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香樓”的紅色記憶

◎張鴻祥

這是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

這是汀州印刷人的紅色傳奇。

逝去的歲月，帶不走永恒的記憶。

拂去塵封，讓我細細講給你聽……

在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汀州較為發(fā)達的印刷業(yè)，在閩西、贛南獨樹一幟。當年，以汀州毛銘新印刷所為主，還有壁香樓等私人印刷所，旗幟鮮明地為紅軍服務，為中央紅軍和中華蘇維埃政府的宣傳、文化事業(yè)盡心盡力，作出了特殊貢獻。這些私營印刷企業(yè)在波瀾壯闊的土地革命戰(zhàn)爭中，譜寫了一曲汀州印刷行業(yè)的紅色頌歌。

壁香樓印刷所，是長汀著名的私營印刷企業(yè)，位于汀城十字街靠近店頭街的橫街內側，斜對面就是汀州著名的毛銘新印刷所。壁香樓印刷所創(chuàng)辦于清末民國初年，是汀城南大街登科牌樓下廖氏家族企業(yè)，由廖氏第十六世廖子椿（廖齡基）及其三個兒子廖又石（廖國鈞）、廖又明（廖國欽）、廖又興（廖國銓）創(chuàng)辦，主要由廖又明打理印刷所業(yè)務。壁香樓印刷所最初以木刻雕版印刷為主，印過《三字經(jīng)》《四書五經(jīng)》等私塾啟蒙課本。后來改為石板印刷，印刷字帖、簿籍、賬本等，1926年添置五彩石印，后來又添置活字印刷，使業(yè)務得到較大發(fā)展。

中央蘇區(qū)時期，壁香樓印刷所識時務、顧大局，為革命的印刷事業(yè)作出了積極的貢獻。

20世紀90年代初，原壁香樓印刷所員工、廖又明的兒子——74歲高齡的廖家醴先生，和我進行了一次詳談，他深情講述了壁香樓印刷所在如火如荼的土地革命戰(zhàn)爭中，那些難以忘卻的紅色記憶。

“紅軍很講信用，從不欠款”

廖家醴說，壁香樓印刷所為革命服務始于1927年。1927年8月下旬，南昌起義部隊到汀州，他們在汀州廣泛開展革命宣傳活動，那時壁香樓印刷所就為南昌起義部隊趕印過許多標語傳單。

1929年3月，朱毛紅軍解放了長汀。長汀毛銘新印刷所的毛鐘鳴先生，是中共長汀地下黨領導人。毛銘新印刷所是由毛鐘鳴先生的大哥毛煥章創(chuàng)辦，毛鐘鳴利用印刷所進行秘密革命活動，使印刷所成為長汀地下黨員的秘密據(jù)點。朱毛紅軍入汀后，毛銘新印刷所為紅軍印刷了大量的文件、布告、標語，如“紅四軍布告”“告民眾書”“告商人知識分子書”等等，特別是由毛銘新印刷所印制的馬克思、列寧像，風靡中央蘇區(qū)，因此毛銘新印刷所被譽為“紅色印刷所”。由于革命形勢快速發(fā)展，印刷業(yè)務大量增加。汀城其它印刷機構，也義不容辭地幫助紅軍印刷各種文字宣傳材料。其中，位于毛銘新斜對面的壁香樓印刷所就為紅軍部隊和蘇維埃政府印制了許多文件、通告等，為列寧小學印制了大量課本、寫字簿等。

廖家醴先生回憶，紅軍和蘇維埃政府的業(yè)務量比較大，每次都印幾千上萬份，而且時間很緊，所以壁香樓印刷所的員工，經(jīng)常要加班加點趕工，保證按時交貨。紅軍部隊和蘇維埃政府十分講信用，每次交貨后即如數(shù)兌現(xiàn)印刷費用，價格合理公道，從不拖欠，所以廖又明老板十分愿意與紅軍部隊打交道做生意。汀城其他印刷機構也對紅軍的誠信交口稱贊。

“紅軍用轎子抬我父親去瑞金”

讓廖家醴終生難忘的是，壁香樓印刷所曾經(jīng)被邀請去瑞金，為“一蘇大”印刷文件。廖家醴深情地說：“紅軍是用轎子抬著我父親去瑞金的?！?/p>

1931年初冬，長汀黨的領導人毛鐘鳴先生來到壁香樓印刷所，對廖又明老板說，瑞金急需趕印一批材料，但是這些材料必須在瑞金印刷。所以要請汀州的印刷工人連同印刷設備一起到瑞金幫助印刷，廖又明老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廖家醴當年十四五歲，父親廖又明大約三十八九歲。出發(fā)那天，天才蒙蒙亮，他和父親帶上包袱，連同其他印刷所的工人，總共七八個人，在毛鐘鳴的帶領下就上路了。

昔日，從汀州城到瑞金90里山路，皆是羊腸小道。途中要翻越山路崎嶇的牛嶺大山，到古城鄉(xiāng)后還要翻越大隘嶺，一路山深林密，山道盤旋，十分難走。廖又明長年從事印刷工作，從未走過如此遙遠且難行的山路。當時是深秋時節(jié)，他身穿長衫，腳穿布鞋，剛開始還勉強能走，出了西門外后，就越走越慢了，等走到牛嶺山麓時，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

這時，一位紅軍干部走了過來，請廖又明坐竹轎子。廖又明推辭不坐，說怎么能讓紅軍來抬轎子。紅軍干部說：“廖老板，你是我們請來的客人，如果把你累壞了，明天怎么印東西？”紅軍干部說完，就叫來紅軍戰(zhàn)士，不由分說扶廖又明坐上竹轎子，兩位紅軍戰(zhàn)士抬起來就走。原來紅軍首長有交代，老板不善走路，要用轎子抬。所以早就準備好了竹轎子，隨時可用。所謂轎子，其實就是在竹躺椅兩邊捆綁兩根竹杠的簡易轎子。同行的其他幾位老板也都坐在竹轎子上，由紅軍戰(zhàn)士抬著走。共有十多位紅軍戰(zhàn)士，一路上輪換著抬。少年廖家醴則緊緊跟在父親的轎子后頭走，天黑了他們才到達目的地——江西瑞金縣葉坪村。

“我們?yōu)椤惶K大’印會議文件”

瑞金縣葉坪村的中華蘇維埃中央印刷廠，是一幢兩層的民房，后面一幢是中央印刷廠的石印部。底層作為印刷用房，工人住在樓上，睡大通鋪。

到了葉坪村的第二天就開始工作，這時廖又明等人才知道，蘇區(qū)中央局正在籌備召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簡稱“一蘇大”）。大會有許多文件要印發(fā)，印發(fā)文件的事情就交由長汀黨的領導人毛鐘鳴負責。所以毛鐘鳴聯(lián)絡了毛銘新、壁香樓等印刷所的員工到瑞金葉坪，為“一蘇大”趕印會議文件。這些文件是保密的，必須在葉坪印刷，不能外傳。

“一蘇大”會議于1931年11月7日開幕，長汀來的印刷工人，在會議開幕前就開始了緊張的印刷工作。長汀去的印刷工人技術高，印刷質量好，速度快。特別是五彩石印機，可以套色，將文件題目套印成紅色的。紅軍首長看了非常滿意，連連夸獎：“印得好！印得好！”印完一份，就有紅軍干部來收走。在印刷的過程中，廖家醴做父親的幫手，由廖又明印刷。期間，時常有紅軍首長進來查看，有的來拿材料，有的來交代事情。

當時的條件有限，印刷費時長，任務重，但是長汀印刷工人不計較個人得失，出于對朱毛紅軍的敬仰，支持和擁護黨和紅軍所進行的偉大事業(yè)，所以他們埋頭苦干、任勞任怨，圓滿完成了為“一蘇大”印刷文件的光榮任務。

“毛澤東、朱德就從我的身邊走過”

古樹蔥郁、環(huán)境靜謐的葉坪村，是中央紅軍的首腦機關和紅軍首長居住的地方。距中央印刷廠大約10米遠的一幢老百姓樓房，就是毛澤東等領導人的住處。廖家醴等人在葉坪印刷文件期間，幾乎每天吃飯時都可以看到毛澤東、朱德等紅軍領導人，他們和戰(zhàn)士們一起吃大鍋飯，沒有任何特殊。有時在散步時，也可看到毛澤東、朱德，他們都穿著粗布軍裝，和戰(zhàn)士們一樣，沒有任何官架子。

廖家醴說：“毛澤東和朱德有時也會到中央印刷廠來，有一天他們進來，就從我的身邊走過?！?/p>

圓滿完成了印刷任務后，長汀來的印刷工人收拾東西準備回汀。紅軍為他們發(fā)了銀圓，作為酬勞。廖家醴說是他父親去領的，具體多少錢，已記不清，但紅軍是不會虧待他們的。回汀時，幾位老板仍坐竹轎子，由紅軍戰(zhàn)士抬回汀州城。

“胡耀邦在我家吃過飯”

從瑞金回來后，蘇區(qū)中央政府的許多材料又陸續(xù)交付壁香樓印刷。1933年，蘇區(qū)少共中央局的領導胡耀邦同志，經(jīng)常來汀州聯(lián)系印刷業(yè)務，他是壁香樓的?？汀：钔具€到過廖又明老板的住家，即長汀城關小校場廖屋（今和平路41號），商談印刷業(yè)務。廖家醴回憶說，那時，胡耀邦大約十八九歲，比廖家醴大三四歲，個子不高，瘦瘦的，為人十分熱情、爽快，說話干脆利索，充滿青春活力。胡耀邦第一次到壁香樓的時候，一見到廖又明就做自我介紹：“我叫胡耀邦，古月胡，照耀的耀，家邦的邦，各位就叫我小胡同志?！币幌伦泳妥尨蠹覍@位中央蘇區(qū)的年輕領導人產(chǎn)生了好感。胡耀邦當時的業(yè)務主要是印刷蘇區(qū)少共中央局的布告、文件等，也有蘇區(qū)列寧小學的識字本等。

1933年秋天的一個傍晚，天下著小雨，廖又明從印刷所回到家里，正準備吃晚飯，突然胡耀邦推開大門進來了。胡耀邦對廖老板說，路上耽誤了時間，天黑了才到汀州，因為第二天要趕回瑞金，所以就直接到廖老板家里商談業(yè)務。胡耀邦交代完印刷事項后，準備起身告辭，但雨越下越大，廖老板堅持要留胡耀邦吃飯，胡耀邦開始一直推辭，后來見推辭不掉，便留了下來。廖家醴回憶說，這是一餐很普通的晚飯，沒有葷菜，只有米飯、炒米粉、煎豆腐、白菜之類。但是胡耀邦吃得很高興，離開時連連拱手表示感謝。

由于壁香樓講究信譽，按時交貨，深得紅軍信賴。后來胡耀邦不必親自來汀州，只需來信聯(lián)系即可，印刷業(yè)務以胡耀邦的親筆信為憑。胡耀邦同志前后一共寫過六七封信與壁香樓廖老板洽談業(yè)務，其中有兩封來信一直保留到“文革”期間。由于當時許多中央領導被揪斗和打倒，胡耀邦也被打倒了，廖家醴怕抄家惹出是非，偷偷把這兩封信給燒了。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大轉移北上長征，離開了中央蘇區(qū)。1949年新中國成立，歷史翻開了嶄新的一頁，戰(zhàn)火硝煙已遠去，但是留給壁香樓的是滿滿的紅色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