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樹

孔慶先

1.向景文

向景文的窗前有兩棵大樹，一棵是白楊，一棵是梧桐。風(fēng)起的時候，白楊樹的新葉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而梧桐樹上那些成串的小蓓蕾，則盛滿了呼之欲出的盎然春意。向景文跟后勤的老孫要了根尼龍繩拴在兩樹之間，用來晾曬被子和衣服。由于剛到建設(shè)局這個新單位就任副局長，他需要熟悉一切，包括他的居住環(huán)境。他不知道他住的這間宿舍原先是給什么人用的，里外間，有水房和廁所，甚至還有個小廚房。這里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在一樓南頭，樓頭是一個單獨圍起來的小院，向景文站在院子里的時候，常常從風(fēng)中感受到和大樓里不一樣的氣息，那是泥土的氣息，很親切，很真實。

向景文明白，這暫時的過渡是他從政生涯的一種需要，一個簡短的過程而已，局里已經(jīng)有了協(xié)助他買房的計劃，他只需靜靜等待，便可以用低于市場價許多的價錢，在他向往的這個城市擁有一個家，一個挺大的地方。但這并非他最終的向往。他希望買房的事來得越晚越好，因為一旦有了房子，就意味著他老婆將隨時進城和他一起生活，那么他與紅顏知己史美心的關(guān)系如果繼續(xù)維持，將會變得更為艱難。

不過一切順其自然，是向景文一直以來的處事態(tài)度。他不過于苛求什么，不管是朝他走來的還是離他而去的，他表現(xiàn)出來的，一向是從容處之。正因如此，向景文不管在哪工作，都落得個勤勉、上進卻與世無爭的口碑。

向景文是個頭腦清醒的人，他深知，現(xiàn)在以自己這個年齡和在單位所處的位置，任何時候都不能表現(xiàn)出得意之氣，他還遠沒有那個資格得意。比如中午飯局，無論與誰在一起進餐，向景文滴酒不沾。他必須保持良好的工作狀態(tài)，樹立好自己在新單位的形象。到了晚上，向景文是有請必到，有酒必喝。他從來都不駁人面子，他覺得自己不能給臉不要。人家拿咱當(dāng)回事，才會請咱喝酒，至于最后能辦什么事，他連自己都不清楚未來會是誰主宰誰的命運。向景文常常被請來請去。比如想結(jié)識他的人，比如以前跟他是舊友的人，比如過去與他不相往來的一些同窗，現(xiàn)在都隨著他成為建設(shè)局的一名副局長而變成他的摯友，他們?yōu)樗O(shè)宴或接風(fēng)洗塵，或賀官敘舊。向景文不會讓自己的神智被酒精所左右，他會非常有節(jié)制地控制自己的酒量，也非常令人信服地把握好酒桌前的度，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人歡宴散。

這樣，向景文可以利用午休或者晚宴提前結(jié)束的空余時間，定期到史美心的家里。史美心33歲，單身剩女，他們保持了3年之久的情人關(guān)系。史美心在市一所高校任美術(shù)老師。在與美心的問題上，向景文非常相信緣分。他們兩個人的相遇，是在市委組織的一個培訓(xùn)班上，并且都是替自己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參加的。向景文對熱情開朗又聰明漂亮的史美心，內(nèi)心是喜愛的。但是向景文并沒有因為喜愛而把美心納入自己未來生活的計劃之中，而史美心卻似乎從相識那一刻就已經(jīng)把如何俘獲向景文作為自己的一件重要事情來做。當(dāng)然向景文在后來的抵擋中，是非常自愿地落入史美心小小圈套的。在他心目中，這個小自己6歲的女人，是人們經(jīng)常說的那種紅顏知己。他不愿意承認(rèn)他們的關(guān)系是“外遇”“情人”，他覺得這些詞語對于他和美心的交往來說，是惡俗的稱謂。關(guān)于和美心的交往，向景文有自己的理解。首先他們沒有金錢關(guān)系，不存在誰花誰的錢，誰靠誰供養(yǎng)。再就是美心是個生活非常獨立的女性，她是決不會破壞他的家庭的，這也是令向景文感覺最欣慰最安全的一點。史美心同時也是個畫家，她的一幅畫最高可以賣到一萬，比他有錢多了，而他向景文，不過是個在政壇剛剛起步，未來還不知何去何從的小人物。像他這樣的副局長，光一個建設(shè)局，就有11個之多。

在向景文的觀念里，他和史美心之間，彼此不需要誰對誰負責(zé)，他從一開始跟史美心交往，就是輕松的，愉快的，他受益于這種快樂和彼此關(guān)懷。這情感和他現(xiàn)有的家庭生活，互不干擾，相輔相成，同樣是生活的一部分。史美心在市里工作，家也在市里，以前向景文來看史美心，都是借故到市里開會，或者參加其他活動?，F(xiàn)在他名正言順地在市里上班，隨時都可以見到史美心了，反而有一些不適。他覺得密切地與心愛的女人接觸，對于有家庭的男人來說，是危險的。盡管他不喜歡自己老婆那種急功近利的做人方式，但他是愛惜自己家庭的，他沒有任何理由去做令家庭利益受損的事。在女人的問題上，他比其他男人更懂得對自己來說怎樣做相對安全。

2.姜雅致

姜雅致宿舍的北窗外，有兩棵大樹，一棵是梧桐，一棵是白楊。雖然她還穿著厚重的冬衣，但是她卻能從樹的變化上感受到春的腳步。那棵梧桐已經(jīng)結(jié)出小小的蓓蕾，一串串分布在枝頭;白楊樹發(fā)芽了，最早是楊絮穗穗流蘇一樣垂下來，才幾天不注意的工夫，旁邊就會有許多綠色小葉片生出，它們能在春天的風(fēng)中，沙沙作響。推開窗子，那溫暖的氣息就能撲面而來。

姜雅致大學(xué)讀的是中文專業(yè)，畢業(yè)后一時沒有合適的工作，表嫂托人在市總工會給她找了個臨時工作，就是在辦公室打雜。

外觀看上去破敗陳舊的工會大樓是上世紀(jì)60年代建成，在匯通街矗立了50年后，已經(jīng)與周圍的高樓大廈極不和諧。這里曾經(jīng)是工會和教育局兩家單位辦公，一年前教育局搬遷新址后，人少了，樓就空了，許多辦公室房門緊閉，一副蕭條的景象。新的工會大樓，正在城市的南部一天天日新月異，再過半年，這棟大樓的使命將會被終結(jié)。

雅致剛來工會上班的時候，正好教育局搬走，院子里緊挨警衛(wèi)室的一排平房空了下來，姜雅致不得不佩服表嫂，好像是跟哪個領(lǐng)導(dǎo)打了個電話，院里的一間平房，就成了自己的宿舍。

她的隔壁是間辦公室，這里進出的是一位姓陸的業(yè)余畫家，工會樓里的人們習(xí)慣稱他小六子。雅致剛來時跟小六子并無來往，只是偶爾擦身而過時，她會用奇怪的眼神看小六子那比自己的頭發(fā)還飄逸的長發(fā)。目光對視，兩人相互點一下頭，畢竟一個單位辦公。小六子有時會大方地說聲：“你好！”姜雅致慌忙回答：“你好！”

“小六子”， 姜雅致一想起這個名字就覺得別扭，她總能跟舊時皇宮里的小太監(jiān)聯(lián)系起來。

工會食堂開飯早，晚飯幾乎沒幾個人在單位吃，雅致總是早早地吃完晚飯，回到自己房間，此時小六子多半會尾隨著她，半真半假地說：“一起去散步？”雅致笑著搖搖頭。姜雅致知道自己跟小六子不同，他是工會的正式在編人員，國家干部，公務(wù)員，別管通過什么關(guān)系吧，人家不用愁工作的事了。而自己呢，前程未卜。她每天下班后要做的事就是讀書，為隨時都會到來的公務(wù)員考試做準(zhǔn)備。到了晚上，大門口兩個保安在警衛(wèi)室開著門下象棋。在宿舍看書的雅致，能聽見棋子噼啪落下的聲音。而隔壁那位畫家小六子下班后，總會在辦公室畫油畫，很晚才回家，弄得刺鼻的顏料味常常飄過來。不僅如此，他還用手機外放刺耳的搖滾樂，整個院子都能聽見。姜雅致猜想那小子的內(nèi)心空虛無助。“寂寞的小公務(wù)員！”姜雅致心里無數(shù)次重復(fù)說。

后來，雅致發(fā)現(xiàn)小六子其實是個不錯的年輕人，不像那些長頭發(fā)畫家似的，搖頭晃腦的自以為是。小六子彬彬有禮，見誰都打招呼，整天笑呵呵的，一副天天撿著大元寶的表情。

姜雅致特別喜歡在晚飯結(jié)束后回到宿舍的窗前看樹，這是她在鋼筋水泥中看到的唯一風(fēng)景。她知道這兩棵樹屬于對面建設(shè)局大樓，內(nèi)心暗自慶幸，兩棵大樹在城市的變遷中安然無恙。

就在不久前，對面樓里朝外打開的那扇門，開始進出一個男人，從雅致的角度看過去，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個子不高，長著女人般細嫩白凈的臉，從長相上看不出年齡。雅致覺得，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那些當(dāng)個小官的男人們吃的都是油光水滑，老的不老，小的不小，但這個人怎么也應(yīng)該是快到中年人之列了。

這個男人的到來為雅致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在雅致窗前的兩棵樹上，拴了一根繩子。這下正好，繩子上沒晾衣服的時候，雅致就可以躍過平房邊的矮墻把洗好的衣服掛上去。衣服有地方曬了，心里有幾分感激他。雅致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有時候居然在陽光特別好的早晨，站在樹下，聽鳥兒的叫聲。她看見他的目光是和善的，慈祥的。他是一個講究的人，頭發(fā)特別整齊，不知道是不是染過，特別黑，且一根都不亂，一看便知道是吃公款滋潤出來的那種。姜雅致不明白為什么凡是這種長相的男人，都戲劇性地戴一副眼鏡。他的臉盤不大不小，倒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這人在明處，雅致在暗處，就會很容易觀察到他的一舉一動。他每周都在天晴時把被子抱出來掛繩子上，還時常把上了油的皮鞋放在窗臺上晾著，到了晚上及時收起來。看得出，這是一個挺勤快的男人，愛整潔，也非常會照顧自己。

有時候，雅致會無意中看到對面的男人，手里端著一本書走來走去，臉上還會有些少見的微笑。雅致被那難得的笑容感染，也會輕輕一笑。

每當(dāng)姜雅致跳過矮墻去搭衣服或者取衣服的時候，難免會與對面男人目光相對，她非常想跟他打個招呼，說聲你這條晾衣繩掛得真及時、謝謝之類的話。但那張嚴(yán)肅的臉讓她欲言又止。她只好把嘴張開，露出牙齒不自然地笑一下，也沒有回應(yīng)。在雅致眼里，他是個沉默的男人?？瓷先?，他從來沒打算跟自己開口。

3.對面

向景文開始關(guān)注對面是從他晨練回來的某一天開始的。

向景文喜歡早起，即使來到建設(shè)局貴為副局長，他依然把上大學(xué)時保持的運動愛好，堅持了下來。他很快為自己勘察了一條最佳的跑步路線。如果不去史美心那里過夜，每天早上，向景文非常準(zhǔn)時地在5：30起床，用30分鐘瀏覽一下手機上的朋友圈，給所有發(fā)圈的好友點一遍贊之后，就從住處出發(fā)，由匯通街上東環(huán)，再由環(huán)城路繞到城市南側(cè)的植物園，穿過植物園到環(huán)城路劃一個半圓，折回到城中街，步行到住處，前后用時1小時，回到住處的時候，大樓仍然在沉睡中。

他直接回宿舍洗漱換衣服，屋外的光線已經(jīng)變得明亮起來，但是向景文不喜歡拉開窗簾，他愿意把自己的房間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他認(rèn)為比較暗淡的光線令他安靜，有助于他思考問題。透過窗簾的空隙，他看到的是另一扇窗。

開始，向景文并沒注意過對面的一排平房。正對他的那間屋子朝他這面只有一扇窗，他是在無意間發(fā)現(xiàn)這間屋子里也住著人。他覺得像他這樣情況特殊地住在辦公樓里的人太少見了。他看到一個皮膚潔凈，身材嬌小，學(xué)生模樣的女孩在那間屋里晃來晃去。于是，向景文借助自己窗簾的遮擋，開始關(guān)注對面那扇窗，他不明白，為什么水會隔了窗子倒在他的宿舍門前。這雖說是女孩的窗外，但更是向景文的院子。有一天向景文發(fā)現(xiàn)，他拴在兩樹之間晾衣用的尼龍繩上居然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猜想這一定也是對面女孩的東西。

后來，向景文掌握了一個規(guī)律，他發(fā)現(xiàn)當(dāng)他晨練回來的時候，正好會趕上那個女孩從矮墻翻過來，把洗好的衣服曬到他拴的尼龍繩上，之后女孩又從矮墻翻回去，身子非常靈巧，就像他面前劃過一只飛鳥。當(dāng)然他們也有相遇的時候，女孩會朝他一呲牙，他想，這或許是在對自己說“你好”！但是他們始終沒有對話，向景文不知道說什么，他覺得先開口的應(yīng)該是那女孩，而不應(yīng)該是自己。至少那女孩應(yīng)該表示一絲歉意，或者是說聲“對不起，我用一下晾衣繩……”但是向景文被無視了，好像根本沒他這個人一樣。

這些天來，他每天可以輕易地透過自己的窗子看見對面窗子里的一些活動。他確定那是一個單身宿舍，那女孩是幾個月來唯一出現(xiàn)在那間屋子里的人，只要那女孩抱著洗好的衣服準(zhǔn)備翻矮墻時，他便不再出門，躲在窗子里面靜靜地看。向景文認(rèn)為這是個愛整潔的人，因為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有這樣的時候，而他都會同樣地悄悄張望，等女孩那高跟鞋的聲音遠去后才去做自己的事情。向景文并沒有因為女孩無視他的存在而感到任何不快，相反倒是增加了他想更多了解這個女孩的一種隱隱的好奇。

4.史美心

史美心是個簡單的人。她刻意使自己成為簡單的人，并非她是個傻瓜或者笨蛋之類。對自己被人稱為剩女、沒人要，她并不在意。關(guān)于婚姻，她主張寧缺毋濫。不過男友還是應(yīng)該有一個的，比如向景文，這是她保留時間最長的男友。一般情況下，她與人相處不過半年，就會提出分手。美女身邊不缺護花人，她只是不想結(jié)婚而已。

讓史美心最喜歡的是向景文身上的書生氣。她接觸過的藝術(shù)家，商人，公務(wù)員，都沒有向景文身上的氣質(zhì)。那種穩(wěn)重，文雅，平靜，甚至幾分怯懦的外表，正是史美心最有感覺的特別之處。他們之間不用問誰愛不愛誰，只有愉快相處。史美心眼里，向景文根本不是一個什么辦公室主任或者副局長，他是一個有些難為情的大男孩。他們之間從不糾結(jié)情有多濃愛有多深，這是史美心對所謂愛情的一貫主張，輕松來自然去。

女人一旦經(jīng)濟是獨立的，那么人格自然就容易獨立了。史美心越來越有名氣，她的畫也越來越值錢。只是以往與向景文保持的那種關(guān)系近來有了些改變。向景文到市里工作后，他們的接觸變得頻繁起來，這讓史美心漸漸產(chǎn)生了對向景文的盼望。她對向景文說：“干脆你別住宿舍，直接搬我家算了?！毕蚓拔哪樕徽?，隨后又笑笑說：“那歌詞就是寫給你的，相見不如懷念?！?/p>

不管怎樣，史美心內(nèi)心的變化，只有自己知道。

史美心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以來堅守的不成家信念悄悄地發(fā)生了質(zhì)變。每次向景文匆匆來又匆匆去，她心頭便有一絲失落掠過，美心感覺到，那是不舍。她發(fā)現(xiàn)，自己或許需要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和一個安穩(wěn)的家。向景文不是那個男人，她知道他做不到。

她跟向景文相處時，就會逗他說：“親愛的，一輩子做情人好像不太可能，你能堅持多少年不變？”

向景文是回避這些問題的。他巧妙地回答：“一輩子做情人不如一生做親人，只要你愿意，親人是最長久的?！?/p>

是啊，史美心知道，一輩子的事，只有親人是最可靠的，但是有過男女之情的兩個人，重新定位于親人，談何容易啊，她覺得該給自己找一個方向去規(guī)劃一下自己的人生了。

5.張靜芝

張靜芝的父親是縣人事局長，她的生活自然遠離平民。她不顧父母反對，參加工作后，硬是自己做主，嫁給了家在農(nóng)村的高中同學(xué)向景文。他們領(lǐng)證后，沒辦婚禮，直接住在租來的房子里開始了幸福的新生活。靜芝的母親自此口頭聲明，今后跟靜芝脫離母女關(guān)系。

三年高中，在同學(xué)們眼里，向景文僅僅是憑著會唱幾首流行歌曲就把張靜芝迷倒。其實這只是人們知道的張靜芝愛向景文的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是人們不知道的。那就是她認(rèn)定了在學(xué)校里一直是班長、團干部的向景文有管理才能。向景文考上大學(xué)，沒有考上大學(xué)的張靜芝已經(jīng)參加工作，她一直把自己節(jié)省下來的錢寄給向景文供他上大學(xué)，這樣，向景文就如張靜芝投資的一份產(chǎn)業(yè)一樣，在大學(xué)畢業(yè)時直接被張靜芝回收。干部家庭長大的張靜芝深信向景文總有一天，能有出頭之日。她知道那時候的向景文別無選擇，自己無論從哪方面，都配得上他向景文，嫁給他，靜芝認(rèn)為他內(nèi)心只有感激。

令張靜芝非常得意的是，成為老公后的向景文也算爭氣，剛到縣建設(shè)局參加工作的時候，向景文還只是一個文職人員，在辦公室里給領(lǐng)導(dǎo)寫寫材料，但很快就被領(lǐng)導(dǎo)賞識，提拔為縣局辦公室主任、局長助理。一個偶然的機會，向景文在全市公開競聘縣團級干部的考試中脫穎而出，從初賽到復(fù)賽再到最終答辯，他擊敗眾多對手，抓住了人生重要的一次機遇，在別人看來，這才是平步青云。向景文直接到市建設(shè)局任副局長，成為體制改革后競聘上崗的第一批年輕干部。靜芝終于在結(jié)婚10年后，帶著兒子和老公，被父母像接待貴賓一樣，迎進家門。靜芝在父母面前一下子揚眉吐氣了，她對父母說：“景文是我一手打造出來的，我不是當(dāng)官的料，可景文天生就是呢?！膘o芝對景文說：“你得負責(zé)把我的理想實現(xiàn)，那就是好好當(dāng)官，男人就應(yīng)該給自己定位一個準(zhǔn)確方向，并朝這個方向積極要求自己，才會進步?！毕蚓拔闹皇切π卮穑骸胺彩马樒渥匀话伞！?/p>

向景文就任前，靜芝還專門去了一趟市里，給老公買了幾套昂貴的衣服，為了讓老公到新崗位上班時穿著得體，她還專門請人給老公設(shè)計了一下頭型和服裝的搭配。靜芝說：“咱家的好日子，全在于你如何把握好手中的權(quán)力了?！?/p>

6.表哥表嫂

姜雅致的表哥是縣文化局新成立的演出公司搞外聯(lián)的，表嫂在縣職教中心是個校醫(yī)。雅致的表哥在雅致家長大，因此，在雅致的心目中，表哥等于是她親哥。雅致對表嫂的一些做法看不慣，尤其是表嫂從表哥手上接過錢時的表情，讓雅致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夸張最獻媚的一張臉。

原本，雅致沒打算到機關(guān)工作，她一直在等待公務(wù)員考試。只是這一年，全市上下，暫停招考公務(wù)員。表嫂有個中學(xué)同學(xué)，叫張靜芝，在縣城一家銀行當(dāng)會計，她父親的老部下在市總工會任要職，表嫂托張靜芝幫雅致找了這么個工作，雅致邊工作學(xué)習(xí)邊等待來年參加公務(wù)員考試。

表嫂說，等有機會，請靜芝兩口子來家里吃飯，到時候叫上雅致，當(dāng)面感謝一下人家。年前一直忙，年后一出溜，就到了四月了?，F(xiàn)在你們又跑市里去上班了，湊一起也不容易。

雅致見過張靜芝，但是不喜歡這個女人。如果說表嫂愛財讓雅致看不慣的話，那么張靜芝滿口當(dāng)官怎么好，更讓雅致看不起。張靜芝舉手投足都趾高氣揚，儼然一副大官太太模樣。雅致覺得，一個財迷一個官迷，果然能成為好朋友。說起張靜芝，表嫂的口氣是羨慕的。表嫂說：“我這個朋友啊，一心只想讓男人當(dāng)官，聽說天天訓(xùn)練男人練習(xí)不用發(fā)言稿講話?，F(xiàn)在好了，人家考上個副局長，多抬氣！這下子真的夫貴妻榮了。”

說這話時，表嫂看了一眼雅致，打住了話題。

表哥就是一位小人物，他的工作性質(zhì)是到處跑，嘴皮子磨破，天天累死累活，賺兩個錢，還趕緊給表嫂遞到手里，臉上堆著巴結(jié)的笑容，本來就瘦的表哥，這時候的臉就開成了一朵大菊花呈在表嫂面前，表嫂非常開心，拿錢的手一抖，會落到表哥手里幾張，表哥笑不迭地說：“哎呀媳婦，謝謝媳婦……”

雅致不知道表哥怎么就那么怕表嫂，好像生下來就甘愿臣服在表嫂的石榴裙下。不過表嫂可取之處也不少，比如她是個熱心人，老家一有個什么大事小情的，她比誰都積極。她還給雅致找到工作，張羅住處，得到婆家人的一致贊許。

表嫂有個特別好的習(xí)慣，就是無論自己怎么生氣，語調(diào)上也不體現(xiàn)出來，總是笑著就把人給數(shù)落了，讓別人聽著不著急，看著不生氣，可是心里噎得慌。

比如明明是責(zé)怪表哥不會賺錢，她會這樣說：“親愛的，都是我壓了你的運了，讓你賺錢少，過不上好日子，干脆休了我，你再找個旺夫的主兒做老婆，讓我一邊兒受窮去我愿意著呢……”表哥感動得紅了臉說：“面包會有的，好日子會有的，媳婦，你就等著瞧吧！”

7.當(dāng)愛情變?yōu)闊?/p>

向景文越來越有些疲憊，他隱隱感覺到這疲憊來自于他和史美心的關(guān)系。向景文到建設(shè)局工作后，增加了跟史美心見面的機會，生活上多了一些照應(yīng)，讓本來個性獨立的史美心漸漸有了某種依賴，向景文發(fā)現(xiàn)，美心已經(jīng)開始不滿足于簡單的相會，他的手機漸漸多了一些親密短信、微信。他花在看信息和刪除信息上的時間越來越多，他擔(dān)憂，如果這樣下去，他跟美心之間，一定會出問題。這問題會直接動搖他的家庭，影響他在新單位的地位。

比如近來，史美心在分別時，不再揮手示意，而是擋在門前，雙手纏繞著向景文的脖子，輕吻密密麻麻落在他的臉上。美心的身體越來越柔軟地搭在他的身上，這讓向景文覺得，只要他一走開，那柔軟的身子會泥巴一樣癱在地上拾不起來了。

很快，美心居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這讓一向沉著的向景文差點亂了陣腳。那天，原本是向景文打電話給美心，說午飯到美心家里去吃，當(dāng)然不光是去吃飯。史美心也做好了準(zhǔn)備，她決定跟向景文說明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她害怕向景文會接受不了，因為她想跟向景文分手，結(jié)束這種關(guān)系，她需要一個婚姻來呵護自己?？墒窍蚓拔呐R時有事，取消了約定。下午局長辦公會，他忙得沒有顧上打電話給美心。散會后已經(jīng)是7點，早就過了下班時間。開會時手機靜音，史美心打了數(shù)個電話發(fā)了數(shù)條微信，都沒有反應(yīng)。這樣，史美心就來路過建設(shè)局，直接造訪了。

在二樓辦公室里，向景文著實嚇了一跳。當(dāng)時同事們都已經(jīng)下班，還好辦公室里沒人，保安一路領(lǐng)著美心送上樓來。保安敲門說：“向局長，您夫人來了……”向景文抬頭看到的是史美心，差點暈死過去。他從來沒有想過，史美心會直接找到他工作的地方，以女主人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其實史美心也沒說什么，就是來了直接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看著他笑。其實這只是史美心對下一步分手提前用的一個小伎倆，哪知向景文禁不住這么一嚇唬，一向處事不驚的向景文，腦門上很快沁了一層汗珠，他的腦海瞬時現(xiàn)出一個詞語：玩火者必自焚……不過向景文還是很快冷靜下來，趕緊把史美心帶到自己的宿舍，責(zé)備她為什么不提前打個招呼再過來。史美心哈哈笑著說：“反正是路過，給你個驚喜嘛！”

向景文倒水的工夫，就聽到已經(jīng)站在院子里的史美心跟人搭話。

他看見美心趁對面窗子里那個女孩摘衣服時，跟人家說話呢。

“哈哈哈哈……”美心笑著說：“天天這樣，能練一身好功夫呢！”

女孩不好意思了：“呵呵，沒地方晾衣服，所以……”

“沒關(guān)系，開個玩笑。認(rèn)識一下，我叫史美心，你這件衣服從哪買的，品相不錯嘛小妹！”

“哦，網(wǎng)上買的。我叫姜雅致，工會上班，您是？”

向景文此時正從屋里走了出來，他有些不太自然地說：“美心，跟誰說話呢？”

“我么，這位白胖子的老婆，呵呵。”史美心大聲笑著回答。

姜雅致“你好”的話音沒落，史美心就被拉走了。

“有空來家坐啊——”屋里傳出史美心快樂的聲音。

向景文覺得自己的擔(dān)憂是對的，因為在短短的幾分鐘里，她居然跟對面窗子里的女孩成了朋友，還告訴人家她是自己的老婆。向景文覺得，史美心抵達他的辦公室后再抵達他的家庭，是遲早會發(fā)生的事。

8.你也在這里

水仙花是開在過年前后的，對面窗臺上有一小盆，向景文隔了窗戶，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花兒，應(yīng)該是錯過花期，在春意濃濃的季節(jié)開了，他幾乎聞到香氣撲鼻而來。

相對于繁雜的工作，以及讓他變得有些煩惱起來的紅顏知己，向景文更愿意在下班后少有的寂靜里，來到院子里看地上的小草。已經(jīng)兩個星期沒有回縣城去看靜芝母子了，他有些掛念起來，盡管靜芝總在電話里讓他安心工作，事業(yè)為重，并鼓勵他迅速讓自己站穩(wěn)腳跟，他還是非常想見兒子。但他內(nèi)心深處，也有一點害怕回家，他不太愿意面對靜芝永無止境的鼓勵。他愿意以事業(yè)上有所建樹來回報老婆對他的恩情，但是近來，他卻感覺到某種壓力在剝奪他的快樂。向景文本不愛給自己壓力，他從農(nóng)村一路走過來，對自己的今天時常感到滿意。但是老婆越來越多的夸贊，讓他有些承受不了。人們常說，好孩子是夸出來的，在靜芝眼里，好老公也是贊美出來的，她喜歡用贊美的方式跟向景文說話：“老公，沒有你辦不到的事。老公，你真行?！笨墒窍蚓拔牟幌矚g這樣。

這些天，他在每天晨練出發(fā)前習(xí)慣把窗簾拉開，這樣，當(dāng)他結(jié)束晨練回宿舍時，春日的陽光會瀉了一屋子進來。他越來越喜歡這種明媚和溫暖的感覺，他甚至公然打開窗戶，看對面那個叫姜雅致的女孩翻進院子晾衣服?，F(xiàn)在他們彼此目光對視，是點頭和微笑，女孩看見他有時會說：“你也在這里呀……”他們不用特別顧忌對方的存在，甚至這種存在漸漸成為彼此的需要。向景文愈加愿意看到那雪白的牙齒朝他一呲，那愉快的高跟鞋聲音像準(zhǔn)時的開始曲一樣，打開嶄新的一天。來到庭院，向景文在院子里伸展四肢，做一些踢腿的動作，有時候還主動跟那女孩點頭。他還把被風(fēng)吹落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從窗子遞給女孩，輕易就能換來一聲清脆的“謝謝”。

有一次姜雅致試探性地問道：“你那個愛人，沒在么？”

向景文連忙說：“哦，沒在?！?/p>

“她可真好看呢?！?/p>

“嗯，還行?！?/p>

向景文此時只能將錯就錯下去，他不想過多說什么，那樣會牽扯出許多不該有的話題。

9.相遇

姜雅致眼里，對面的男人越來越可愛了，她開始留意并欣賞這個男人。她發(fā)現(xiàn)這男人規(guī)律的生活起居、禮貌的言談、溫和體貼的微笑，還有偶爾對話中流露出來的淵博學(xué)識，以及行為舉止間透出的成熟男人的持重、得體，都讓姜雅致感到十分完美。在工會組織的全市職工大合唱活動中，姜雅致意外地接觸到了這個男人，并很快了解到，原來，跟自己做了許多天芳鄰的男人居然是建設(shè)局的副局長，他的名字叫向景文。

工作中的向景文不茍言笑，穩(wěn)重果斷。姜雅致覺得，難道這位向局長就是人們說的那種絕世好男人么？

相比起向局長來，畫家小六子就顯得無比幼稚?？桃獾叵嗉s散步，遠不如一個溫暖人心的微笑更打動人。姜雅致想。

只是，在這個已經(jīng)是春光無限的小院子里，那位自稱向局長愛人的大美女，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姜雅致一直期待能再一次看見那個叫史美心的人，因為那是她見過的所有女人當(dāng)中最妖嬈的一個。她覺得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真是好福氣，郎才女貌就是說他們吧。

姜雅致盼望的大美女沒有出現(xiàn)，在表哥家，她看到的是另外一個女人，張靜芝。

張靜芝一家三口，是在表嫂一再邀請之下，在一個周日的上午，來家里作客的。姜雅致周末休息，就提前一天趕到縣城，和表嫂忙了一天，打掃衛(wèi)生，準(zhǔn)備第二天的餐具，上街買水果蔬菜之類的東西。雅致知道，即將迎接的是他們家目前最為尊貴的客人。

張靜芝母子提著禮物先到，表嫂伸手去接，一邊嗔怪著說：“不買東西不行啊。景文呢？”“景文昨晚加班，今天起得晚，他又去市里開會，晚一會兒到?！?/p>

表嫂讓雅致管張靜芝叫嫂子。張靜芝和表嫂一見面，就說起自己的老公如何，孩子如何，雅致根本沒有機會插話。

12點，門鈴響的時候，雅致走過去打開門。姜雅致和向景文同時怔在那里。向景文看到雅致的牙呲了一下，他趕緊朝表哥熱情地走過去，寒暄起來，有說有笑，好像根本不認(rèn)識雅致。雅致驚呆在門前，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樣的滋味。

午飯是在愉快的氣氛中進行的，這個過程里，姜雅致接受的是一種新關(guān)系。向景文是張靜芝的老公，他們結(jié)婚10年，并有一個兒子。目前他們恩愛如初，幸福美滿。之前她所看到的并念念不忘的大美女史美心，是向景文的另一種關(guān)系，所謂“愛人”之說，今天這局面證明，至少不是“正規(guī)軍”。

姜雅致明白，自己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掌握了向景文的一個秘密。向景文在姜雅致面前裝作素不相識，正好說明這個向景文不希望在眾人面前承認(rèn)他們是認(rèn)識的。

他們在表嫂家沒有對話。只是表嫂提了一句：“我們雅致也在住宿舍呢，跟你們家景文是隔壁大樓。”

這句話說出來后，張靜芝沒有在意，只說，“是呀是呀。”而姜雅致看了向景文一眼，向景文面無表情。

姜雅致很難過，確切說，是敗興到極點。她原本對這個男人近乎完美的印象，一下子被摧毀。她越發(fā)覺得那張大白臉出奇的白，出奇的大，整個下午，一直在眼前晃啊晃，這原本跟她毫不相干的一個男人，卻讓她再也保持不了內(nèi)心的平靜。

10.轉(zhuǎn)身

從雅致表哥家出來，向景文借故市里有會，匆匆與老婆和孩子告別。坐在回市里的車上時，他再也支撐不住自己。姜雅致看他的那一眼，讓他幾乎當(dāng)場栽倒。他在那種不屑的，輕蔑的，甚至鄙夷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衣冠下深埋的如此不堪的靈魂。他深知自己無論是情感，還是家庭，無論是信任，還是責(zé)任，他是多么不敢面對，不敢擔(dān)當(dāng)。他必須結(jié)束一些東西，告別一些東西，保持原有的一些東西。他看了一眼手機，已經(jīng)被他調(diào)為靜音的手機并沒有史美心的短信或來電。自從史美心去他辦公室里令他不悅之后，他正在刻意疏遠她。他沒有立即回到宿舍，直接去史美心家，他要跟史美心做一次鄭重的談話。但是史美心家的門是緊閉的。他打通史美心的電話，史美心居然不接，還給掛了。向景文只好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一次次給自己信心，他要告別史美心，回歸自己的生活。

就像史美心與他有著心靈感應(yīng)一樣，向景文收到了一條短信：“向，請別再打我電話或者來我家，我們塵歸塵，土歸土，來世再做親人……”

向景文以為自己出現(xiàn)幻覺了，他的微信上同時也出現(xiàn)了這條信息，他情不自禁地念出聲來。他確信，在他還沒來得及向史美心告別的時候，已經(jīng)收到了通知，他人生的一個角色已經(jīng)轉(zhuǎn)換。

向景文說不清是輕松，還是意外，是如釋重負，還是惆悵。這一天，他覺得自己受了很大刺激，無論精神，還是身體，覺得自己受傷了。他想，這種感覺應(yīng)該就是人們常說的“崩潰”吧。

11.請你看著我

姜雅致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她有些恍惚。她找不到理由，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她抬頭看對面窗子，黑黑的一個洞，像一個人在嘆氣。她一直在想那個叫向景文的男人，現(xiàn)在是什么心情。

但是向景文和自己，根本毫無關(guān)系。

第二天一早，她沒有心思洗衣服再往那個院子里晾，但是她看見向景文那張大白臉，在她的窗前貼近了說：“能過來一下么？我想跟你說兩句話，可以么？”

姜雅致遲疑著，還是從矮墻翻進院子，眼睛看著樹，沒有看向景文。

“請你看著我！”向景文的聲音很低。

抬頭那一瞬間，姜雅致分明聞見了梧桐花濃郁的芳香。她想，或許就在她去表哥家住的這兩天，梧桐樹的花兒就開了呢。

“您有事么？”姜雅致冷淡的表情讓向景文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了，他在那一刻，全然沒有了說話的愿望。

停了一下，向景文開口說：“我想告訴你，我的房子裝修好了，我很快就搬家，我的孩子老婆都搬過來住?！?/p>

“嗯嗯，好的。”姜雅致點頭。

“你再翻墻頭的時候，要穿上平底鞋子……”

“嗯嗯，好的?！?/p>

姜雅致從來都沒有想過，還能和這個與自己毫無關(guān)系的人發(fā)生這種對話，向景文因為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而不安，但是他并未提到那件事。姜雅致寧愿想像著，那個史美心，那個大美女，什么“愛人”呀，其實，也許只是一個美麗的玩笑呢。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向景文發(fā)現(xiàn)，對面窗里的姜雅致好像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小院里，她不在這根繩子上搭衣服了。那個窗子也被一張巨大的電影海報擋了個嚴(yán)實。雪白牙齒的女孩兒，就像蒸發(fā)一樣，步出他的世界。參加一個開業(yè)活動時人家送他的一套茶具，他覺得送給這個女孩特別合適，可是再也沒見到她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愿意看見自己，還是已經(jīng)不在這里住了。

12.機遇

梧桐花開始凋落的時候，姜雅致得到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今年公務(wù)員考試報名開始了，她需要回縣里開各種證明，然后等待考試。表嫂聽說后特別高興，她說全市幾百萬人口，只招考6個副局長，人家向景文就能中，你學(xué)習(xí)又好，全市1萬多本科生，招收60多個公務(wù)員呢，現(xiàn)在千萬別想搞對象的事，只要別分心，好好努力，希望很大。

姜雅致想了想，覺得參加工作以來，唯一讓她有過一絲分心的事，就是向景文了。想起這個人，內(nèi)心一種莫名的悲傷，鼻子竟有些酸酸的。

姜雅致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關(guān)閉后窗，不再去后院曬衣服，這樣，自己就可以在工作之余，專心看書，因為離公務(wù)員考試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無論如何也要抓住這次機會。

一天傍晚，她聽到有人在敲打后窗，她揭開海報，向景文的那張臉更白了，貼在窗子的玻璃上，誠懇地望著她。

“這套茶具，早就想送給你了。”向景文試圖從防盜隔柵遞給她。沒想到正好卡住，怎么也塞不進來。

“不不，我不需要，請您拿回去吧?！苯胖鹿麛嗟鼐芙^了在那里橫豎試圖遞給他茶具的向景文。

13.各得其所

向景文沒有任何征兆地病了。剛剛搬到新家后的一天，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早起，等他睡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閉不上了，臉有些別扭，半個頭疼。

向景文得了面癱，左嘴角快歪到左耳朵上去了。他四處求醫(yī)，一個月過去了，才稍稍有些恢復(fù)，但是和原先相比，到底是變了形的，大夫說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過來這個勁兒。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向景文只好跟單位請假，回到縣城。張靜芝無微不至地照顧向景文，向景文越發(fā)覺得慚愧。而靜芝也很愧疚，她覺得是自己給老公的壓力太大，才使老公得了這種病。

表哥為劇團一連預(yù)定出半年的演出場次，領(lǐng)導(dǎo)答應(yīng)演出場次的收入實行提成制，這下表哥就可以拿到不少錢來孝敬表嫂了。姜雅致覺得雖然看上去表哥挺怕表嫂的，可是表哥愿意這樣，他愿意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小男人的角色，因為表嫂愿意充當(dāng)大女人，表哥是愛表嫂的。

最讓雅致感到意外的，是畫家小六子。

有一天小六子抱著畫迎面走過，雅致驚嘆道：“這都是你畫的？”

小六子把頭發(fā)一甩：“那當(dāng)然?！?/p>

雅致看著小六子的長發(fā)，別有用心地回了一句：“現(xiàn)在的藝術(shù)家誰還留長頭發(fā)啊，都興光頭了?！?/p>

第二天一早，工會大樓里多了一個光頭小六子。聽到大樓里有人議論小六子，雅致在心里一個勁兒對自己說：“這不關(guān)我事兒啊……”

就在雅致沖刺公務(wù)員考試的時候，她收到了一張寄自工會大樓小六子之手的畫展邀請函，居然是中國美術(shù)館先鋒藝術(shù)畫展。這個光頭小六子，在中國美術(shù)館舉辦畫展了！

路過姜雅致辦公室時，小六子專門問了一聲：“收到一個人辦畫展的請?zhí)麤]？”

雅致笑笑：“用這種方式通知我，不嫌麻煩啊……”

“嘻嘻，不嫌。直接送過來，多沒意思?。　毙×酉駛€頑皮的孩子。

雅致把請?zhí)蘸?，她是沒時間去的，因為那個日子正是她參加公務(wù)員考試的時間。

要說最如愿的一個人，應(yīng)該是史美心，她跟向景文分手后，很快就把自己給嫁出去了。她找到一位比她小6歲的帥哥，是同一所大學(xué)的音樂老師。史美心的同事們都覺得那位帥哥是看中了史美心的錢財，但對有錢的史美心來說，看中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中了。哪種吸引都是吸引，證明了她史美心有這個能力吸引。史美心陶醉在小男生懷抱里的時候，感覺是幸福的，這種幸福她從來沒有感覺到過。她知道，這是因為，她有家了。

14.兩棵樹

梧桐樹和白楊樹都長出濃密的樹葉時，結(jié)束了公務(wù)員考試的姜雅致來到她的宿舍收拾東西，和工會大樓做最后告別。她剛剛得到通知，這次公務(wù)員考試，用她表嫂的話說：中了。

遠遠地，她就看到大樓上寫了幾個大大的“拆”字。警衛(wèi)室的保安跟她說，今天接到的通知，工會要搬新家了。而這里和旁邊的建設(shè)局，也即將變成高樓大廈。

姜雅致一面收拾東西，一面向窗外張望，她希望看見向景文那張曾經(jīng)溫和的臉。院子里靜悄悄的，晾衣服的繩子掛在兩樹之間，上面掛滿了編成辮子的大蒜。她這次沒穿高跟鞋，她靈巧地翻墻而過，來到繩子下面。她伸手撫摸那些大蒜，發(fā)現(xiàn)捆在樹上的繩子把兩棵樹各自勒出了一道明顯的痕跡，她心疼地把大蒜摘下來，解開繩子，用力把繩子從樹上分離。兩棵樹上分別呈現(xiàn)出一道橫著的印跡，姜雅致不禁“呀”了一聲，心里說：“這是疤痕么……”

梧桐樹的疤痕更深一些，她解開繩子時，居然看到一排潮濕的東西順著樹干往下流，用手一摸，心里一驚：這是梧桐樹的眼淚么？

姜雅致聽表嫂說，向景文和張靜芝又來過她家一次，他們?nèi)谥叶鞫鲪蹛?，令人羨慕。向景文病了一場后，張靜芝不再強調(diào)男人一定要去當(dāng)大官了，她跟表嫂說，男人啊，身體健康，好好跟你過日子，是最重要的。還說他家景文啊，是百里挑不出一個的好男人。

姜雅致覺得，她跟向景文就是院子里的這兩棵樹，雖然永遠不會長到一起，但怎么也是結(jié)伴而行過。她覺得自己是梧桐，而向景文是那棵白楊。雖然兩棵樹因為他們無意導(dǎo)致有了兩道輕輕的疤痕，但是絲毫不影響它們的成長，而這窗里窗外曾經(jīng)投過去的目光，是兩個人心底最寂靜，最溫暖的記憶。