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最危險的職業(yè)

文_袁南生

在許多國家，當市長是有頭有臉的事情，但是在墨西哥，當市長卻是最危險的一個職業(yè)。2019 年10 月31 日，墨西哥又有一位市長出事了。據(jù)美聯(lián)社報道稱，墨西哥巴耶-德查爾科市市長孔特雷拉斯遭一名要求搭便車的男子槍擊，頭部中彈，傷勢嚴重，一度被傳身亡。據(jù)墨西哥全國市長協(xié)會信息，2019 年1 月至9 月，墨西哥有4名市長遇害。去年，則共有8 名市長喪生。

多名市長被刺殺

擔任巴耶-德查爾科市市長的孔特雷拉斯于2019 年10 月31 日當天，在視察一個住宅項目時，有兩名男子過來要求合影，其中一人提出想搭個便車?？滋乩桌闺m身為市長，卻平易近人，更樂于助人。他不僅高興地答應(yīng)與兩位男子合影，而且不假思索就同意了搭便車的請求。他根本沒有想到，這是“死神”找上門來了。提出要搭便車的這個男子，其實是來要他的命。

果然，上車后不久，搭便車的男子忽然掏出槍來，先后向坐在后座的市長秘書和副駕駛位的市長本人開槍，市長頭部中彈，秘書下巴中彈，司機慌亂之中撞上了另一輛車。司機趁亂逃離了車內(nèi)，而槍手則隨即坐上了一輛可能是在跟蹤市長車的黑色轎車，逃之夭夭，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被逮捕歸案。

殺手來自販毒集團，販毒集團之所以要干掉市長，就是因為市長要打一場禁毒戰(zhàn)爭。在墨西哥，販毒集團與黑社會是連在一起的，禁毒，就是要動販毒集團的奶酪。動販毒集團的奶酪，就是與黑社會為敵，黑社會遲早要來收拾你。據(jù)美聯(lián)社報道稱，市長在今年早些時候曾承認受到過威脅，但沒有去報警，他說：“當他們打算殺你時，他們就會殺你?！绷頁?jù)墨西哥當?shù)孛襟w報道，巴耶-德查爾科市的犯罪組織曾多次警告市長：別讓警察和政府礙他們的事，否則不客氣。但孔特雷拉斯表示，在打擊犯罪上，自己決不退縮：“我們都害怕死亡，生命是造物主賜予我們的非常寶貴的東西，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將支持犯罪組織或停止打擊犯罪?！?/p>

說當市長在墨西哥是最危險的職業(yè)并非空穴來風(fēng)、夸大其辭。2018 年、2019 年死于非命的市長數(shù)量可以說明這一點，此前許多市長前赴后繼的事例，則更能證明這一點。

市長上任不到兩小時被殺案。墨西哥市長阿帕里西奧，是墨西哥瓦哈卡州特拉西亞科市剛剛選出來的市長。2019 年1 月2 日，他以新市長的身份工作了一個半小時，隨后就遭到多名歹徒的槍擊，最后不治身亡。據(jù)報道，瓦哈卡州檢察長辦公室報告稱，襲擊發(fā)生在中午時分，當時市長及其顧問和工作人員在宣誓就職儀式結(jié)束后走在街上，第一次以市長身份視察選他的城市。隨后有報告稱，2 名男子向市長和他的4 名隨從開槍。市長胸部中槍后被緊急送往醫(yī)院，不久后醫(yī)院便宣布他不治身亡。除了阿帕里西奧，還有4 名官員受傷，其中一人傷勢嚴重。

女市長就職半天被殺案。2016 年1 月2 日早上7 點左右，4 名槍手闖入了特米斯科市市長希塞拉·莫塔的家，殘忍地殺害了年僅33 歲的她。然而，這離她宣誓就職僅僅過去了14 個小時。據(jù)墨西哥警方通報，槍手在開槍前曾把莫塔捆綁起來毒打。莫塔遇害后，有2 名嫌疑人在與軍警交火時被擊斃，另有3 人被拘押。官方稱，這3 人中包括一名32 歲的婦女，一名18 歲的男子和一個未成年人。其中一名嫌犯向警方供述，有人付錢要求他們置莫塔于死地，而這筆錢僅2.9 萬美元。特米斯科市所屬的莫瑞洛斯州州政府表示，莫塔之死為販毒集團所為。

女市長剛卸任就被殺案。2008 年，戈羅斯蒂塔當選墨西哥米卻肯州蒂基切奧市市長。該州是墨西哥販毒和黑幫活動最為猖獗的地方之一，控制這里的黑幫勢力“米卻肯州家族”以恐怖謀殺和熱衷于斬首而臭名昭著。從小生活在墨西哥的戈羅斯蒂塔對黑幫與毒品深惡痛絕，她努力成為市長，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徹底解決當?shù)氐闹伟才c毒品泛濫問題。她說：“很多人包括兒童、婦女每天出賣他們的靈魂，被販毒集團利用，只為了能帶回家一個面包。這是我不能容忍的?！?/p>

正是這些話引起了毒販對她的不滿，作為盤踞一方的黑幫勢力，米卻肯州家族不會容忍這樣的“挑釁”。女市長上任一年后，遭到了來自毒販的第一次報復(fù)。黑幫襲擊了她的車，但幸運的是她當時沒在車上。但是幸運女神第二次沒有眷顧戈羅斯蒂塔。同年10 月，她和丈夫開車旅行時再次遇襲，丈夫傷重身亡，她本人經(jīng)搶救活了下來。失去丈夫的痛苦幾乎令戈羅斯蒂塔崩潰，但是她并沒有放棄，在丈夫的葬禮上，面對暗中觀察著她的黑幫分子們，她堅定地說：“我們的路還沒有走完?！彼龔氐准づ嗣讌s肯州家族，三個月后，她再度遭到襲擊。在其趕往市政廳的路上，她遭到三個蒙面分子的毆打與槍擊，她由于傷勢過重，接下來的一生必須與尿袋為伴。3 年后，戈羅斯蒂塔卸任市長，但毒販卻沒有放過她。在她開車送小女兒去莫雷利亞上學(xué)的路上，黑幫分子攔住了她的車，把她扯出了駕駛室，對她一陣拳打腳踢。然后把她帶上了車，揚長而去。5 天之后，2 個農(nóng)場工人在公路旁發(fā)現(xiàn)了她的遺體。

在墨西哥，市長遭暗殺這種事已不算新聞。市長被殺的悲劇一再上演。一個代表市長的組織“墨西哥地方當局聯(lián)盟”發(fā)表聲明稱，在過去10年，有近百位市長慘遭殺害。

毒品泛濫的墨西哥

2016 年1月1日，在墨西哥特米斯科市，希塞拉·莫塔在就職典禮上宣誓就任市長

為什么墨西哥這么多市長被殺？為什么當市長，在墨西哥會被看成是最危險的職業(yè)？根本原因是市長處在禁毒第一線，其中大多數(shù)市長的死因歸咎于毒品貿(mào)易沖突，他們要么是因為站出來與販毒集團對抗，要么是因為得罪了販毒集團安插在政府和警察系統(tǒng)的內(nèi)應(yīng)而被滅口。面對毒品泛濫，不少市長的態(tài)度和命運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無可奈何”，因為，毒品已經(jīng)“綁架”了墨西哥，販毒集團成了墨西哥最大的利益集團。

這要從很多年前說起。20 世紀初，墨西哥革命推翻了獨裁者迪亞斯，國家隨即陷入軍閥混戰(zhàn)之中。但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后，中央政府仍然無力約束地方勢力。哥倫比亞毒梟抓住這個機會，把墨西哥變成了毒品運輸?shù)闹匾Q(mào)易通道。墨西哥被群山環(huán)抱，往西便是墨西哥灣，世界上最大的洋流——墨西哥灣暖流流經(jīng)地。此外，墨西哥高原垂直氣候特點明顯，這兩個條件使得這一地區(qū)終年溫和，非常適合罌粟等毒品作物的種植。墨西哥成為毒品的貿(mào)易通道，可以說占盡了“天時”。此外，墨西哥緊鄰世界上最大毒品市場——美國。2017 年一項數(shù)據(jù)顯示，每年進入美國的毒品中，96%的大麻、64%的可卡因和58%的海洛因都來自墨西哥。墨西哥成為毒品的貿(mào)易通道，可以說占盡了“地利”。墨西哥當?shù)貏萘透鐐惐葋喍矩溝嗷ダ?、相互合作，最終形成哥倫比亞毒販負責銷售，墨西哥毒販負責生產(chǎn)、運輸，“生意”越做越紅火。墨西哥成為毒品的貿(mào)易通道，可以說占盡了“人和”。

有句話說得好：盛極必衰，事情的轉(zhuǎn)折點是從埃斯科瓦爾的死亡開始。此人是哥倫比亞販毒集團頭號人物，論輩分、論資歷，墨西哥的毒販都要“尊稱”他為大哥。但隨著他被美國和哥倫比亞政府聯(lián)手擊殺后，以他為首的哥倫比亞販毒集團也逐漸衰落。但流入美國的毒品數(shù)量卻有增無減，這是因為墨西哥人在這片廢墟上建立起了自己的毒品帝國。這一次，墨西哥不再是當初的運貨小弟了，而是拉丁美洲毒品帝國的新“霸主”。

毒品帝國催生了血腥暴力。咨詢企業(yè)Etellekt 前不久發(fā)布的一份報告顯示：2017 年9 月至2018年8 月，墨西哥全國850 名政治人物遭襲擊，其中175 人死亡；僅2018 年7 月1 日的選舉中，就有至少6 名當選的公職人員在就職前遇害。一般來說，國家的公職人員代表著國家機器，但在墨西哥卻變成了弱勢群體，任人屠戮。據(jù)法新社報道，2018 年墨西哥登記在案的殺人案件數(shù)量再創(chuàng)紀錄，達到3.3341 萬起，打破了2017 年創(chuàng)造的紀錄——2.8866 萬起。英國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2018 年度報告顯示，2016 年，墨西哥一共有2.3 萬人因毒品喪生，這個數(shù)字，超過了長期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的阿富汗和伊拉克同時期死亡的平民數(shù)量總和。在某些毒品犯罪泛濫的州，青年男性的死亡率比美軍在阿富汗的死亡率甚至高出三倍?！白蛱鞜o人被殺?！边@是墨西哥最有影響力的報紙某天的頭版頭條，也是當天最大的好消息。國家公職人員都能被肆意屠戮，普通民眾在販毒分子面前更是“命如草芥”。墨西哥城市的日常光景是：一輛輛軍用卡車滿載著全副武裝的士兵在大街上巡邏，戒備著隨時都有可能出來作亂的販毒集團；當?shù)氐木炀珠L身旁必須有4 個配槍的保鏢形影不離地保護著他，并時刻關(guān)注周圍的情況。要知道販毒集團的武力已達10 萬人以上，墨西哥政府軍也就20 萬人左右。

腐敗與貧困讓中央政府忍氣吞聲

毒品帝國加劇了腐敗與貧困。美國禁毒署曾就“操縱墨西哥毒品生意最重要的因素”的主題，對他們的探員和線人進行過內(nèi)部調(diào)查，最后的結(jié)果都指向一個詞：腐敗。20 世紀90 年代，墨西哥GDP 總量空前增長，但不久就遭遇1994年的金融危機，貨幣價值暴跌。金融危機過后，政府無力挽救深陷泥沼的經(jīng)濟，一個占人口大多數(shù)且長期維持在貧困狀態(tài)的社會階層漸漸形成。不少走投無路的民眾發(fā)現(xiàn)，要想活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和毒販走在一起，畢竟對他們來說，打個電話通風(fēng)報信，就可以得到毒販100 美元的報酬。此外，墨西哥販毒集團為了長遠利益，拉攏當?shù)孛癖姡沿湺舅玫木揞~利潤拿出一部分投資到諸多公共設(shè)施建設(shè)和教育等方面，創(chuàng)造了許多工作機會?？梢哉f，在某種程度上，販毒集團已經(jīng)承擔了政府的部分責任，進而替代了政府的角色，當?shù)孛癖姲堰@些販毒集團視作“衣食父母”，從心里認同了販毒。

2000 年伊始，墨西哥新政府就宣布，與毒品團體劃清界限。時任總統(tǒng)的文森特·?？怂钩鰟榆婈牭矫滥吘炒驌糌湺炯瘓F，但收效甚微。2006 年12 月11 日，新總統(tǒng)卡爾德隆上任后，部署了3.6 萬多名士兵和聯(lián)邦警察的兵力打擊販毒集團，打響了史稱“墨西哥毒品戰(zhàn)爭”的長期掃毒運動。但跟?？怂拐粯?，盡管有毒販落網(wǎng)，但總體上進展不大。墨西哥毒販為搶奪地盤，與政府軍對抗，幾乎每天都有血戰(zhàn)發(fā)生。在靠近美國邊界的奇瓦瓦州，僅2008 年一年，就有800 余人死于黑幫槍殺。這場“戰(zhàn)爭”打了十多年，但毒販們越打越猖獗，打擊報復(fù)的手段也越來越殘忍。2007 年時，米卻肯州販毒家族的重要頭目被捕，隨即販毒集團大舉報復(fù)。當年7 月14 日，當?shù)厝嗽谝巴獍l(fā)現(xiàn)多具被捆綁在一起的尸體，其中包括1 名市長和11 名探員。法醫(yī)從傷痕累累的尸體上推斷，他們死前遭受了長時間的非人折磨。2008 年時，美聯(lián)社還報道過一起聳人聽聞的案件：墨西哥奇瓦瓦州阿森齊恩警察局收到一個便攜式冰箱，箱體外面標有“疫苗”字樣，但長達一星期無人認領(lǐng)。隨后警方打開了這個小冰箱，發(fā)現(xiàn)里面有4 顆人頭和一封信，信件顯示人頭為販毒集團所寄。

中央政府尚且對毒販集團不得不忍氣吞聲，地方的市長們就只能無可奈何了，這就是當市長在墨西哥被認為是最危險職業(yè)的大背景。在墨西哥大多數(shù)城市，市長有權(quán)任命警察局長，而販毒集團如果想把自己人安排在這些崗位上，就得行賄，或恐嚇市長，或雙管齊下。而市長要么選擇與他們合作，要么就面臨殺身之禍。在一些城市，幾個販毒集團盤踞，火拼不斷，他們各自都想在警察局安插人手，這意味著，市長哪怕屈從了一方，也可能被另一方滅口。國家對這種情況也無能為力。從政在墨西哥變成了一個極具風(fēng)險的職業(yè)。市長們可以無可奈何，許許多多的墨西哥老百姓則無法忍受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于是下決心“北漂”，偷渡到美國。根據(jù)美國移民研究中心的調(diào)查，2010 年 至2016 年，有810 萬 新移民落腳美國，其中墨西哥移民人數(shù)為110 萬，占新移民的八分之一。這就是為什么特朗普總統(tǒng)不惜代價要在美墨邊境修建圍墻阻擋來自墨西哥的非法移民。問題是，墨西哥的老百姓可以“北漂”，墨西哥的市長們卻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