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觀薩爾瓦多的壓力與渴望

本報赴薩爾瓦多特派記者　邢曉婧

“墨西哥的不幸，在于離天堂太遠，離美國太近”。這句墨西哥諺語同樣適用于中美洲國家薩爾瓦多。縱然該國與美國的聯結根深蒂固，但近年來其對美國的情感愈發(fā)復雜。去年8月，中薩建交，由此開啟兩國在官方和民間層面的頻繁互動。然而，薩爾瓦多新當選總統(tǒng)布克爾的部分言論又使得中薩關系出現一些不確定因素。4月下旬，作為由環(huán)球網組織的“中國網絡名人環(huán)球行——拉美站”成員，《環(huán)球時報》記者參加了由中國公共外交協(xié)會主辦的中薩智庫媒體座談活動，成為建交8個月以來首次正式訪問薩爾瓦多的中國媒體代表團成員之一。記者實地走訪，對話多位政要學者和普通民眾，試圖剖析這個最新同中國建交國家的壓力與渴望。

美國陰影

從北京出發(fā)，經洛杉磯轉機，長途跋涉20多個小時，《環(huán)球時報》記者抵達薩爾瓦多時已近午夜。機場距離市區(qū)約42公里，車窗外幾乎沒有光亮，沿途看不到建筑，靠近市區(qū)才陸續(xù)有些房屋，以平房為主。

薩爾瓦多國土面積僅約2.1萬平方公里，人口650萬，是中美洲人口最密集的國家。多年來，該國一直被美國視為“后院”，“美國痕跡”遍布大街小巷：麥當勞、必勝客等美式快餐廳隨處可見，冰激凌品牌取名“波士頓”，賣中國制造平價服裝的地方叫“美國俱樂部”。

在以“隨意”著稱的拉美，薩爾瓦多人卻以“勤勞”聞名。凌晨5時的薩爾瓦多相當熱鬧，夜色未退，街頭人流涌動，人們擠上披著霓虹燈的“青鳥”大巴，開始一天的奔波。這里的學校6時開始上課，公司7時20分上班。

除了上班族，烈日下，頭頂水果藍的小販穿梭在車流中叫賣，還有人肩扛桶裝水，一杯一杯賣給路人。他們?yōu)槭裁床挥美瓧U車？一位常駐拉美的同行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當地工業(yè)和制造業(yè)落后，工具類物品全部依賴進口，哪怕是國內司空見慣的小拉車，在這里也是奢侈品。

據了解，薩爾瓦多被列入“中低等收入國家之一”，經濟以農業(yè)為主。“高失業(yè)率”和“高犯罪率”是其無法撕去的標簽。但在實地采訪過程中，《環(huán)球時報》記者及同行者不止一次感嘆：薩爾瓦多的經濟本不該如此。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薩爾瓦多的經濟發(fā)展快于其他中美洲國家。但由于美國資本不斷滲透，很多重要部門落入美國人手中。此后約半個世紀，薩爾瓦多一直由親美軍人實行獨裁統(tǒng)治。1980年，薩爾瓦多爆發(fā)內戰(zhàn)，對峙雙方背后分別是美國和古巴，這場內戰(zhàn)持續(xù)了12年?！斑@12年讓薩爾瓦多喪失了重要發(fā)展機遇，該國至今還未擺脫‘內戰(zhàn)后遺癥帶來的陰影?！鄙虾４髮W拉美研究中心主任江時學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這從現在薩爾瓦多黨派競爭之激烈、經濟發(fā)展任務之艱巨可以看出。

“僑匯”是美國把控薩爾瓦多經濟命脈的另一體現。2001年，薩爾瓦多時任總統(tǒng)弗洛雷斯實施美元化貨幣政策，導致債臺高筑，生活費用猛漲。其后，薩爾瓦多只能靠海外打工者的匯款支撐經濟，由此成為名副其實的“僑國”。

數據顯示，在美務工的薩爾瓦多人多達200余萬。《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洛杉磯轉機時看到，回國的薩爾瓦多人辦完托運手續(xù)后，大包小包的手提行李還是能把頭頂行李架塞得滿滿當當，活脫一副“美洲版務工返鄉(xiāng)”的既視感。

據當地華僑介紹，往返薩美的航班很多，上座率很高，一個在美務工人員往往要承擔起全家?guī)卓谌说纳?。由于他們?yōu)楸緡洕龀隽司薮筘暙I，航空公司對那些超重行李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據說，每當有親屬從美國回來，全家開著皮卡去接機的情況屢見不鮮。

中國機遇

陷入民主選舉怪圈被認為是薩爾瓦多經濟得不到發(fā)展的原因之一。為贏得選舉，政客們大開特開空頭支票。總統(tǒng)由直接選舉產生，不得連選連任，過去多任總統(tǒng)不愿在長遠項目上投入精力，而且下臺后身陷貪腐爭議。迫于生計，至今仍有大量薩爾瓦多人登上“大篷車”一路北上，想方設法逃到墨美邊界，再不顧生命危險伺機入境美國。

和中國建交，讓薩爾瓦多看到了新機會。中國公共外交協(xié)會代表團日前組織外交官、專家學者及媒體人參加在薩爾瓦多高等戰(zhàn)略研究學院舉行的交流活動，該院為政府制定國家安全政策建言獻策。這場交流活動吸引薩國防部長、議員等政要出席。他們對中國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不斷詢問與中國合作的方方面面，比如薩中如何在經濟方面互補，如何拓展農業(yè)之外的合作領域等。

薩爾瓦多年輕人的想法更直率——去中國！在薩爾瓦多大學，一場主題為“開啟中薩合作新時代”的對話會，吸引數百名大學生參加。《環(huán)球時報》記者觀察到，學生們對“中國”充滿興趣，不停地記筆記，但幾乎沒人使用筆記本電腦。該校是薩爾瓦多歷史最悠久、規(guī)模最大的高等學府，也是唯一一所公立大學，但即便這一群體，會說英語的人也比想象中少得多。

1994年創(chuàng)立的莫妮卡·埃萊拉傳播學院卻是另一番景象。這所私立高校實行小班教學，學生操著一口流利的英文，懷抱蘋果電腦。在職員平均月收入300美元的薩爾瓦多，每年7000美元的學費令人咋舌?；蛟S這才是薩爾瓦多真正的精英階層。

23歲的薩大畢業(yè)生艾瑪努爾·莫卡多通過互聯網和書籍關注中國，從早期的長城、烤鴨，逐漸了解到中國的高科技，現在成了華為的“鐵粉”。莫卡多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他的目標是申請中國政府獎學金，去中國留學，為此每個月自費上60個小時的中文課。

中國駐薩爾瓦多大使歐箭虹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介紹說，目前有34名薩爾瓦多青年在中國留學，今年還將有另外35名中國政府獎學金獲得者赴華深造。

其實，這股學中文熱不僅僅是在民間。在交流活動快結束時，《環(huán)球時報》記者為感謝薩總統(tǒng)府宴請中方嘉賓，送給薩外長卡斯塔內達一個代表本報的吉祥物“環(huán)環(huán)”。當記者用英文說“謝謝”時，他用中文回復“沒有”。記者一愣，經翻譯解釋才知道，原來他在學漢語，只是還沒弄清“不客氣”的用法。

中薩“閃婚”，需要耐心

事實上，中薩建交僅8個月，兩國關系的發(fā)展堪稱迅速。歐箭虹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首先是高層交往迅速鋪開，桑切斯總統(tǒng)2018年11月訪華并出席首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此外，薩爾瓦多政府代表團、農業(yè)部長、跨黨派議員團分別訪華。在經貿方面，中國貿易促進會代表團訪薩，與薩方企業(yè)密集對接。據統(tǒng)計，2018年中薩貿易額為10.11億美元，中國成為薩爾瓦多第二大進口來源國，薩爾瓦多對華出口也強勁增長。中方還先后邀請兩批薩爾瓦多媒體代表團赴華，幫助當地人了解、認識中國。

薩爾瓦多總統(tǒng)新聞辦公室新聞處長卡洛斯·波蒂略剛剛率團訪華歸來，他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他們去了北京、上海、廈門、西安、珠海和福州等地，參觀了北京大興國際機場、港珠澳大橋等項目?！斑@次訪問澄清了我們很多關于中國的誤解和偏見，中國每天不斷出現新鮮事物，讓我們感到驚喜和震撼。薩爾瓦多有很多需要向中國學習的地方，尋求與中國的合作至關重要?！?/p>

不過，薩爾瓦多新當選總統(tǒng)布克爾6月將上任，他日前在美國就薩中關系發(fā)表的一些言論，讓外界不禁猜測其正式上臺后是否會重新評估對華關系。這次交流活動中，《環(huán)球時報》記者向薩方多位人士提出了這一問題。

薩大人文學院院長庫奇亞斯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新總統(tǒng)恐怕會在執(zhí)政方面偏向美國，導致對華關系出現不確定性。庫奇亞斯將薩中建交比作“從黑暗中醒來”，因此希望政府把握這一機遇。他還認為，雖然“美國因素”的影響力依然存在，但相對而言已有所削減。

薩高等戰(zhàn)略研究學院院長奇卡斯在接受《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時坦承，薩美關系確實緊密，但中國在經濟方面的表現讓人印象深刻，薩爾瓦多希望發(fā)展經濟，也有興趣加入“一帶一路”，“如果能通過與中國的合作帶給民眾實惠，將是最好不過的事”。奇卡斯透露，該院已經加強了對中國相關課題的研究。

種種跡象顯示，薩爾瓦多一邊忌憚來自美國的壓力，一邊渴望抓住中國帶來的巨大機遇。正如薩總統(tǒng)府新聞秘書洛倫薩納在接受采訪時所說：“世界都在看向中國，薩爾瓦多也不能落后?！彼_外長卡斯塔內達也表示：“目前薩中已簽署15項合作協(xié)議，我們必須特別珍惜薩中關系。”

對于中薩關系現狀，歐箭虹認為，兩國關系剛剛起步，已經取得了一些早期“收獲”。江時學表示，一方面，隨著中國影響力越來越大，中薩建交是大勢所趨；另一方面，和巴拿馬、多米尼加等國不同，中薩沒經歷過設立貿易發(fā)展辦事處的階段，“就好比還沒談戀愛喝咖啡，相個親就領了證，有點像‘閃婚。日后即便有點小摩擦也很正常，需要雙方多些耐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