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紅

袁良才

胭脂紅是曾紅遍江南的黃梅戲名角。

她本名嚴(yán)志紅，胭脂紅是師父給她起的藝名。

嚴(yán)志紅入梨園行純屬誤打誤撞。那一年，她在讀初三，正全力沖刺中考，班主任說，只要她正常發(fā)揮，考取中專應(yīng)該沒什么懸念。那時上了中專就等于端上了鐵飯碗。合該是造化弄人，中考前夕，縣黃梅戲劇團來鄉(xiāng)里演出，嚴(yán)志紅打小就是個戲迷，特別崇拜嚴(yán)鳳英，就放下復(fù)習(xí)資料，和鄉(xiāng)親們一道去鄉(xiāng)影劇院看戲。

開場前，她出于好奇和仰慕，惴惴不安地溜到后臺看演員化妝。黃梅小戲《打豬草》馬上開演了，前臺已報了幕，器樂奏響，飾演陶金花的女演員突然鬧起了肚子，不顧三七二十一就往廁所跑，胖子團長氣急交加，一個勁罵娘，可罵娘有什么用呢？

“團長，我來試試。救場如救火呢！”嚴(yán)志紅捻著衣角、羞人答答地上前說。

“哪來的丫頭，你能行？這可不是鬧著玩的?！?/p>

胖子團長還在猶豫遲疑，嚴(yán)志紅突然不知從哪來的一股勇氣，利索地換上了陶金花的行頭，拉著飾金小毛的男演員上場了。

“小女子本姓陶，每天打豬草，昨天起晚了，今天要趕早……”俊俏的扮相，甜美的唱腔，活潑的表演，調(diào)動了全場觀眾的熱情，臺下陣陣喝彩。直到演出終了，胖子團長一顆懸著的心才完全落地，情不自禁跟著觀眾使勁鼓掌，贊一聲：“好個天生的戲坯子！”

接下來，胖子團長就對嚴(yán)志紅展開了攻心戰(zhàn)術(shù)，終于把小嚴(yán)那顆癡迷戲劇的藝術(shù)之心說動了，動如脫韁，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她不顧父母和班主任的反對，被特招進縣黃梅劇團，算是提前端上了鐵飯碗。胖子團長也確實愛惜人才，沒多久就把嚴(yán)志紅送進省藝校深造，條件是畢業(yè)后必須無條件回到原劇團。

兩年后，嚴(yán)志紅如約回到縣劇團，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貌美如花的大姑娘，很快成為劇團的當(dāng)家花旦。胖子團長依小嚴(yán)姓名諧音，給她取了個藝名：胭脂紅。

團長笑說，名角兒哪能沒藝名？沒藝名哪像名角兒？嚴(yán)鳳英就是藝名，她原名嚴(yán)鴻六哩！嚴(yán)志紅打這天起就尊胖子團長叫“師父”，當(dāng)然公眾場合還是叫“團長”，旁人都看得出，他倆彼此有一種父女般的親近。

胭脂紅從省藝校進修回來，表演藝術(shù)果然大有精進，一時有“小嚴(yán)鳳英”的美譽。團里幾乎所有的劇目都安排她擔(dān)綱主演，不如此就賣不出票，沒有上座率，不服不行！一來二去，當(dāng)初那個演陶金花鬧肚子的劉小娥就恨起了胭脂紅，處處給她使絆子、作對。胭脂紅把這些不快和委屈都埋在肚子里，還是姐姐長、姐姐短地叫得親熱。

名角在舞臺上光鮮靚麗的同時，也有不少不大為人所知的煩惱。“金小毛”丁大成是劇團的男一號，經(jīng)常和胭脂紅演搭檔戲，他和劉小娥已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自從胭脂紅回來后，他看胭脂紅的眼神就不對了，處處向她獻殷勤，還刻意地疏遠、冷落劉小娥。劉小娥背后到處說胭脂紅的壞話，罵她是狐貍精轉(zhuǎn)世，專干拆人姻緣的勾當(dāng)，是個爛貨！胭脂紅對誰也不解釋、洗白自己，她想的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日久見人心。

一次，胭脂紅與丁大成演出《天仙配》，大獲成功，臺下沸騰了。二人謝幕時，丁大成悄聲說，“小嚴(yán)，我記得今天是你生日，晚上我送你件生日禮物，包你喜歡?！?/p>

胭脂紅微笑著說，“丁大成，你沒資格再演《天仙配》。下次我倆合作演《鍘美案》，我反串包龍圖，你演陳世美，準(zhǔn)火！”

丁大成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頸根，從此不再對胭脂紅心存幻想，年底就跟劉小娥結(jié)了婚。

胭脂紅有個鐵桿粉絲，叫吳非，是個很帥氣又有點流里流氣的小伙子。胭脂紅的每場演出他幾乎必到，演出一結(jié)束就跑到后臺給她獻花。獻過花后，吳非就死纏爛打地要請胭脂紅吃飯。伸手不打笑臉人，一次胭脂紅實在拗不過吳非，答應(yīng)隨他去吃個夜宵。不料幾杯啤酒下肚，吳非就原形畢露了，先是說些不三不四的話，胭脂紅心生反感，起身欲走，吳非竟突然動手動腳起來，胭脂紅剛要呼救，一個壯漢呼嘯著沖過來，一拳就把吳非打翻在地哭爹喊娘。

“王大哥，怎么是你？！”胭脂紅驚愕地認出壯漢原來是劇團的道具師王德寶。

“小嚴(yán)，其實……你每次孤身出門……我都跟著你……”黑塔似的王德寶說著，闊臉?biāo)⒌丶t到了邊。

誰曾想，這事沒完。第二天，公安局來人銬走了王德寶，他打的是吳縣長的公子，被行政拘留十五天。聽說胭脂紅哭著去探了監(jiān)。

更壞的消息在等著他們。晴天霹靂起，縣黃梅劇團要撤銷了！除胖子團長安排到文化館任副館長外，其他演職員一律買斷工齡，自謀職業(yè)。團里炸鍋了，如臨世界末日。胖子團長也是一臉無奈與悲戚，他把胭脂紅悄悄喊到辦公室，對她說，“小嚴(yán)?。强h長發(fā)話了，你是特殊人才，可以特事特辦。只要你答應(yīng)……嫁給吳公子?！?/p>

“師父，謝謝您?！彪僦t不等團長把話說完，對他鞠了一躬，轉(zhuǎn)身走出門去。

那天晚上，為了保護嗓子從來滴酒不沾的胭脂紅，一個人在宿舍里喝了不少酒，劇團的人夜深人靜時聽見胭脂紅撕心裂肺的唱腔：三年日月濃如酒，鄉(xiāng)中人好水也甜。我只說永作春蠶把絲吐盡，一生終老在人間。又誰知花正紅時狂風(fēng)起……如泣如訴，直把老天唱得下起雨來！

第二天，又一個驚人的消息在劇團傳開，胭脂紅和王德寶去民政局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接下來就不見了胭脂紅夫婦，幾個月都沒有他們的音訊。

一天，胭脂紅突然出現(xiàn)在劇團丁大成和劉小娥擺的地攤前，而且笑靨如花，光彩照人。她遞過來一個牌牌，興奮地說，“這是我申請的民營劇團的營業(yè)執(zhí)照，叫春草黃梅戲劇團！我是特意來請丁哥劉姐出山的！”

“好啊好??！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春草黃梅戲劇團，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