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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著陸(四)

      2019-04-27 01:33:50薄皮大餡
      花火B(yǎng)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少爺學(xué)長

      作者簡介:薄皮大餡,專注甜文的相聲派寫手,極其擅長逗貓、遛狗與做白日夢。努力學(xué)習(xí)與發(fā)際線治療并行中,希望你一見我就笑。

      前情提要:書翦在看陸星江比賽時,收到了朦朧示愛的“l(fā)ove game(網(wǎng)球術(shù)語)”一枚。因為電臺的突發(fā)情況,她失約沒能去看決賽,卻在回學(xué)校的路上偶遇了網(wǎng)球隊的一行人,被拉去聚餐,認(rèn)識了陸星江的表姐顧明依,還享受到了來自少爺?shù)奈逍羌売貌头?wù)。

      飯桌上一堆大男生,安分的沒幾個,沒過多久就有人蠢蠢欲動要搞事情。

      在場除了專心致志捧著鮮榨果汁的書翦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喝了一點兒。連陸星江,書翦都眼睜睜地看他被別人敬了好幾杯,卻臉不紅、氣不喘,面色一如平常。

      書翦覺得十分神奇:“學(xué)長,你喝這么多……不會臉紅嗎?”

      顧明依在邊上笑:“他臉皮厚,看臉看不出來,你聽他講話試試?!?/p>

      陸星江沒理她,定定地看著書翦,眼神有點兒執(zhí)拗地說:“我沒事兒?!?/p>

      兒化音都出來了,還說沒事。

      書翦心里擔(dān)憂,拎起茶壺倒了杯茉莉花茶,端到陸星江的面前,想讓他喝兩口茶醒醒酒,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一動不動。

      書翦沒辦法,把杯子舉高了一點,低聲叫他:“學(xué)長?”

      他終于抬起手,卻不是從她的手里接過杯子,而是力道輕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就著她的手,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完了茶。

      其間,他還保持著抬頭看她的姿勢,視線仿佛帶著火種,降臨在她臉上的時候,燃成一片繾綣的火海。

      有一瞬間,書翦都懷疑他是裝醉的??伤韧瓴韬?,就很快松開了手,還對她露出一個格外純良的笑,看上去非常真誠。

      雖然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書翦覺得自己好像沒什么可被騙的,于是輕輕舒出一口氣,鼓起臉頰,把微涼的手背貼上去降溫,心里默念兩遍唯物史觀原理。

      斜對角九點鐘方向坐著的秦曄看見剛剛的一幕,手攀上于海洋的肩膀,問他:“老于,吃飽了嗎?”

      “嗯?三文魚不是還沒……”

      “問你狗糧吃飽了沒,就知道三文魚!”秦曄恨鐵不成鋼。

      于海洋:“……”怪我嗎?

      秦·戀愛大師·曄,在隊里一群不開竅的人中曲高和寡,獨孤求敗地惆悵了一會兒,最后號召大家一塊兒玩?zhèn)€游戲。

      一群人講來講去,定下來玩的游戲是“數(shù)七”,玩法簡單,可以多人一起玩,最重要的是,非常文明,適合跟隊長家的小姑娘一起玩。

      游戲開始前制定的獎懲規(guī)則還是仿造“真心話大冒險”,留到最后的一個人可以問最先淘汰的人一個問題,或者要求他做一件事。

      也是開始游戲,書翦才徹底確認(rèn)陸星江是真的喝醉了。

      ——在他撐著下巴,眸中水光瀲滟,薄薄的嘴唇輕啟,說出“十四”,被第一個罰出局的時候。

      “學(xué)長,”書翦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說,“你知道游戲規(guī)則吧?逢七或者七的倍數(shù)不能說出來,要敲一下杯子?!?/p>

      陸星江點頭。

      “那……你會背九九乘法表嗎?”

      “會?!彼f完,像要證明一樣,背給她聽,一字一句,格外認(rèn)真,“一七得七,二七十八,三七四十六。”

      “……”學(xué)長,你是不是喝了假酒。

      書翦又給他倒了杯茶,這次吃一塹長一智,早早收回了手,恰好桌上轉(zhuǎn)了一圈,又輪到她,她正襟危坐地報數(shù):“三十九?!?/p>

      一桌二十來個人,最后數(shù)到三百多游戲才結(jié)束,書翦和作為全隊智力擔(dān)當(dāng)?shù)暮辛舻阶詈螅斣跀?shù)字三百零八,書翦懵懵懂懂地成為贏家。

      胡承灌了半杯水止渴,接著道:“好了,好了,游戲結(jié)束,學(xué)妹,你有什么問題就問隊長吧,或者大冒險,讓隊長給你捏個豬鼻子?!?/p>

      “哈嘍,承哥,你是從上世紀(jì)穿越來的嗎?誰還捏豬鼻子,我兩歲的小侄女都不玩這個了。”

      “學(xué)妹,你要是不知道問什么,我?guī)湍愠鲋饕??!?/p>

      一堆人搶著要出謀劃策,企圖趁陸星江醉酒之際對他平時的暴君行徑進(jìn)行打擊報復(fù)。

      而陸大魔王本人耳朵自帶屏蔽機(jī)制,將他們忽視得徹徹底底,看著身旁獨自糾結(jié)的小姑娘,一臉“任君采擷”的表情。

      處于風(fēng)暴中心的書翦,微低著頭,咬著下唇,還在回憶自己究竟是怎么贏到最后的。等終于跟上其他人的節(jié)奏,她突然聽見旁邊傳來的手機(jī)鈴聲。

      是陸星江手機(jī)的來電。

      書翦的視線無意中掃過屏幕,只匆匆看見來電人名字的第一個字——“陸”。她猜想大概是陸星江的家人,不料他在看到來電的第一時間,臉色驟然就變了。

      他似乎在一瞬間清醒過來,目光變得清澈澄明,卻裹挾著一股冷意,眉宇之間也像含著一抹煞氣。他沒有接通電話,也沒有掛斷,任手機(jī)鈴聲響著,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握成拳,指節(jié)泛著青白色。

      還在吵吵嚷嚷的幾個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察覺到什么,安靜了下來。

      鈴聲響到第二次,陸星江陡然起身,一言不發(fā)地推門向外走去。

      他走后,桌上維持了五秒鐘的死寂,其他人迅速開始該假笑的假笑,該繼續(xù)打嘴仗的打嘴仗,一群人僵硬地粉飾太平。

      書翦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良久沒回神。服務(wù)生過來上小點心,身后不知道誰叫了她一聲,她慢慢回過頭來,眼睫垂著,下一刻,一只涂著南瓜色指甲油的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回魂啦,小學(xué)妹,”顧明依道,“要不要陪我去一下衛(wèi)生間?”

      這家日料店很精致,古色古香,每個包間獨立開來,中間連著長長的紅木圍欄走廊,頂上還懸掛著幾盞燈籠,在夜風(fēng)中微微搖晃。

      衛(wèi)生間在靠近大堂的位置,書翦站在門口等顧明依,隔著落地窗,能看見夜幕里星河閃爍,街邊霓虹燈次第亮起,車來車往,人影幢幢,以及路邊正和人通電話的身影。

      距離太遠(yuǎn)看不清他的臉,可書翦無端就是覺得他周身籠罩著一層寂寥的氣息。

      違和感好重。

      大概從第一次見陸星江起,她就認(rèn)定他應(yīng)該是意氣風(fēng)發(fā)、睥睨眾人、立在金字塔尖兒的那種人,不該是這樣,像被人磨去了一身傲氣,強(qiáng)行折彎了脊梁、彎下了腰。

      她口袋里揣著的手機(jī)震動兩下,不久前剛和她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的顧明依發(fā)了微信過來。

      “小學(xué)妹,我可能還要一會兒,你等急了就先回去吧。”

      幾秒后,那邊又接著發(fā)來一條微信。

      “順便幫我看看陸星江回來沒有,別一醉酒就躺在大馬路上,F(xiàn)大網(wǎng)球隊的門面不能就這么丟了。”

      隔著屏幕,書翦都能感覺到她的嫌棄,心頭卻不自覺地一松,好像忽然就有了名正言順地出去找人的理由。

      她推門出去的時候,風(fēng)帶來一陣特殊的甜香的味道,她望了一眼還在打電話的人,腳步一頓,轉(zhuǎn)過身迎著風(fēng)往前走。

      陸星江已經(jīng)記不清多久沒和家里打過這么長時間的電話了。

      聽筒那邊的人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刃一般,刺進(jìn)他的鼓膜深處,把神經(jīng)生拉硬扯出來再攪碎,反反復(fù)復(fù),無休無止。

      他早就該習(xí)慣了。

      等對面扔出最后一句威脅的話,他面無表情地掛斷,揉了揉眉心。他半真半假地醉了一場,冷風(fēng)襲來,倒是吹得他又清醒了幾分。結(jié)果他一回頭,就看見幾米開外、站在玻璃窗旁的書翦。

      她正仰著頭看他,站得直挺挺的,雙手背在身后,在他看過來的一霎,杏眼悄悄地彎起來,叫他:“學(xué)長,回去嗎?”

      這一刻,陸星江忽然就覺得,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電話里說的所有事情,都不再重要。

      因為他已經(jīng)有了更重要的人。

      三年前,他在最痛苦掙扎的那段時間里遇見她,每晚聽著她的聲音入眠。她念的是普普通通的心靈雞湯,是小孩子都懂的哲理,可每一個字都穿透靈臺,一寸一寸地溫柔治愈他。

      尋尋覓覓三年,他那時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這樣的夜晚——

      一轉(zhuǎn)身就能看見她。

      陸星江抬腳朝她走過來。

      “學(xué)長,剛剛的游戲,我贏了,”書翦慢吞吞地說,“還沒有問你問題?!?/p>

      他的腳步停下來,和她隔著兩步的距離:“什么問題?”

      她像變戲法一樣,唰地一下,將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來,手心里握著一根做成花瓣形的棉花糖,遞到他的面前。她眨眨眼睛,笑意盎然:“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吃糖?”

      剛才去買棉花糖的時候,書翦特地要擺攤的伯伯做了一個特大號的,這會兒面上撐著,心里卻有點兒后悔,怕他不喜歡,又怕他假裝喜歡。

      糾結(jié)的幾秒鐘,陸星江已經(jīng)從的她手里接過了棉花糖。

      “喜歡,”他說完,又加重語氣重復(fù)一遍,“特別喜歡?!?/p>

      見他不像是裝的,書翦才放下心來,小聲嘀咕:“顧學(xué)姐果然沒說錯……”

      她微低著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陸星江用空著的手把她的圍巾拉緊一些,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乖乖地站著,任他擺弄。

      明明是深秋,卻仿佛有一縷春風(fēng)吹在他的心底,綠過江南岸,明月照他還。

      自制力嚴(yán)重告罄,陸星江微抬手,又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書翦立刻警覺,嘴巴不自覺地扁了一下,睜大眼睛像在瞪他,可杏眼迷蒙,含著一汪水,讓他只想再欺負(fù)她一下。

      “學(xué)長……摸別人的腦袋真的很舒服嗎?”

      “嗯,而且會讓人放松心情。”他忍著笑,遺憾地說,“如果我再矮三十厘米,就可以讓你試試了。”

      “……”把我的棉花糖還回來!

      (四)

      比賽結(jié)束的第三天,陸星江收到了一條不知來源的快遞短信。

      上午一二節(jié)是公司金融的大課,課后有隊訓(xùn),等他找到機(jī)會去取快遞,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了。天上飄起了一點兒小雨,秦曄和胡承兩個大男生裝柔弱,說不能被雨淋,硬是擠在他的傘下,跟著他去了快遞點。

      一把傘空間有限,隊長大人被夾在中間,身上環(huán)著四只無處安放的手。

      陸星江:“手松開?!?/p>

      秦曄可憐巴巴:“隊長,我冷?!?/p>

      陸少爺人美心善,提出合理的建議:“下午熱身多跑十圈,跑到不冷為止?!?/p>

      “葉子,怎么回事,年紀(jì)輕輕這么怕冷,腎虛?”

      沒等秦曄反擊,陸星江就出來替他主持公道:“你們一起跑?!?/p>

      “?”

      中午的快遞點人滿為患,女生尤其多,秦曄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灼熱的視線投射在他們隊長身上,他狀似隨便地?fù)芘獌上骂^發(fā),以免她們偷拍隊長連帶把他也拍進(jìn)去的時候,被拍出什么奇葩的表情包。

      秦曄轉(zhuǎn)過頭時,陸星江剛把包裹拆了,里面裝著一個胸口系著藍(lán)色領(lǐng)結(jié)的大頭北極熊。賣家把卡片塞在領(lǐng)結(jié)旁,上面寫著一行字:超治愈“摸摸熊”,隨時隨地,想摸就摸。

      大頭熊外面是超軟的水晶毛絨面料,里面塞滿了泡沫粒子,看上去手感就很好。

      陸星江拆完包裝本要順手扔掉,電光石火間,眼角瞥到快遞單上,買家的ID“書中自有菠蘿飯”,和某人的微信昵稱一樣。

      他突然就明白這只熊是哪來的了。

      那晚他說摸頭會放松心情,她于是不聲不響地送來這樣一份禮物。

      他摸了摸大頭熊圓圓的腦袋,對她轉(zhuǎn)了十八個彎、莫名其妙的腦回路嘆為觀止,卻忍不住笑了。

      秦曄眼睜睜地看著陸星江嘴角的弧度逐漸擴(kuò)大,對這只相貌平平無奇的熊好奇心猛增,伸出手也想摸一下,只見他們泰山崩于前也不變色的隊長突地后退一步,毅然決然地避開了他的手。

      “?”秦曄不確定地問胡承,“承哥,剛剛隊長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像我給他戴了綠帽子?”

      胡承搖頭,糾正他:“像你在他的頭頂種植了一片呼倫貝爾大草原?!?/p>

      絕情的陸少爺嘴上說要罰他們多跑十圈,下午隊訓(xùn)的時候,卻和他們一起跑了步。

      “隊長,你是不是元旦后就去澳洲參加澳網(wǎng)U24邀請賽?”胡承邊跑邊問。

      陸星江跑完最后一圈,擦了把汗,氣息穩(wěn)下來,嗯了一聲。

      秦曄體力最差,被甩開七八米,隱隱約約聽見對話,中午被嫌棄的委屈一掃而空:“隊長果然最愛我,要去澳洲比賽,忙著訓(xùn)練,還幫我去上公選課!”

      F大奉行素質(zhì)教育,大一到大三的學(xué)生每學(xué)期都要修一到兩門公選課。公選課的內(nèi)容包羅萬象,從美術(shù)、音樂、文學(xué)這種陶冶情操的,到瑜伽、橋牌、電競這種休閑娛樂的,還有各類小語種和專業(yè)性很強(qiáng)的公開課。

      為了保證至少能選上一門,大家的搶課攻略一般是將課全選提交申請,然后憑運氣看能選上什么。

      秦曄活了二十一年,沒見過比自己運氣更差的人。

      抽卡游戲氪金也抽不到SSR,絕地求生游戲時,落地就被人送上下一趟飛機(jī),《王者榮耀》里匹配隊友時,是三個小學(xué)生,還有一個幼兒園大班的,而這學(xué)期他又選中了被稱為死亡課程之一的素描技法課。

      學(xué)校代代相傳,這門課威力巨大,學(xué)完人人都成維納斯。

      秦曄起初不明白,還問過人:“這不是說明老師教得好嗎?”

      對方呵呵冷笑:“學(xué)到雙臂齊斷?”

      OK。他懂了。

      本來他做好了一門心思赴死的準(zhǔn)備,沒想到陸星江會從天而降,用最好的混學(xué)分的音樂鑒賞課和他交換。

      雖然陸星江沒有正面回應(yīng),可秦曄認(rèn)定他是體恤隊員,只不過一貫嘴硬心軟,不愿意說罷了。

      他一通腦補(bǔ),把自己感動得眼淚汪汪,在周四晚上素描課開課時,還護(hù)送著陸少爺去了教室,直到看見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坐著捧著保溫杯的書翦。

      陸星江走到教室門口,轉(zhuǎn)過身,眼睛冷冷地瞥向他,其中的逐客令不言而喻。

      秦曄自覺地后退:好,我這就滾。

      老校區(qū)的教室?guī)缀醵紱]安空調(diào),縱使窗戶緊閉,在秋末冬初的晚上,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還是能感受到徹骨的寒氣。

      公選課發(fā)了配套的教材和畫具,收到陸少爺也要來上課的“圣旨”后,書翦就幫他也拿了一套。

      教授來得早,站在講臺上寫了一些注意事項,書翦給自己和陸星江抄完后,又順帶在陸星江的書上畫出重點。

      抄完后不久,書翦擔(dān)心分辨不出哪本是誰的,又翻到扉頁,先給自己的書寫上了名字,再幫陸星江寫名字。這時,不遠(yuǎn)處有腳步聲傳來,隨之而來的是身后女生抑制不住加大音量的竊竊私語和沒關(guān)靜音的拍照聲。

      椅子和后面的桌子連在一起,猛地被人踢到,書翦嚇了一跳,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在紙上又一筆一畫地寫了自己的名字。

      等她反應(yīng)過來抬起頭,引起騷動的罪魁禍?zhǔn)渍径ㄔ谒呐赃叄抗鈴乃哪樝蛳禄涞綍稀?/p>

      書翦心虛地不打自招:“對不起,學(xué)長,我給你帶了一套書,剛想幫你寫名字,結(jié)果寫成自己的了……”

      “你的字寫得很好,不用改?!彼f著,隨手撿起她丟在桌上的筆,坦然地在她的“書翦”旁,龍飛鳳舞地寫下了一個“陸星江”。

      兩個名字并列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微妙。

      尤其是中間的空隙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點了墨水上去,左一點,右一撇,瞧著像個愛心。

      書翦鼓起臉頰,陸星江已經(jīng)旁若無人地在她的身旁落了座。

      他打完球剛沖過澡,渾身散發(fā)著檸檬沐浴露的味道,清清淡淡地繚繞在書翦的鼻端,剛才那件尷尬的事還充斥在腦海,她耳朵陡然紅了起來,身上冒出了一點兒汗。

      教室里座位間隔很小,旁邊坐著人就沒辦法再伸展胳膊,書翦心里有鬼,不敢靠那么近,小心翼翼地和陸星江保持距離。

      書翦心不在焉好一會,左前方的窗戶被人打開透氣,冷風(fēng)不偏不倚地正對著刮過來,她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陸星江還是只穿了一件T恤加薄薄一的一件外衫。

      他用左手拿畫筆,可能是太冷,一直在發(fā)抖,胳膊時不時蹭到她的。

      書翦從小家庭教育就是要溫度不要風(fēng)度,冬天恨不得披著棉被出門。此刻看到她和陸星江之間顯著的“貧富差距”,她不由得蹙了蹙眉,從懷里把暖水袋抽出來,戳了戳他的胳膊,作勢要遞給他。

      “學(xué)長,”顧及他的面子,她輕聲說,“你悄悄放在衣服里,把拉鏈拉上,沒人能看到的?!?/p>

      “我給你打掩護(hù)?!彼盅a(bǔ)充了一句。

      書翦準(zhǔn)備周全,如果陸星江拒絕,她就把什么“少女冬天愛露腳踝,凍得下肢半身不遂”的新聞念給他聽,他到底是體育生嘛,肯定對這方面很在意。

      陸星江轉(zhuǎn)過頭來看她,她對上他的眼睛,眨了眨,用目光催促他接過熱水袋,可他好像會錯了意,伸過手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問她:“感覺到了嗎?”

      “?。俊睍宕鬼⒅氖?。

      “我不冷?!标懶墙纳ひ魩е唤z誘哄,“我比熱水袋暖和?!?/p>

      “學(xué)長,我知道了?!睍逑肓税肷?,倏然開口。

      “嗯?”

      她咬著一邊嘴角,語氣充滿羨慕:“你是熱水袋精?!?/p>

      “……”

      沒過多久,書翦就沒空再想陸星江究竟是熱水袋精還是暖寶寶精了。

      “死亡素描課”的名號果然名不虛傳,教授看面相是個慈眉善目的鄰家爺爺,然而人不像其相貌,一點兒也不善良,手速超快,唰唰幾筆就畫好一幅,緊接著下了殘酷的命令,讓學(xué)生跟上自己的速度,底下一陣唉聲嘆氣。

      書翦一節(jié)課手都沒停下來過,連去接杯水都不敢,生怕出去幾分鐘就再也趕不上進(jìn)度了。

      她口干舌燥,不停地舔嘴唇,耳郭和面頰都悶得出了紅暈,旁邊倏地一陣窸窣的響動,然后一杯菠蘿味的酸奶被放在了她的面前。

      “來的路上買的,之前太涼了,現(xiàn)在的溫度應(yīng)該正好?!?/p>

      見她沒有動作,陸星江思考了兩秒,把酸奶拿過來插上吸管,遞到她的面前:“現(xiàn)在可以喝了?要不要我給你試下毒?”

      試毒當(dāng)然是不要的,書翦伸手接過,道了謝,而后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學(xué)長,我覺得你好像一個動漫人物?!?/p>

      “什么?”陸少爺腦海里一時間閃過幾個帥破蒼穹的人物,但是不用想,按書翦的想法肯定不會這么簡單,他改變了思考方向,隨便猜了一個,“哆啦A夢?”

      第一節(jié)課的主題是自畫像,書翦指著陸星江的畫紙說:“小豬佩奇。”

      打小美術(shù)課成績就是老師酌情給的及格,陸星江看著自己的畫,無力反駁,一口氣郁結(jié)在胸口。下一刻,書翦朝他的位置挪了一下,抽了一張空白的紙,趴在桌子上三兩下畫了一個握著網(wǎng)球拍的Q版小人,放在他的“佩奇”旁邊,歪了歪腦袋說:“不過這個更像你?!?/p>

      她畫完就回了原位,一縷發(fā)絲從他的畫紙上掃過,又擦過他的手背,他望著她縮成小倉鼠一樣的身形,又看了看面前的兩幅畫,無聲地彎了一下眼睛。

      下課是晚上九點,陸星江要繼續(xù)進(jìn)行隊訓(xùn),書翦打算留在教室理順一下第二天節(jié)目的稿子。

      教室里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學(xué)生做作業(yè)或者商討事情,書翦從包里掏出兩張A4紙,沒留意身后有道目光牢牢地鎖定著她。

      坐在她身后的女生見她毫無反應(yīng),只能彎著腰跑到她的旁邊坐下。

      現(xiàn)下書翦另一邊一大半的位置都是空的,她見有人來,自動往里挪了一個座位,想了想,可能不夠伸展,又挪了一個座位。

      女生眼睜睜地看著她越離越遠(yuǎn),忍不住叫她:“同學(xué)……”

      書翦終于意識到女生可能是來找自己的,茫然地啊了一聲。

      “你好啊,同學(xué),”女生期期艾艾地說,“能不能給我看一下你上課喝的是什么牌子的酸奶,我也想買……”

      “少爺同款”這四個字還沒說完,就被書翦打斷:“這個牌子的酸奶好像太酸了,我給你推薦另一個牌子吧!”

      女生:“?”

      書翦回到寢室,一推開門,三個叼著吸管喝酸奶的室友齊齊轉(zhuǎn)頭看向她。

      怎么又是酸奶?

      不久前剛和那個女生雞同鴨講了半天才弄清對方的目的,書翦此刻對酸奶這個詞格外敏感,偏偏魏醒醒還湊上來問了她相同的問題:“少爺給你喝的是什么牌子的酸奶?”

      身為校園風(fēng)云人物,陸星江的一舉一動自然都備受關(guān)注,學(xué)校的八卦微博早在他踏進(jìn)素描教室的第一時間就發(fā)了微博,他給某女生遞酸奶的那一幕也被人拍了下來。

      書翦去洗漱一番回來,魏醒醒還坐在她的座位上若有所思。她彎下腰看魏醒醒:“魏大哲學(xué)家,還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

      “書寶,”魏醒醒欲言又止,“你有沒有覺得,你和少爺遇上的頻率好像太高了?”

      “嗯,大概就是比較有緣?”書翦擦擦頭發(fā)沒在意。

      魏醒醒氣沉丹田,開始瘋狂地暗示:“……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少爺是因為你才過去的。”

      書翦的手頓住了,濕發(fā)貼著臉頰很不舒服,可她沒有再顧及,極慢地眨動兩下眼睛。

      魏醒醒期待地看著她。

      片刻后。

      “醒醒,我錯了?!睍宕怪^,滿心懊悔道,“我怎么沒想到呢,學(xué)長頻頻出現(xiàn),還給我送酸奶,明顯是想讓我多給他上兩節(jié)課,我竟然之前一點兒都沒發(fā)覺。”

      “我真的錯了?!?/p>

      魏醒醒:“……”

      少爺,對不起,我也是真的盡力了。

      (五)

      從魏醒醒那里受到啟發(fā),書翦給陸星江每周多加了一節(jié)英語課,就在素描課后。

      陸少爺不清楚事情是怎樣曲折離奇地發(fā)展到這一步的,但是,能多合情合理地和書翦待一會兒,他肯定不會拒絕,順勢修改了隊訓(xùn)的時間。

      秦曄感嘆:“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今有陸星江追愛改隊訓(xùn)?!?/p>

      于海洋忙著拽他去雙打:“再叨叨,被隊長聽到,把你腿打斷。”

      一到十二月,A市的氣溫驟然大跳水到零下攝氏度,今年尤其冷,過了中旬,零碎地下了幾場冰雹,到上素描課的這天,還難得地落了回大雪,鋪天蓋地,紛紛揚揚。

      整個校園一片銀裝素裹,舊式教學(xué)樓的飛檐上掛滿了冰晶,在夜燈下閃著剔透的光。

      書翦穿了四件上衣,上半身鼓鼓的,像個打滿氣的氫氣球,連坐在椅子上都費了半天工夫,好不容易安置下來,陸星江剛好趕到教室。

      外面還在下雪,他睫毛上沾著幾顆雪粒子,在室內(nèi)的暖意下頃刻間融化成水珠,沿著臉頰滑落,帶著一種落拓不羈的英俊。

      書翦盯著他看了半天,才哇了一聲,慢半拍地想起要遞紙巾給他擦臉。

      陸星江挑了挑眉,隨意地擦了兩下,問她:“‘哇什么?”

      她的聲音充滿無限感慨:“有生之年,竟然看見學(xué)長穿了大衣?!?/p>

      說著,書翦開始哼獨家自創(chuàng)版《千年等一回》。

      “千年等一回,等你穿大衣……”

      直到再唱下去,可能會被四周的陸星江的粉絲用視線鎖喉,她才停下來,惆悵道:“我其實唱歌挺好聽的,小學(xué)的時候還被學(xué)校派去電視臺表演過呢。”

      陸星江扶著額角,忍住笑意,又實實在在地被她萌到了,于是換了正經(jīng)的語氣說:“所以我不想讓這么多人白白聽到你唱歌?!?/p>

      “是吧!”她振作起來,“那我回去用微信單獨錄一遍發(fā)給你!”

      陸少爺抿著唇,神情肅穆、斬釘截鐵地點頭。

      “等我去了澳洲,也可以每天聽?!?/p>

      書翦的注意力一下被拉了過來,想起很久前陸星江說過寒假要去澳洲比賽的事,一晃竟然也過去快兩個月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

      少爺也下凡,降臨在她身邊那么久了。

      她又想到什么,皺了皺鼻子,問:“學(xué)長,你什么時候走呀?”

      “元旦第二天的飛機(jī),”他側(cè)過臉,眸里帶著笑,“怎么,你要送我嗎?”

      “好啊!總要去給未來為國爭光的大功臣加油助威!”她話里倒是對他信心滿滿,迅速將個人恩怨拋到了一邊。

      最后一節(jié)素描課,老師難得大發(fā)慈悲,布置了一份結(jié)課作業(yè)就坐在講臺上悠閑地喝茶看書了。

      作業(yè)不難,有早早完成的同學(xué)貓著腰跑過來,鼓起勇氣和陸星江搭訕。

      書翦眼睜睜地看著面前這個身材矮小的學(xué)弟被陸星江盯得渾身發(fā)抖,還止不住興奮,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陸、陸學(xué)長!我們運動會比賽分、分在一個組來著,你、你還記得我嗎?我叫岳銘,跑、跑第二,就在你后面……”

      男神就是男神,魅力大到男女通吃。書翦不由得感慨,覺得這個學(xué)弟特別有勇氣。

      學(xué)弟本人還在眼巴巴地瞅著陸學(xué)長,陸星江略一皺眉,片刻后,在他的滿臉期待中,了然地說:“放心,明年運動會我就不參加了,不會和你搶第一名?!?/p>

      學(xué)弟:“……”

      書翦:“……”

      您搞清楚重點了嗎!

      岳銘小學(xué)弟咬住下唇,哀怨地瞪了一眼負(fù)心漢,含淚奔走,周圍暗中觀察準(zhǔn)備跟在他后面伺機(jī)而動的人,也被陸星江這一番不解風(fēng)情的冷酷操作逼退了。

      一下清凈了不少,陸星江滿意地繼續(xù)提筆糟蹋素描紙。

      書翦余光斜斜地瞟過去,發(fā)現(xiàn)他嘴角弧度上升了那么一點兒,不禁懷疑他其實是故意的。

      在她的印象里,陸星江好像確實是個對陌生人挺冷淡的人,面上不會表現(xiàn)出來,可實際行動都在拒人千里,只是,她卻不包含在被拒絕的范圍內(nèi)。

      書翦用筆桿戳了戳下巴,不由自主地想起某晚陸星江說過的話。

      ——果然是真的很尊師重教。

      顧及陸少爺很快就要飛越半個太平洋,素描課結(jié)束后,書翦專門挑了些采訪可能會遇到的問題教他練口語,惡補(bǔ)突擊。

      他學(xué)打網(wǎng)球請的是美國的教練,平時旁邊會有翻譯員尾隨,但原本他普通的聽力也不成問題,可一到要開口,就怎么發(fā)音都不準(zhǔn)。

      大冷的天,硬生生讓書翦的額角都急出了汗:“學(xué)長,你嘴巴扁一點兒呀,發(fā)這個‘a(chǎn)的音。”說著,她實在忍不住了,伸出兩根手指,觸到陸星江的嘴角,輕輕地往上扯。

      “就是這樣,‘a(chǎn)。”

      她對自己的動作還一無所覺,陸星江已經(jīng)直勾勾地看了她半天,忽而笑了。

      “書老師,你輕薄我。”他用的還是肯定句,呼出的熱氣輕輕地掃著她的掌心。

      “輕薄的英文是flirt with……”書翦條件反射地說完,忽然頓住,像摸到火苗一樣飛快地收回手,“我沒有,我、我這是正常的教學(xué)活動?!?/p>

      “是嗎?”他側(cè)過身,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悄無聲息地把她困在胸前,“那你緊張什么?”

      書翦皺著眉,試探地說:“怕影響你為國爭光?”

      “……”

      不知道是誰比較不解風(fēng)情。

      兩個小時后,教室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書翦剛講完課,還在叮囑陸星江:“學(xué)長,你實在不會說,就用我給你下的那個APP,輸入中文,直接有人工智能轉(zhuǎn)換成英文朗讀,比百度、谷歌都好用?!?/p>

      “有個更好用的?!标懶墙此胩煜挡缓妹€帽的扣子,站在她的身后,伸手撩起她的長發(fā),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撥就幫她扣好了。

      書翦倏然轉(zhuǎn)過身,充滿求知欲地問他:“什么呀?”

      “把你捏成小人塞進(jìn)我的口袋,一起帶去澳洲。”他隨口說著,單手拎起背包,跟她一起出了門。

      深夜十一點,風(fēng)夾著絲絲雪花吹來,書翦被吹得哆嗦了一下:“我們還是線上交流,文明沖浪?!?/p>

      腳下積雪厚重,書翦腳腕纖細(xì),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里,要走得很小心才能保持平衡。一不注意,她被臺階下的石子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她措手不及地抓住身前人的衣擺,結(jié)果被他直接帶進(jìn)懷里。

      臉頰觸碰到他柔軟的衣料,她依稀還能聽到一下一下強(qiáng)勁有力的心跳。

      這人看著身體健健康康的,怎么心跳得這么快……都快傳染給她了。

      書翦亂七八糟地想著,穩(wěn)住身子后,稍稍掙扎兩下,陸星江就順勢放開了她,只是視線還膠著在她的臉上,寸步不離。

      “我知道了,小書老師。”他將手按在膝上,俯下身和她面對面,一彎眼睛,回答她剛剛的話,“等我回來。”

      下期預(yù)告:陸星江遠(yuǎn)赴澳洲參加比賽,其間不忘給書翦“驚喜來電”聯(lián)絡(luò)感情,卻不料被當(dāng)作騷擾電話狠心掛斷。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的陸少爺只能醞釀一個更大的驚喜,捧回獎杯空降到她的面前了。下期連載詳見《花火》4B,也可以加《花火》B試讀QQ群920849579,和我們一起討論劇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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