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

我把自己的羊群放養(yǎng)在天空

？

為一個孤苦伶仃的好友

翻山越嶺地到來

我準備殺羊招待

這時 我所有的羊子

齊刷刷地伸過來脖子

但我沒有殺它們的刀

唯物的鋒刃殺不出它們的血

？

它們歡叫 交配 繁殖

一天天地壯大

它們吃云霞 星星和陽光

吃不飽的時候

偶爾也會吃掉

厭倦了飛翔的大鳥

用高空吐落下來的鳥骨 證明

憑空存在的危險

幸福的暗語

晝歸夜出

有些事必須是反著的

在雨落不到的深穴

蝙蝠倒掛著

糾正自己幽暗的世界

這是命里的一個小命題

？

有時

自己幸福的暗語

攜帶著抗凝結(jié)的唾液

鋒利地插進自己的身體

拒絕栓塞

這種循環(huán)流淌的方式

也許會流盡最后一滴血

？

但生活用另一張嘴

親吻了它的軟肋

？

寵 物

他表面逆來順受

內(nèi)心卻養(yǎng)著暴獸寵物

許多時候

都要格外警覺

要避免暴獸

向著槍口猛撲而上

？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他行色匆匆地走著

小心翼翼地收起

獸的靈敏嗅覺

？

他比窮人

還要省吃儉用

才能養(yǎng)活內(nèi)心里這只

巨大暴獸的孤傲

？

他總是反穿著生活的外衣

把補丁藏在里面

當然 這也不算什么窘態(tài)

事實上 這只暴獸

一絲不掛 只想著

追上獨來獨往的荒

從來就別無奢求

甚至 有時對他都還會覺得

是突兀的闖入

但隨即 又會過來

把他抱緊

聽 見

他坐在山坡上

不用打火機和火柴

依然用火鐮取火

準確無誤地抓住

石頭里的火星

點燃煙鍋里的草煙

？

他的母語是兩萬年的時間

結(jié)出的黃金

只有濃濃的大霧彌漫的時候

他才會對看不見的羊群施舍兩句

？

羊群會靜靜地諦聽

還聽見了

他內(nèi)心里的龐然大物

這一切

睪丸的思想

抓捕著夢里的女人

一棵醒著的樹

用生殖力量的龐根

抓住了大地的內(nèi)鬼

看看 這只是

在這里降臨過千萬次的

一個夏天

大江奔流 青草深綠

事物用眼睛

與另一事物謀合

薔薇用小心重復的綻放

清理自己的花期

？

一只螳螂

被另一只吃掉之前

用習慣收緊的前臂

舉起闊大的原野

？

這一切

都不用高過地面

？

九十九

好吧 這個下午就把風聲弄大

抽出名字里的一個彎鉤

使成一把鋒利的鐮刀

割掉這一山嘩嘩作響的枯草

露出一坡的荒

露出九十九條眼鏡蛇

？

它們倏地昂起

九十九個干凈發(fā)亮的頭

嘶嘶向我吐信

？

九十九條我愛的眼鏡蛇

它們看見的是

九十九個我

？

山神啊 請你向

九十九座山 九十九條江

通報我

九十九個我

用九十九顆心

只記一個人

一枚野果

一枚野果

在麗江的荒野里

不斷向內(nèi)收斂著體香

它知道自己與莽莽森林

必有一戰(zhàn)

十萬顆種子

找不到落下去的土地

？

一枚野果

落下去的時候

用烏有的腸胃吐出一捧土

來接住自己向下的重

？

這枚野果

慢慢變紅

慢慢顯出野史的唇

如果再慢慢發(fā)酵

變成含滿酒精的醉果

是否就要失身

籍 貫

這件事 只能

用一朵梅花的開放

才能讀出它深邃的紋理

和隱形的瞳孔

這是一個剖腹的過程

撥開山的臟腑和大地的事件

拿出自己帶刺的籍貫

也就拿出了曾經(jīng)

玫瑰的月光

和決斗的骨頭

？

刀客的家族

從不笑里藏刀

即使斷臂自殘

也不愿暗器傷人

？

比花朵大的笑容

不會拿出自己現(xiàn)實的籍貫

不用對他追根溯源

不要追出那匹

叢林的孤狼

它在努力地學習微笑

努力地學習

讓利牙妥協(xié)

努力地學習愛

夜 路

內(nèi)心里的 絕壁 墳墓 靈火

口哨 狗吠 鬼魅

無法縮短的距離

速度

消失的性

黑暗的刀

從虛空砍下許多活物

這真不是一場虛驚

東巴吉日經(jīng)

住在上邊的藏家人

算出今年好年成

住在下邊的白族人

算出這月好光景

住在中間的納西人

算出今天是吉日

住在心里的你

用噴火的指尖

掐算出比分秒更小的我

這個上午

有人在高高的鋼架上

爬上爬下

刷白著四面的高墻

有人將它拍下

發(fā)成微信

整個下午

都嘩嘩地數(shù)著點贊

？

讓·鮑德里亞

看著街上電子大屏幕的面容說：

“它是表面形式的勝利

其意義為零”

果

深夜里 碎步

四起 黑翅的振動

在帶走黑詞

關(guān)上身體就打開了金色的邊緣

每一聲元音都在帶我穿越

看見的這團白光

只是一個小過程

在隧道的另一邊

世界已恍如隔世

被慈悲的微笑布施

被十萬遍名號永存

瞬 間

瓊漿褪回谷粒

瞬間

谷粒褪回禾苗

瞬間

禾苗褪回土地

瞬間

酒只能在唇齒上

尋找戒酒

就是一千次醉倒在大地

只要活過來了 身體就

長不出春天

？

鐘表是時間的面具

刀刃上舔蜜

薄冰上舞蹈

其實 這些

一天都沒有提前或延后

？

時空無盡

歲月 必須誤導長度

你終就會轉(zhuǎn)過臉去的

流血 哀鳴 剝皮

在屠宰場是合法的

？

日子

用業(yè)火煙花的絢麗

照耀刻舟求劍的水流

又有一只摸索著的手

想在影子里撿起身體

另一種短暫的寂靜

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有人打開了圈門

它用四肢

艱難地撐起肥碩的身體

用盡一世的速度

很快地走過逼仄的通道

睡在了屠宰臺上

并擺正了

讓屠刀戳進身體的最佳姿勢

？

這時 幾個準備按住它的壯漢

和拿著屠刀的人 面面相覷

倏地驚呆了

？

這只是另一種

短暫的寂靜

過 程

假如一定要說

只說一句

假如一定要看

只看一眼

？

今夜的月光

在光禿禿的山坡上

勾勒著一棵孤樹的硬

？

今夜 憤怒的殺手

用空槍狙擊了

浴火重生的人

雪 夜

天亮時

一只黑得發(fā)亮的烏鴉

在門前皚皚的雪地上

吐了一口紅紅的鮮血

？

門前走過的人

被這不祥的預兆

嚇得驚悸不安

？

但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深知 怎樣的傷

才是真正的致命

現(xiàn)在 他以另一只鳥的語氣

安慰烏鴉：

只要吐出來的血

是鮮紅的

那都可以治愈

土匪柴

在故鄉(xiāng)的山里

有一種柴

燃燒時

只有烈焰沒有火煙

過去 土匪就用它

悄然生火做飯 取暖

人們很難發(fā)現(xiàn) 那些

不遠處暗積著的大團危險

今天 晴空萬里

陽光下 我燒著

大堆的土匪柴

腰間掛著刀

手里玩著槍

身邊的烈馬踢踏躁動

但這一切

都只是想讓這

內(nèi)心里的打劫者

早些去通風報信

生活

需要告密者

父親的湖

就像一匹暴烈的野馬

永久地拴在了原地

他用熱血沸騰的一生

原地踏步

最終

踏出了大地的深坑

深深的積水

高映著天空靜止的藍

？

作者簡介：

人狼格，云南省麗江市文聯(lián)副主席。作品散見《詩刊》《人民文學》《民族文學》《星星詩刊》《北京晚報》《滇池》《邊疆文學》《青年作家》《四川文學》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