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小說與紹興飲食文化

摘 要：魯迅的小說具有濃郁的紹興風俗民情，小說中對于飲食的描寫蘊含著紹興獨特的飲食文化。魯迅小說中對于紹興飲食的描寫既豐富了小說的內容，又使小說充滿了鄉(xiāng)土情懷，有助于讀者更加充分地了解紹興的飲食文化以及魯迅的小說創(chuàng)作。

關鍵詞：魯迅；紹興；小說；飲食文化

作者簡介：魯婧（1998.8-），女，漢，內蒙古呼和浩特市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文史哲基地（漢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8-0-02

魯迅是浙江紹興人，在魯迅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紹興占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霸谒迤≌f的十四篇中，我們仿佛進入了一個以S城（顯然就是紹興）和魯鎮(zhèn)（他母親的故鄉(xiāng)）為中心的城鎮(zhèn)世界?！盵1]魯迅的小說具有濃郁的故鄉(xiāng)風俗民情，“魯迅的作品不啻是舊中國社會生活，特別是紹興的生活和風貌的一部‘百科全書”。[2]紹興是魯迅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背景，在魯迅的小說集《吶喊》和《彷徨》中出現的紹興美酒、美食，就體現了紹興地區(qū)的飲食文化，而紹興飲食文化也如春雨潤物般影響著魯迅的小說創(chuàng)作。本文將從《吶喊》和《彷徨》中魯迅對于飲食的描寫入手，進而探討魯迅小說與紹興飲食文化的關系。

一、魯迅與紹興

紹興位于浙江省中北部，是一座具有2500多年歷史的文化古城，被譽為“一座沒有圍墻的博物館”。紹興是越文化的發(fā)祥地，更是越文化的中心。博大精深的越文化孕育出燦爛多姿的紹興飲食文化，使紹興成為江南美食的原生地。紹興是魯迅的故鄉(xiāng)，是魯迅生命的搖籃。魯迅在紹興度過了他的童年與少年時代，經歷了人生的歡樂與傷悲。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不管魯迅在之后遷往任何地方，紹興仍然是魯迅筆下無法繞開的一座城。魯迅小說中雖對紹興飲食著墨不多，但卻體現出紹興飲食文化對魯迅及其小說創(chuàng)作的浸潤。

二、魯迅小說中的紹興飲食

（一）紹興黃酒

在《吶喊》和《彷徨》兩部小說集中，“酒”字出現次數達93次之多。如《孔乙己》中，魯鎮(zhèn)的人大多愛喝酒。穿長衫的人會“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3]。做工的人雖然不闊綽，但在散工之后也會花上幾文錢買一碗酒喝。孔乙己即使愈過愈窮，也時常到店里要兩碗酒和一碟茴香豆?！睹魈臁分?，半夜里，咸亨酒店中“還有幾個酒肉朋友圍著柜臺，吃喝得正高興”，[4]阿五和老拱也靠著咸亨的柜臺喝酒。《阿Q正傳》中，阿Q在被人打罵后通過精神勝利法“克服怨敵之后，便愉快的跑到酒店里喝幾碗酒”。[5]《在酒樓上》中，“我”與呂緯甫添了好幾次紹酒，呂緯甫不怎么吃菜，只是不停的喝酒?！豆陋氄摺分?，“我”在訪問魏連殳時，還在街上買了一瓶燒酒?！熬啤痹隰斞感≌f中的多次出現，不僅體現出酒對于魯迅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而且體現出酒在紹興飲食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魯迅小說中出現的酒，除《孤獨者》中的燒酒外，其他的酒都是紹興黃酒。黃酒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類之一。紹興黃酒有著2500多年的歷史底蘊和技藝傳承，在中國黃酒領域具有重要的地位。紹興黃酒一冬一釀，它的生產工藝“始于立冬，止于立春”。春季的合理勾兌調配，夏季的收割研磨辣蓼草，秋季的麥曲制作，冬季的冬釀開耙，一年四季，都需要釀酒師傅的精準把握，精心呵護，匠心釀造。“人品決定酒品，酒品體現人品”，每一壇紹興黃酒，都是釀酒師傅技藝、人品、素養(yǎng)、脾氣、性格的真實反映。雖然不同的師傅釀出來的酒會有不同的味兒，但紹興黃酒那份綿長而厚重的醇香都是相同的。紹興黃酒，酒色光亮鮮艷，酒味軟綿醇厚，酒香濃郁悠遠，故能聞名海內外。袁枚曾在《隨園食單》中，把紹興黃酒比作“清官廉吏”和“名士耆英”加以盛贊，他說：“紹興酒，如清官廉吏，不參一毫假，而其味方真；又如名士耆英，長留人間，閱盡世故而其（品）質愈厚?！庇兄裰仄焚|的紹興酒孕育出厚重的紹興人，也影響著紹興的飲食文化，影響著紹興人的飲食觀。魯迅在小說中對于酒的多次提及和描寫，也正是因為深受紹興飲食文化的影響。

（二）油豆腐與各種豆子

魯迅的25篇小說中，“豆”字的出現頻率也很高，共出現42次?！对诰茦巧稀分校拔摇秉c的四道下酒菜中，就有一道油豆腐。油豆腐在北方被稱為豆腐泡，在南方被稱為油豆腐。顧名思義，油豆腐應該是豆腐的炸制食品。油豆腐是一種具有江浙特色的吃食，其色澤金黃，內如絲肉，細致綿空，富有彈性，可燉，可蒸，可炒，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在酒樓上》中，“我”點的油豆腐是煮的，上面還要澆許多的辣醬。煮后的油豆腐飽含湯汁但外形不變，澆上紅紅的辣醬之后，色香味俱全，不愧是一道下酒的好菜。從“我”點菜的習慣就能夠看出作者想必也是喜歡吃澆了辣醬的油豆腐。

“茴香豆”一詞在魯迅的25篇小說中共出現7次，如《孔乙己》中，孔乙己在喝酒時會要一碟茴香豆做下酒菜?！睹魈臁分?，單四嫂子回憶起寶兒在她身邊吃茴香豆的樣子?！对诰茦巧稀分校钕愣挂彩恰拔摇币南戮撇酥?。茴香豆是紹興的傳統(tǒng)小吃，物美價廉，不僅是婦女兒童常買的零嘴兒，亦是城鄉(xiāng)酒店四季常備的佐酒之物。茴香豆以干蠶豆為原料，首先在水中浸泡瀝干，然后在鍋中急火煮大約一刻鐘，待到豆皮中間凹陷，周緣皺凸時加入茴香、桂皮、鹽等作料，之后文火慢煮直到水分基本煮干，滋味都滲透到豆中關火揭蓋，冷卻后即可食用。茴香豆香味濃郁，咸香清鮮，熟而不爛，極耐咀嚼。正如紹興民謠所云：“好吃茴香豆，嚼嚼韌糾糾”，好的茴香豆使人越嚼越有味，越吃越想吃。

紹興人愛吃豆，且常吃豆?！讹L波》中小女孩六斤就愛吃炒豆子?！豆枢l(xiāng)》中閏土時隔多年再次與“我”相見時，也拿了些自家曬的干青豆給“我”?！渡鐟颉分小拔摇迸c阿發(fā)、雙喜等孩子因為搖船太用力且許久沒有東西吃，便偷了一些羅漢豆即蠶豆煮著吃?！蹲８！分邢榱稚┑膬鹤影⒚趧兌箷r被狼叼走。魯迅小說中豆子的大量出現，與故鄉(xiāng)紹興的飲食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蠶豆又名羅漢豆、槐豆、茴香豆、淮豆，浙江的許多地方都有其栽培的歷史，紹興便是如此。蠶豆在立夏時節(jié)普遍成熟，故《社戲》中，“我”到外祖母家消夏時正值羅漢豆成熟的季節(jié)，所以“我”得以品嘗到那夜的好豆。紹興人喜歡儲藏干物品，因此《故鄉(xiāng)》中閏土會送“我”一些干青豆。魯迅小說雖不以寫飲食為主，但在他筆下，飲食化為小說中絕佳的點綴，使魯迅的小說充滿獨特的紹興風情。

（三）青魚干與干菜

不論是《在酒樓上》里的青魚干，還是《風波》里的烏黑的蒸干菜，都蘊含著紹興獨特的飲食文化。紹興人從來沒有把自己的飲食束縛在一張乏味的食品清單上，他們懷著對食物的尊敬與理解，在不斷的嘗試中尋找轉化的靈感與時間的味道。紹興人“專喜歡儲藏干物品。有菜，就曬干；有魚，也曬干；有豆，又曬干；有筍，又曬得它不像樣；菱角是以富于水分，肉嫩而脆為特色的，也還要將它風干……”[6]《在酒樓上》中的青魚干由青魚制成，是魚干中的上品。青魚又名螺螄青，是我國的四大家魚之一，肉厚刺少，味道鮮美，既能鮮食，又適宜制作魚干。紹興有水鄉(xiāng)之名，河湖密布，江寬水深，餌料充足，有著悠久的養(yǎng)殖出產青魚的歷史，并有制作青魚干的習慣。將處理干凈的青魚晾干，再用芒硝和食鹽擦遍魚身之后將魚置于缸中，壓上石頭，五天后翻面，繼續(xù)用石頭壓，十天之后將魚取出或曬或烘，待魚微干時涂上茶油，于通風處晾曬，待其“風干”。制作成功的青魚干肉質不干且耐儲存，食用時只需將其切塊噴上白酒于鍋中蒸，少時，魚的鮮香和茶油的清香便會充滿鼻腔。紹興人為青魚賦予了除鮮食外的另一種成功吃法，使青魚不僅具有河湖的味道，而且具有風的味道，陽光的味道，更具有時間的味道。青魚干是“我”點的四樣佐酒菜之一，想必也是紹興人常點的佳肴，更是魯迅心底的那一份故鄉(xiāng)味道。

干菜，在紹興人的飲食文化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讹L波》中烏黑的蒸干菜就被趙七爺稱贊為“好香的干菜”。干菜即霉干菜。紹興人似乎對“霉”情有獨鐘，霉干菜、霉豆腐、霉千張、霉莧菜梗等“霉”菜是紹興的傳統(tǒng)食品。霉干菜又名烏干菜，是“紹興三烏”之一?！盀酢斌w現了干菜的顏色，而“霉”則代表著干菜的制作工藝。“霉”是“腌”的派生詞，霉干菜其實就是腌干菜。干菜在腌制過程中，經過發(fā)酵，使蛋白質發(fā)生水解，產生氨基酸，促使干菜鮮味的生成。發(fā)酵使新鮮的葉菜轉色、生香、呈鮮，成熟為咸菜，咸菜經過太陽猛曬脫干水分，最終形成干菜?！懊垢刹恕背１徽`念為“梅干菜”，因為在制作工程中并沒有發(fā)霉現象，且“梅”似乎比“霉”多了些詩意和美感。但“霉”才是葉菜轉化為干菜的關鍵一環(huán)，一個“霉”字，點出了干菜獨特風味的來由，更體現出紹興人轉化的靈感。

干菜的產生與紹興人的節(jié)儉有關。春秋時期，吳越爭霸，越王勾踐入吳為奴，回國后，為報前恥，令全國上下縮衣節(jié)食，在飲食上以“鹽”節(jié)食。此舉促使干菜的產生。干菜為“咸”賦予了另一種可能，使咸與鮮巧妙結合，為紹興飲食增添了新的味道。干菜作為一種烹飪食材，可作為各式菜肴的輔料，豐富了人們的飲食，為紹興創(chuàng)造出許多菜肴品種。如紹興名菜“干菜毗豬肉”，傳統(tǒng)的做法是一毗干菜一毗肉，放置在大碗中，最上面用干菜覆蓋，無需加水和其他佐料，在蒸籠里蒸2小時左右，直至肉皮酥軟發(fā)黏即可。出鍋時，濃香撲鼻，肉爛菜酥，入嘴糯而不膩，極具風味。在紹興，家家戶戶都會做這道菜，都愛吃這道菜。魯迅也喜食干菜，在他寫給母親的信中就提到了母親寄給他的干菜非常好吃。周總理祖籍浙江紹興，也喜歡吃干菜，曾九次在杭州樓外樓菜館用餐，幾乎每次都要點“干菜燜肉”、“干菜蝦湯”等用干菜為原料烹飪的紹興菜。干菜易于保存，每當紹興人到外地擔心不習慣當地的飲食時，都會自帶一包干菜，不論走多遠，家鄉(xiāng)的味道一直都在。一包干菜，包含著紹興人對生活的熱愛，蘊含著紹興人對故鄉(xiāng)濃濃的思念之情。歲月的積淀使干菜早已融入進紹興悠久的歷史中，成為紹興飲食文化的重要一部分，在紹興人的心中烙上深深的印記。魯迅小說中對于干菜的提及，顯示出干菜是魯迅故鄉(xiāng)記憶的一部分，體現出紹興飲食文化對于魯迅小說創(chuàng)作的深遠影響。

三、結語

紹興飲食的印記深深刻在魯迅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魯迅小說中對飲食的描寫雖不多，卻處處呈現出紹興的飲食文化。紹興的飲食文化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魯迅，而魯迅作為其小說的創(chuàng)作主體，其文化心態(tài)、文化結構都會滲入到小說之中，使小說蘊含并反映出獨特的紹興飲食文化。魯迅小說中對于紹興飲食的描寫豐富了小說的內容，使小說多了一分鄉(xiāng)土情懷，有助于讀者透過紹興飲食文化更加全面、充分地了解魯迅，理解魯迅的小說，體會飲食深處蘊含的家鄉(xiāng)味道、人生味道。

參考文獻：

[1]李歐梵.鐵屋中的吶喊[M].尹慧珉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第67頁.

[2]裘士雄，黃中海，張觀達.魯迅筆下的紹興風情[M].浙江：浙江教育出版社，1994：第1頁

[3][4][5]魯迅.魯迅小說全集：丁聰插圖本[M].丁聰插圖.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第20頁，34頁，72頁.

[6]魯迅.華蓋集續(xù)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第15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