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腹瀉到死亡，不過經(jīng)歷了12個小時

■ 文 多巴胺

5個小時前，這位65歲的男性患者在家屬的陪同下來到了急診。然而最終我們還是沒有敵過死神的魔掌，僅12個小時之后，我便眼睜睜地看著這位患者被死亡吞噬。我再一次目睹了一起塵世間再平常不過的人生湮滅，也再一次經(jīng)歷了滿是沮喪的搶救失敗。

凌晨3點，我正趴在電腦前研究著那些沒有情節(jié)只有骨與肉的片子。一群人圍在1號病床前忙忙碌碌著，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讓我覺得有些沮喪。因為每當搶救失敗，每當我的病人逝去，他們的親人總是會給病人們穿上這些花花綠綠的衣物。

“為什么人死了之后，要穿這么多的壽衣？”小護士不解地問。

我說：“其實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按照本地的風俗，死者身上的壽衣最起碼要穿上三層?！?/p>

“人生不帶來任何東西，死也不能帶走一絲人間之物。如果生前不能幸福，死時就算是穿上三十層新衣服又有什么用嗎？”小護士不解地說。

然而，她卻并不知道，這些帶有死亡氣味的壽衣雖然不能給死者帶來任何籍慰，卻能夠給生者帶來一些心安。那些從事喪葬一條龍服務的人們在為死者穿好壽衣后，終于還是帶走了他——我的病人。我再一次目睹了一起塵世間再平常不過的人生湮滅，也再一次經(jīng)歷了滿是沮喪的搶救失敗。

5個小時前，這位65歲的男性患者在家屬的陪同下來到了急診。在看見患者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了病重的氣息，意識到了那些潛伏的致命威脅。但我卻從沒有想到我會在5個小時后內(nèi)心沮喪地感到身心俱乏。

“我肚子痛，拉肚子，可能是吃了過期的綠豆糕導致的?！被颊叩闹髟V很明確，“7個小時前開始出現(xiàn)上腹痛和反復稀水樣腹瀉?！弊罱S著氣溫逐漸升高，急診和腹瀉病門診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以腹瀉為主要癥狀的患者。在這些患者中，雖然大多數(shù)都是普通的胃腸炎患者，但同時也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卻致命的病患情況。

“能輸點消炎藥嗎？”患者的妻子打斷我問診的話，急切地想知道答案。輸液可以，但我首先應該做的便是明確病情，因為患者有些蒼白的面色引起了我的重視：

“輸液治療是可以的，但現(xiàn)在他的血壓只有80/46mmHg，要做份心電圖檢查，抽血化驗確認之后才可以?！?/p>

“檢查不用做，就是吃了綠豆糕，拉肚子?！?/p>

我看了看患者的妻子，說了最通俗的解釋：“不檢查，我怎么知道指標高低？不知道指標高低，我怎么知道要開哪些藥呢？”嘴上這么說，其實我的心里最擔心的是：患者腹瀉乏力，感染程度如何，電解質(zhì)情況如何？患者出現(xiàn)過休克，是否只是單純的低血容量性休克，有沒有合并其它情況？患者腹痛，真的只是胃腸道痙攣性疼痛？

“我們沒有什么病，就是吃壞了東西！”家屬還在喋喋不休，不肯配合。有些人不愿意檢查是擔心費用過高，有些人是因為想盡早治療。然而，我卻并不愿意過多的耽誤時間。

“高血壓和糖尿病還不是病嗎？我不管你以前如何，我只知道你現(xiàn)在需要做這些檢查?！蔽艺酒鹕?，示意患者跟隨我前往搶救室?；蛟S是看見我態(tài)度比較堅決，家屬再也沒有說話。

第一時間做了一份心電圖，Q-t間期有所延長，T波也低平到一馬平川。我心中隱隱感到一場暴風雨或許正在來的路上。

“打開靜脈通路，留取血標本，然后用0.9%氯化鈉快速補液，監(jiān)測血壓、心率和尿量?！蔽叶谕曜o士后轉(zhuǎn)身來到辦公桌前準備開醫(yī)囑。然而，我還沒有開完醫(yī)囑，就在距離我做完第一份心電圖不到4分鐘的時間內(nèi)：患者的病情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快過來，室顫了！”

護士突然提高分貝的尖銳叫聲讓我內(nèi)心出現(xiàn)了一絲慌張。一個箭步?jīng)_到患者床前：胸外按壓、電除顫、腎上腺素……

幸運的是，在患者病情巨變之前，護士已經(jīng)打開了靜脈通路，為搶救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不幸的是，頑固而強大的心室電風暴讓人難以招架。

按壓-除顫-呼吸機-深靜脈-多巴胺-去甲腎-腎上腺素-利多卡因-艾斯洛爾-氯化鉀-硫酸鎂……

談話-下病危-簽字-匯報-會診……

最終我們還是沒有敵過死神的魔掌，在距離患者第一次腹瀉僅12個小時之后，我便眼睜睜地看著患者被死亡吞噬。

小護士說：“為什么患者的病情會突然的惡化，又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如此嚴重的心室電風暴？”

其實她的想法是錯誤的，因為：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患病，更加不會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xiàn)病情變化。我們之所以會這么覺得，是因為沒有人注意到那些發(fā)生在患者身體內(nèi)的細微變化和身體早已經(jīng)發(fā)出的卻被所有人忽視的求救信號罷了！

這位年逾六旬的男性患者，常年患有高血壓和糖尿病，大多數(shù)情況下心臟都存在或輕或重的問題。在出現(xiàn)腹痛腹瀉之時，患者和家屬都沒有在意，只不過認為這只是普通的拉肚子而已。只是在腹痛不緩解，乏力明顯后才抱著到醫(yī)院輸液的目的出現(xiàn)在了醫(yī)生的面前。然而，卻很少有人知道：特別是對于那些患有慢性病的中老年人來說，發(fā)熱、腹瀉、嘔吐、大量出汗后的電解質(zhì)紊亂，往往可以誘發(fā)嚴重的惡性心血管疾病。

也很少有人知道：有些不典型癥狀的急性心肌梗死患者就是會以腹痛為首發(fā)的臨床表現(xiàn)。對于這位患者來說最大的可能便是：多次腹瀉后電解質(zhì)紊亂，加之低血容量性休克的存在，最終誘發(fā)了心臟異常。至于心室電風暴的發(fā)生則主要和交感神經(jīng)過度激活、希普系統(tǒng)傳導異常、B受體反應性增高等因素有關。

患者被殯儀館工作人員帶走了，一條鮮活的生命驟然凋零了。小護士將紫外線消毒機放在了1號病床邊，空蕩蕩的病床依舊躺在那里，似乎從未參與到剛才的搶救中。而此刻，它正在安靜地接受著消毒，似乎也正平靜地等待著下一個病人。

“只是腹瀉，卻為此送了性命，不知道家屬能不能理解？”我知道她的潛臺詞：“會不會有家屬前來鬧事，會不會有人說：‘我們只是拉肚子而已，卻因為被庸醫(yī)誤診而害死了？’”

難道拉肚子就不能夠致死嗎？難道醫(yī)學就一定要起死回生嗎？“同這些相比，我最關心的是：如何避免高危人群發(fā)生腹瀉，發(fā)生后如何能夠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小護士倒是心直口快地說：“那還不簡單，注意以下幾點不就可以了？不要食用生冷的食物；冰箱里隔夜的食物盡量不要食用；冰啤酒、冰淇淋、冰鎮(zhèn)酸梅湯等冷飲盡量不要食用；燒烤、田螺、小龍蝦等可能不干凈的東西不要食用；要知道有時候心肌梗死可以沒有胸痛，只是腹痛；也要知道嚴重的嘔吐、腹瀉、發(fā)熱、出汗也可以誘發(fā)心臟??；患病時要多測血壓血糖，一旦有風吹草動要第一時間來醫(yī)院。”

“就這么簡單？”

“就是這么簡單！”小護士自信滿滿地說。

我知道，要想改變?nèi)藗兊膫鹘y(tǒng)觀念，要想樹立正確的健康意識并沒有那么簡單。醫(yī)護這條道路，任重而道遠，既然選擇了，便只顧風雨兼程，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