太陽。大家說起禿禿往日的風(fēng)采難免感慨萬千。

“禿禿再也不會說話嘍！”壯壯一邊玩著遙控車一邊嚷嚷。誰都不敢對壯壯奶奶講的話就這么突然冒了出來。大家伙兒緊張地看壯壯奶奶，生怕老太太怎么樣。壯壯奶奶并沒怎么樣，她半瞇著眼，神態(tài)安詳。

“我會說，但我不想說?！倍d禿說這話的時候，陽光依舊平和地撫摸著北墻，粘在墻上的人個個呆若木雞，包括奶奶和壯壯。

禿禿的名頭如日中天，徹底壓過了壯壯，現(xiàn)在大家很習(xí)慣用禿禿爺爺，禿禿奶奶，禿禿爸，禿禿媽，禿禿姑姑，還有禿禿它哥稱呼劉家的人。

（清寒，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人民文學(xué)》《鐘山》《青年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長城》《解放軍文藝》等報刊。出版長篇小說《雨殺》，中短篇文集《灰雪》，推理小說文集《罪現(xiàn)場》。純文學(xué)作品多次登河北小說年度排行榜。）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