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級學(xué)生董小滿在蘇州留園用一把小刀在竹子上刻字。他把“唐茵”的“茵”字剛剛刻完,就被園林管理處的保安發(fā)現(xiàn)了。
保安一把拖住他,就像抓到一個小偷。
董小滿被帶到留園辦公室。他們問清楚了他的名字、所在學(xué)校之后,就打電話通知了他的班主任苗老師。
學(xué)校不遠,離留園幾百米,走路五分鐘就到了。苗老師過來把他領(lǐng)回學(xué)校。她在前面走,董小滿在后面跟著。
留園管理處認為,董小滿這個學(xué)生太調(diào)皮,中午不在學(xué)校待著,溜進留園在竹子上刻字,典型的破壞公共設(shè)施,必須讓老師帶回去好好教育。
“如果是大人,那就要罰款!”保安說,“報警的話還有可能拘留!”
但是苗老師把董小滿帶回辦公室,卻重點追問他:“為什么要把唐茵的名字刻在竹子上?”董小滿說,只是隨便刻的。
苗老師不相信,“那你為什么不刻其他人的名字?為什么不刻崔大力、蒯剛?為什么刻女生的名字?” 苗老師追問:“你是不是有不好的想法?”
董小滿無法回答,因為他覺得自己并沒有不好的想法。但是,為什么要刻唐茵的名字呢?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苗老師則確定他是想了不好的事,做了不該做的事,讓他一定要認真寫一份檢討書,深刻認識自己的錯誤。
董小滿不服啊,就在自己的課桌上刻了“不服”兩個字。
苗老師好像知道他會這么做,第二天上語文課的時候,慢慢踱到董小滿的課桌邊,斜眼一看,就看到了桌面上那兩個字??痰煤苌?,字深深地凹陷下去,顯得很醒目?!岸M,是你刻的嗎?”
董小滿知道苗老師知道是他刻的,她是明知故問,所以他也不用回答。
“你有什么不服的?”
董小滿說:“我不是故意的!”
“難道留園竹子上的字不是你刻的嗎?保安看錯了嗎?冤枉你了嗎?”
董小滿的意思是,他并不是有意識地要刻“唐茵”那兩個字。但是此刻,他不想解釋。
“你犯了很嚴重的錯誤,你知道嗎?你不但不認識錯誤,還要再犯新的錯誤!錯誤加錯誤,問題很嚴重,我要聯(lián)系家長!”
董小滿的家長,是他的姐姐董谷雨。姐姐大他十多歲,大學(xué)畢業(yè)后到蘇州的銀行工作。他們?nèi)叶加X得蘇州好啊,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真是名不虛傳!因此就讓董小滿跟姐姐來蘇州,就在蘇州上學(xué)。而他們的父母,則依然生活在蘭州。
苗老師向董谷雨說了這事,姐姐就說他:“你為什么這么喜歡刻呀?你是不是在家里也到處亂刻?”
姐姐猜對了,董小滿確實在他們租住的房子里也亂刻了。那把木頭椅子的靠背上,他刻了一首唐詩:“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
姐姐說:“你怎么可以這樣?這是租的人家的房子,家具都是人家的,你亂刻不要賠嗎?”
董小滿從小備受寵愛。剛上幼兒園的時候,他就喜歡拿把小刀亂刻亂畫。他見什么刻什么,甚至在爸爸的手機背面刻了一只大飛機。爸爸不僅沒有訓(xùn)斥他,反而高興地說:“看,小滿刻的鳥多漂亮呀!”小滿說:“這是飛機!”“哦,飛機,對,是飛機,我看錯了,多漂亮的飛機呀!”媽媽有點心疼手機,“手機刻壞了呀!”爸爸卻說:“沒有沒有,刻在手機殼上,不礙事不礙事!”
家里的每一塊肥皂,都被小滿刻滿了。媽媽于是只能再買新的肥皂,因為她洗衣服用肥皂,把上面小滿刻的東西洗掉了,小滿一連哭了兩個小時,媽媽就再也不敢用小滿刻過的肥皂了。
董小滿還曾經(jīng)想在爸爸的皮鞋上刻兩個字,他那時候剛學(xué)會寫“春天”,就想把“春天”刻在爸爸的皮鞋上。“那是我的新皮鞋呀!”爸爸可憐地說。小滿說:“那就只刻一個字,春!”爸爸說:“皮鞋刻破了就不能穿了呀,我的好兒子!”董小滿堅持要刻,居然坐在地上耍賴。媽媽拿了一雙爸爸的舊皮鞋,遞給小滿,說:“小滿刻這個,兩只鞋,一只刻春,一只刻天,這樣好看!”
爸爸媽媽就是這么溺愛董小滿!但是姐姐不寵他,他倒也很聽姐姐的話。董谷雨經(jīng)常對他大聲呵斥,她好像比任何家長都要兇,她罵弟弟就像訓(xùn)兒子,而董小滿也從來不敢反抗。
“你說,還在什么地方刻了?”董谷雨厲聲說。
董小滿在他房間的門上也刻了字,刻的是球星C羅的名字。還有他的鉛筆、課本,很多地方都用刀刻了密密麻麻的字。
他可能天生就喜歡刻字。當(dāng)他用小刀在物體上刻的時候,心里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樂。那天在留園的竹子上刻,他好像真的不是故意要刻誰的名字,他只是想刻幾個字。為什么刻了“唐茵”呢?他也不知道!好像,當(dāng)時是聽到有人在喊:“唐茵!唐茵!”他就隨手把這兩個字刻到竹子上去了。
鋒利的刀刃,劃開竹子的纖維,他覺得好痛快,就是一種很爽快的感覺。
唐茵是班里的一個漂亮女生,她唱歌太好聽了。她有一個小本子,上面寫了好多歌的名字,似乎所有的歌她都會唱。而董小滿則有點五音不全,對,老師就是這么說他的。每當(dāng)課間聽到唐茵的歌聲,他就覺得特別愉快。
但是唐茵看到董小滿在看著她,就對他說:“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在偷聽嗎?”小滿就覺得很慚愧,一句話不說,很自卑地避開了。
在留園的竹子上,他怎么會刻唐茵的名字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他刻了她的名字,確確實實刻了“唐茵”兩個字。要不是被保安發(fā)現(xiàn),他還會刻什么呢?也許不刻了,也許,會在“唐茵”兩個字上劃上一刀?
姐姐說:“你的手癢是不是?你不刻點什么就活不下去是不是?你是不是還想在人身上刻呀?你刻呀!你在我手臂上刻吧!我本來想去紋身的,讓你刻,你過把癮,我也省錢了!”
董小滿知道姐姐很生氣,她是在挖苦他。他突然覺得很傷心,哭了起來。
“你是男子漢,哭什么呀?苗老師讓你寫檢查,她沒做錯。你就該好好反省,認識錯誤,做出檢查!”
董小滿坐下來,寫幾句,又抹幾把淚,再寫幾句。
“你到底有沒有錯?你很委屈是不是?你有什么委屈?你說給我聽!不要像個女孩子似的,不要磨磨蹭蹭的,你今晚不想睡覺了是嗎?”
第二天董小滿把檢討書交給苗老師的時候,苗老師拿出兩支粉筆,推到他面前,“這也是你刻的,是不是?”
粉筆上果然有字,確實是董小滿用小刀刻上去的,一支上刻的是“農(nóng)夫三拳有點疼”,另一支上刻了“種草不讓人去躺,不如改種仙人掌”。
董小滿不吭聲,就是默認了。
苗老師很來氣,“董小滿呀董小滿,你是什么變的?怎么就愛亂刻?你不會在自己身上也刻很多字吧!”
苗老師拿起董小滿的檢討書一看,更來火了:“你這叫檢討書?檢討書有這么寫的嗎?”董小滿的檢討書寫得確實不好,十句倒有三四句涂涂改改的。
“你只會刻,不會寫,是嗎?”
董小滿覺得苗老師一直都在挖苦他,就給了她一個白眼。
苗老師氣得站了起來,“我管不了你了!”她把他拉進了校長室。
校長室內(nèi)除了校長,還有一位年輕老師白春臨。校長和白老師很耐心地聽苗老師氣鼓鼓地說了一通,他們都覺得這個學(xué)生董小滿很奇怪,也很有意思。
校長沒有馬上批評董小滿,而是很有興趣地說:“這位同學(xué),你為什么那么喜歡亂刻呢?”
董小滿覺得校長很親切,就對他很有好感,比較愿意回答他的問題。董小滿說:“我也不知道!”
校長笑了,說:“能不能不刻?”
董小滿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
白老師說:“董小滿同學(xué),既然你這么喜歡刻,那我教你刻印章好不好?”
董小滿說:“我刻過印章的。”
白老師說:“那太好了呀!那你現(xiàn)在還刻嗎?”
董小滿說:“我不會刻?!?/p>
白老師說:“你刻過就好,說明你有興趣,也有基礎(chǔ)。你在什么材料上刻呢?”
董小滿說:“我刻過蘿卜、橡皮、豆腐干,還有粉筆?!?/p>
校長和白老師都大笑起來,覺得董小滿實在太逗了!苗老師剛才一直板著臉,氣鼓鼓的,現(xiàn)在也忍不住笑了。
校長說:“好,就這么定了!董小滿同學(xué),你就跟白老師學(xué)篆刻,好好學(xué),不要再在任何地方亂刻了!”
白老師是校長助理,從美術(shù)學(xué)院畢業(yè)才三年,除了山水畫,也擅長書法篆刻。他還愛好收藏,因為他父親是一位很有名的收藏家,說得上家學(xué)淵源。他尤其喜歡收藏印章,從秦漢的古銅印,到明清時期的文人印,他的收藏蔚為大觀。
他對董小滿說:“要刻好印章,首先要寫好篆字,不僅要會看會寫,還要懂得它的美?!钡嵌M沒有興趣寫字,他不喜歡寫字。
白老師說:“也可以,那你就直接刻吧,你喜歡刻就刻,在刻的過程中慢慢體會篆字之美、篆刻之美!”
白老師的工作室里石頭真多呀!他對董小滿說:“刻印所用的印材,主要是壽山石和青田石。普通的石頭不值錢,可以用來練習(xí),刻了磨,磨掉再刻。”
白老師不僅給了董小滿一些石頭,還給了他一張砂紙。砂紙是用來磨石頭的,刻印的石頭都不硬,太硬了就不好刻了。這種石頭,在砂紙上只要來回磨個十幾下,就把原來刻的磨得干干凈凈,又可以再刻。
董小滿嫌自己名字里的那個“董”太復(fù)雜,所以他刻了一方印,上面是“小滿”兩個字。字是白老師在《四體字典》上查到的,還幫他用毛筆寫到印面上。
董小滿很認真地刻。他很大膽,刻得很果斷。白老師夸他:“你可能就是個篆刻天才,第一次刻就刻這么好,真不容易!”
他還說“小滿”這方印章,很有齊白石老先生的風(fēng)格呢!他指著打在宣紙上的鮮紅的印蛻,對董小滿說:“你看,是不是很贊?”
董小滿心里甜滋滋的,受到極大的鼓舞,熱情高漲,馬上要磨去“小滿”這方印,繼續(xù)練習(xí),再刻上“谷雨”兩個字。
但是白老師說:“這是你刻的第一方印啊,不要磨掉,要留作永久的紀念?!?/p>
白老師另外給了他一塊石頭,讓他自己查字典,然后自己用毛筆把篆字寫到印石上,然后再刻。
董小滿覺得“谷”的繁體字實在太難了,他就只刻一個“雨”字。
白老師說:“你寫字的時候,注意要反寫哦!如果字是正的寫上去,那么蓋出來的印,字就是反的了!”
董小滿愣了一下,他確實沒想到這個問題。好在,他發(fā)現(xiàn),“雨”這個篆字,左右完全對稱,沒有什么正反。
這次,董小滿刀下一滑,刻到了自己的手,鮮紅的血流出來,就像印泥一樣。白老師拿出創(chuàng)可貼給他貼上,說:“我們剛開始學(xué)習(xí)刻印的時候,刻破手是家常便飯,沒問題的!”他看了董小滿刻了一半的“雨”字,問:“你為什么要刻一個‘雨字呀?你喜歡下雨嗎?”
董小滿告訴他,他姐姐名叫董谷雨?!澳阋欢ㄊ怯X得這個‘谷字筆畫太多了,所以只刻一個‘雨,對不對?”董小滿笑了,他覺得白老師真聰明。
“你有了一個好的開始,就這樣多刻多練多琢磨,你會成為一個篆刻家的!”
董小滿再也不在別的地方亂刻了,他深深愛上了篆刻,回到家做完作業(yè)就刻起來。刻刀在石頭上走,發(fā)出嗶嗶叭叭的聲音,這聲音讓董小滿覺得心里舒服,覺得有一種難言的暢快。
姐姐覺得很奇怪:“哇,你會刻圖章?。空l教你的?”董小滿嘴里的白老師,簡直就是他的偶像,他對姐姐說:“白老師還會在石頭上雕獅子!”姐姐說:“那你幫我刻一個唄!”“我刻過一個‘雨,磨掉了!”“為什么不刻‘董谷雨?你是不會刻吧?為什么要磨掉?一定是刻得很難看吧?”董小滿沒有搭理她,心里卻想,一定要為姐姐刻一方印,“董谷雨”三個字一個也不少,而且要刻得非常好!
那天課外活動,董小滿沒去踢足球,跑到白老師的工作室,坐下來刻印章。白老師說:“你在這里刻,把臺燈打開慢慢刻。我去趟圖書城,買點東西就來。”
董小滿前前后后已經(jīng)刻了十幾方印了,除了第一方“小滿”留著,其他都是刻了磨,磨了刻。那塊青田石,已經(jīng)磨得很短,手都快要抓不住了。
他就在白老師的桌子上,另外拿了一塊石頭,決定刻一方“董谷雨”。他已經(jīng)不怕字的筆畫多了。他領(lǐng)悟到,繁復(fù)的字,反而刻出來好看,筆畫太少的字,刻起來才最難。正如白老師說的,篆刻不僅要講刀法,還要講章法,章法就是布局,就是字在一方印章中怎么安排才好看。筆畫特別少的字,很難安排,只有高手才能安排得大氣而巧妙。
他看到白老師桌子上有塊黃黃的石頭,不大,很破舊的樣子,認為是塊不好的石頭,就拿過來打算刻“董谷雨”。董小滿拿過石頭就在砂紙上磨,一磨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上面已經(jīng)有字了,他感到十分緊張,是白老師刻的嗎?他怎么把白老師刻的給磨了?
他決定干脆把字磨掉,自己刻。他想,白老師刻了那么多印,放得到處都是的,磨掉一個他可以再刻么!董小滿喜歡看白老師刻印,他動作麻利,刻得石頭劈劈啪啪響,一方印總是一轉(zhuǎn)眼就刻好了。
印章上的字,被他全部磨去了。他把“董谷雨”三個字寫上去,他對著鏡子看這三個字,這樣字就是反的了,這是白老師教他的方法。主要是那個“谷”字,繁體字真麻煩啊!如果全部是簡化字,那么“董谷雨”是沒什么正反區(qū)別的。
白老師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刻好了一個“董”字。
白老師說:“你好認真??!”本來白老師還想夸他幾句,但是突然大驚失色:“停!停!住手!”白老師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把小滿嚇得不輕,刻刀差一點從手中掉落。“天哪!看你干了什么!”白老師推開董小滿,奪走了他才刻了個“董”字的石頭。
董小滿一臉茫然地看著白老師。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嗎?你知道這是什么石頭嗎?”白老師的聲音怪怪的,好像要哭了,“這是田黃??!陳巨來刻的閑章??!”
董小滿不知道什么是田黃,也不知道誰是陳巨來。后來他才知道,田黃是最珍貴的印石,“一兩田黃萬兩金”。而陳巨來,則是晚清民國時期上海大名鼎鼎的篆刻家!這是白老師最珍貴的一件收藏,卻被董小滿當(dāng)作一塊最廉價的石頭磨掉印面,還刻了個幼稚的“董”字。
白老師那像被雷擊了似的表情,讓董小滿感到害怕。闖了那么大的禍,怎么辦?“老師,我錯了!”他以前從來不會向別人當(dāng)面認錯。
白老師卻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董小滿突然覺得心里十分難受,心好像痛起來。這不是害怕的感覺,而是心疼心酸,覺得自己傷害了白老師,真是太過分了。他不應(yīng)該讓白老師這么傷心,白老師對他那么好,他卻讓白老師遭受這么大的打擊。時光為什么不能倒退?做錯的事,真的就不能挽回了嗎?為什么這么殘酷?為什么?董小滿恨死了自己,為什么這么魯莽?為什么啥也不明白就拿過來磨掉?他希望白老師罵他,狠狠地罵!或者打他,把他往死里打!
但是白老師什么也沒做,只是呆呆地坐著。董小滿哭了起來,他再也管不住自己了,哭得稀里嘩啦的。白老師也沒有勸他不要哭,只是說:“你回去吧!”
董小滿回去后,就找出姐姐買給他的大儲蓄罐,開始存錢。許多時候,他早飯也不吃,把錢省下來,放進儲蓄罐。另外他還以各種借口問遠在蘭州的爸爸媽媽要錢,他想出了很多理由,目的卻只有一個,那就是多要一點錢。他要攢很多的錢,賠給白老師。至于要多少錢,他也不知道。
白老師見到他,對他說:“董小滿,你為什么躲著我?你不學(xué)篆刻了嗎?”
董小滿因為怕白老師,所以躲著他。也因為怕他,所以不敢違抗他。白老師讓他繼續(xù)去工作室學(xué)篆刻,他不敢不去。白老師讓他臨寫篆字,他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寫。其實他一點都不喜歡寫,換了以前,他不可能寫的。白老師還讓他臨刻漢印,他也乖乖地刻。白老師布置的回家作業(yè),他也都不折不扣地完成了。
董小滿要錢、存錢的反常舉動,當(dāng)然引起了爸爸媽媽和姐姐的注意。他們商量之后認為,董小滿肯定在學(xué)校闖了很大的禍,否則他為什么那么著急要錢呢?
董谷雨去了學(xué)校。她了解到真相,就去向白老師道歉,并且讓白老師告訴她,被董小滿磨掉的那個印章到底價值多少,他們?nèi)覍⒈M力賠償給白老師。
白老師說:“你真是董小滿的姐姐嗎?”
董谷雨說:“董小滿是我的親弟弟,只不過小我十幾歲?!?/p>
接下來白老師說的一番話,太讓董谷雨意外了!他說:“我正要跟董小滿說呢,印章被他磨去后,我確實感到非常痛惜。但是昨天我父親告訴我,他給我的那個是贗品,真的陳巨來刻田黃印章,在他手里?!?/p>
董谷雨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發(fā)顫:“小滿太可憐了!”
白老師說:“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我父親剛剛對我說,我正想告訴董小滿呢!而且,我完全不知道他竟然悄悄地在存錢。對不起,對不起啦!”
董谷雨流淚了,“也許還是應(yīng)該我對你說對不起!”
董小滿聽到這個好消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接著哭了起來。姐姐說:“你一個男子漢,怎么老哭???”董小滿還是哭。他太高興也太委屈了,好像自己之前是被什么人捉弄了一樣,他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壓力?。‖F(xiàn)在突然什么麻煩都沒有了,他突然輕松到不大哭一場不行!
好消息接踵而至,董小滿刻的一方“勤能補拙”閑章,被白老師送去參加全市中小學(xué)生書法篆刻大賽,竟然得了二等獎!
后來,《姑蘇晚報》也發(fā)表了董小滿的篆刻作品。
升入六年級之后,蘇州電視臺專題報道了董小滿,因為他的篆刻已經(jīng)達到了相當(dāng)高的水平,被江蘇省書法家協(xié)會破例吸收為正式會員。
董小滿出了名,許多人請他刻印。付給他的錢,他就扔進那個姐姐給他的大儲蓄罐。
“你存錢做什么?”董谷雨問弟弟。
董小滿說:“我也不知道?!?/p>
小小篆刻家董小滿考入蘇州振華中學(xué)的時候,董谷雨對他說:“姐姐要嫁人了!”
董小滿說:“我知道,你要嫁給白老師?!?/p>
“你個壞蛋,太深沉了,原來你什么都知道,卻裝得不動聲色,你太壞了!”
姐姐和白老師結(jié)婚的時候,董小滿送給他們的禮物是上好的壽山桃花芙蓉石,刻的是圖文并茂的一方?。阂粚ο铲o,圍繞著中間一個雙喜。印風(fēng)古樸,有瓦當(dāng)和民間木刻版畫的氣息。
白老師,也就是董小滿的姐夫,拿起董小滿的禮物看了半天,說:“這方石頭挺貴的!”
這確實是一塊很珍貴的壽山芙蓉石,紅艷艷的桃花瓣,點綴在潔白溫潤的底子上,那么美,那么喜氣。這方印石,花去了董小滿這兩年來所有的積蓄。
文字背后:
蘇州的好,常常不那么容易看得見,譬如一條幽深的巷子、一個小得比房子大不了多少的園林、一座風(fēng)雨中靜默了數(shù)百年的石橋……什么才是蘇州的味道?有時真是說不太清楚。也許就是墻角一枝蠟梅飄來的暗香,也許就是小巷子里賣白蘭花的一聲甜糯吆喝,也許只是幾句隱約飄來的評彈唱腔。多少年來,人們就生活在這種氛圍里,隨著時代發(fā)展,它也發(fā)展著變化著。但是,有一些東西始終沒有改變,那就是精致的生活、文藝的心。
悲歡離合的故事,在一代代蘇州人身上發(fā)生。他們的故事,都帶著蘇州韻味,就像是在書場里,從評彈演員嘴里說出來、唱出來的。我寫過許多蘇州大人的故事,今天,我又寫了一些蘇州孩子的故事。
這些故事,因為發(fā)生在蘇州,它們籠罩在江南煙雨里,浸潤在獨特的蘇州文化里,飄著白蘭花和桂花的香味,被昆曲評彈至柔至美的旋律纏繞著……
無論大人還是孩子,他們的精彩故事和人生,才是一個地方最豐饒也是最美的風(fēng)景吧。把它們寫下來,能讓你讀到,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