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麗華
我出生于上世紀七十年代,幼年的經(jīng)歷讓我過早地思考生命與死亡這個話題。四歲那年,我得了腦膜炎,這在當時就剩兩種選擇——要么死掉,要么傻掉。當外公趕著馬車將口吐白沫的我送到十幾里外的馬廠療養(yǎng)院時,我已經(jīng)不省人事,醫(yī)院下發(fā)了病危通知書。當時雖說家里很窮,但爸爸一定不愿看到自己的小孩就這么走掉,因此跟醫(yī)生說一定要救救我,多貴的藥也要用。醫(yī)生竭盡全力,給我開了很貴的藥,說是吐一口就是十幾塊,這在當時是一個人幾個月的生活費。幸好,兩天后我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三年后,我剛上小學一年級時,疼愛我的外公因公犧牲了。我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與親人的生離死別。送走外公后,我曾有一段時間產(chǎn)生幻覺,常跟媽媽說見到了外公。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總是不自覺地常常想,人為什么會死?死后又去了哪里?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到了1997年,母親因過度操勞離開人世,年僅53歲。母親的離開對我打擊很大,使我對生命、死亡和活著有了新的認識。我暗下決心,一定不能重復(fù)母親的不幸,要過好自己的每一天。
有了這樣的信念,加上小時候的經(jīng)歷,走上工作崗位后的我常常給人活力四射的感覺。有人常常覺得奇怪,我為什么會那么有精神?我想這也許是我熱愛生命的一種表現(xiàn)吧。每個人的經(jīng)歷不同,認識生命、感悟生命的方式也不一樣。當然那時候的我對活好每一天的認識還是很膚淺的,無非是吃好、喝好、生活好?,F(xiàn)在想來,那時對生命的理解顯然沒有今天這么深刻。
2003年“非典”爆發(fā)后,學校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每位老師都配備了一把測量體溫的“槍”。學生一到校,就將自己的額頭貼近老師的“槍口”,體溫正常方能進教室。教學秩序一時間受到嚴重影響,一切以教學為中心變?yōu)橐磺幸詫W生健康為中心,只要學生身體有恙,立刻回家休息,什么讀書、學習、作業(yè)統(tǒng)統(tǒng)靠邊站。
這次經(jīng)歷引起了我對生命的深入思考,改變了我對學校教育的諸多看法。我開始思考人的一生中究竟什么才最重要、學生成功的定義是什么、一個好老師的標準是什么等諸如此類的問題。這些問題纏繞著我、束縛著我,使我不得開心顏。
2004年初夏的一天,一位年輕的學者來到我當時所在的學校。他個頭不高,但雙目有神,走路帶風。在學校的安排下,這位學者走進了我的課堂,聽了我講授的《落花生》一課。
當講到父親教導孩子們的那段時,我提問說:請大家再讀父親的話,看看誰能讀懂文中父親究竟講的是什么。
同學們紛紛舉起了手。
一個學生站起來說:父親想說,花生的好處多,最可貴的品質(zhì)在于低調(diào),不炫耀。
另一個學生說:父親是想讓孩子做人像花生,而不要像桃子、石榴、蘋果那樣華而不實。
又一個學生補充道:是的,父親是想說桃子、石榴、蘋果這些太搶眼,太高調(diào)。而花生低調(diào)且有用。
同學們七嘴八舌,熱烈地討論著……
我進一步引導:你們的意思是這位父親是在說做桃子、石榴、蘋果不好了?那若天生就是蘋果又該怎么辦呢?
這一問如一石激浪,同學們又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
有同學說:是啊,生來就是蘋果怎么辦?像我就喜歡吃蘋果,不喜歡吃花生。
另一個同學說:我覺得蘋果有蘋果的好,它營養(yǎng)豐富,富含各種維生素。
還有同學說:石榴也很好啊。我們家就種了一棵石榴樹,每到石榴成熟的時候,摘一個下來,打開,那晶瑩剔透的石榴籽,讓人一見就想嘗一嘗它的味道……
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起勁。我聽著暗暗為孩子們思維的發(fā)散性叫好。
當然同學們雖然表現(xiàn)出一定的獨立思考和分析能力,但似乎還不能得出明確的結(jié)論,我想這應(yīng)是學生在課堂中最需要老師的時刻。
于是我及時總結(jié)說:許地山先生寫這篇文章,有他當時當?shù)氐沫h(huán)境和條件限制,其主要目的是為了抨擊那些浮夸虛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驅(qū)民于水火的“偉大、體面”的人物,推崇質(zhì)樸,誠實做人的社會價值觀。他還因此改筆名為“落華生”。而我們生逢盛世,又在中國改革開放的最前沿深圳,城市的開放、包容讓我們這一代人可以發(fā)揮自我優(yōu)勢,做最好的自己。比如,是蘋果,就成為優(yōu)秀的蘋果;是桃子,就成為好吃的桃子……總之,每個生命都有其存在的特殊價值。
學者聽完課后給予很高評價,認為我講課既有高度又有深度,對生命有一顆平等敬畏之心。后來我自己總結(jié)那節(jié)課的主要亮點在于,我在不知不覺中實踐著生命教育的核心理念,即尊重每一個獨特的生命,做最好的自己。
這也恰是我一直想達到的教育境界。學生來自不同的家庭,有著不同的教育背景,如何讓他們中的每一個都獲得“存在感”,并努力做最好的自己?我認為這點比任何教學方法都重要。
學者的評價給予我莫大鼓勵,以至影響了我以后的教育生涯。后來我才知道,那位學者就是夏晉祥教授。他是全國研究生命課堂的第一人,我也有幸成為他的生命課堂實踐的第一人。在他的指導下,我后來還撰寫了論文《走進“生命課堂”》并在全國獲獎。
夏教授是我教育生命的點燈人,是他點亮我提升學生生命品質(zhì)這盞心燈,并引導我在探索生命課堂這條路上堅定地走下去,一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十五個年頭。
這十五年生命課堂的探索,十五年對生命教育的尊重與珍視,讓我受益匪淺。這其間有歡喜,有無奈,有彷徨,也有同行的不解。我常常以“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來勉勵自己,并慶幸自己是一個生命教育意識自我覺醒較早的教育工作者,不拋棄不放棄堅持下來,孤獨,毅力,都沉淀在自己的生命之中。這十五年磨礪升華了我的生命高度,擴大了我的生命格局,使自己活成一束光照亮自己,溫暖他人。
多年來對生命意義與價值的思考,讓我沉淀了自己,形成了自己的教育主張。而兒時的親身經(jīng)歷讓我明白了健康的重要性,為了響應(yīng)“每天鍛煉一小時,健康工作五十年”的口號,我甚至堅持每周帶領(lǐng)學生小馬快跑,傳遞生命的力量。
同時,身為“深圳市閱讀推廣人”的我,堅持閱讀,自我更新。通過閱讀,我教會學生熱愛、尊重、珍視生命,為學生種下良善的種子,將人類文明傳遞給學生。當學生們像樹一樣向下扎根,向上生長,變得厚德、博學、篤行、健美,眼界闊大,立志高遠,哪里還會在意眼前的茍且?哪里還會跳樓、輕生?
多年的生命課堂探索,讓我明白了活在當下的意義??吹骄尤贿€有因?qū)懖煌曜鳂I(yè)結(jié)束生命的孩子,我真是扼腕而嘆。以我多年對生命教育的探索,我對作業(yè)已有明確的主張:請學生自主選擇,選擇寫你就認真、耐心寫,選擇不寫就一字也不用動,如此不再糾結(jié)于做與不做,反而保證了作業(yè)質(zhì)量。我認為,生命教育乃全人教育,貫穿人生命活動的全過程。讓學生將作業(yè)融入到自己的生命中去,通過寫作業(yè)學會專注,學會認真,耐心,練就一顆做事嚴謹?shù)男?,是成全生命的重要過程。
這些年來,我堅持做生命教育的點燈人,用智慧與慈悲點亮自己,溫暖他人。我愿意永遠對學生充滿希望,用大愛托起祖國明天的太陽,讓生命綻放出絢爛的光華。
(作者單位:深圳南山外國語學??圃沸W
廣東深圳? ?518057)
責任編輯? ?余志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